第263章 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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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錦昭那身淡青色的上好錦袍,此刻全然失去了清雅本色,幾處刀口割裂了布料,邊緣被發黑的血塊牢牢粘住。
尤其纏繞了好幾層的細布,緊緊裹住他整隻右手和前臂。
空氣中殘留的血腥氣似乎正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幾位太醫輪流蹲下身,神情凝重地搭上江錦昭的手腕,指尖感受著脈搏。
他們眉間的褶皺越擰越深,間或抬起眼皮,飛快地交換幾個沉重的眼神。
時間仿佛凝固了。燭火輕微的嗶啵聲,帳外巡邏士兵整齊的步伐聲,都被這無聲的沉重無限放大,壓得人喘不過氣。
同窗們皆是沉默著交換著複雜眼神,喉頭發緊。
右手!那是讀書人的命!秋闈就在眼前。寒窗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卻被這飛來橫箭生生折斷。
這死寂終於被一聲帶著少年青澀沙啞的詢問刺破。
江奕桓幾步跨到太醫麵前,聲音拔得又高又急:“太醫,我大哥的手。今年的秋闈,還能下場嗎?”
帳內幾乎所有人的心都跟著猛地一懸,屏住了呼吸。
太醫們放下手,再度無奈地互相望了一眼。
為首那位花白胡須的老者緩緩站起身,麵朝著江錦昭。
“江大公子。箭傷處理得已算極是及時妥當。萬幸箭矢雖穿掌而過,並未損及筋骨。”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隻是這傷。牽扯筋脈皮肉太過,必得安心靜養一年半載。屆時重新執筆習字,日複一日練習。或可恢複如初。”
話音落下,帳內瞬間炸開一片壓抑不住的歎息和惋惜的抽氣聲。
“天老爺。一年半載?今年的秋闈徹底無望了?”
“何止今年!手指再靈活又如何?那份運筆的力道與掌控,豈是朝夕便能回來的?隻怕。再耽擱三年都未見得能趕上當初!”
“何止可惜?他可是山長口中最有望魁首之人。我們私下還說,定要看看今年頭名之爭,到底是江師兄還是黎師兄更勝一籌。蒼天無眼啊。”
“說的正是。憑江師兄之大才,此番秋闈一過,金榜題名指日可待,本該鵬程萬裏。”
學子間的低語如同冰冷的小蛇,窸窣鑽進耳朵。
黎霆貞推開擋在身前的人,走到近前,“江兄,望你珍重自身,安心休養。來日方長,必有大展宏圖之時。”
江錦昭微微側過臉,迎上黎霆貞的目光。
他的臉在燭光下顯得異常蒼白,鼻翼兩側滲著一層細密的冷汗,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那一瞬間,他想的反而是更糟的可能——若徹底廢了呢?如今還能好。已是上蒼開恩。
他衝黎霆貞頷首,嘴唇動了動:“多謝黎兄掛懷。”
“嗐!”
一聲略顯突兀的咂舌聲響了起來。俞桓珅抱著手臂,那根食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自己的小臂。
他方才一直歪著腦袋打量江錦昭,眼神複雜地轉了幾圈。
以前隻覺得江錦昭這人清高得太過,又護短得莫名其妙。
可今日。他竟然是為護著自己那個妹妹才落到這步田地?
俞桓珅心頭那點一直揮之不去的別扭勁,忽然就鬆動了。
他清了清嗓子,幹巴巴地擠出一句:“喂,江錦昭!”語氣聽著還橫,內容卻別扭得很:“事已至此,愁也沒用。你那什麽。好好養著便是!方才他們不是念了縣主說的那詩麽?‘天生我材必有用’。手也一樣!熬過去,總有再拿起來的那天!”
江錦昭聞言,眉梢似乎極輕地挑了一下:“俞公子有心。”
帳中議論聲未歇,帳外卻陡然傳來清嗓子的聲響。
皇帝身邊的大太監贏朔。
他那雙總是堆著笑意、眯成細縫的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層肅穆的沉鬱。
贏朔的聲音不高,卻極具穿透力,壓下了帳中所有的歎息低語:“皇上有旨——”
帳內眾人悚然一驚,如同潮水般無聲地矮下身去,霎時跪倒一地。
“永定侯府長子江錦昭、嘉慶縣主江頌宜,護太子功勳卓著。特敕江錦昭為永定侯府世子,承襲爵位。嘉慶縣主,賜增食邑五百戶。另賜黃金千兩,前朝古玉八方,宮中精藏字畫十二幅,蘇杭上等綢緞錦帛各五十匹。一應用度,待夏苗典畢,由內務府監備妥送去。欽此。”
贏朔微微抬高聲音:“江世子,縣主,領旨謝恩吧。”
江頌宜在低頭的瞬間,隻覺得一股難以置信的熱流直衝頭頂心。
食邑再增五百戶。意味著她的食邑如今高達千戶!這已然超出尋常郡主的規製!多少公主怕也未有如此厚祿!
她聲音裏帶著一絲竭力壓抑卻仍激動難平的輕顫:“臣女。領旨謝恩!”
在她身旁,江錦昭亦俯下身去。
他伸出那隻完好的左手,穩穩接住了那道聖旨。
“謝皇上聖恩。”他開口,聲音聽不出任何波瀾,平穩得不似剛接過一道能定下家族未來五十年氣運的聖旨。
贏朔那雙精明的眼睛,若有若無地在江錦昭被層層包裹的右手上停留了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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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他臉上堆起一個帶著官方式欣慰的笑容,微微向前傾身,對江錦昭低語了一句:“江世子。務須安心將養身子,萬勿落下病根。”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隻容麵前兩人聽到,“以世子之才,來日入朝為官,自是扶搖直上,鵬程萬裏。前程遠著呢,不必爭此一時。”
這話裏的深意,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在江錦昭靜如古井的心湖深處,砸開了一圈圈無聲而巨大的漣漪。
江頌宜已直起身,容光煥發,側過頭,剛要開口對江錦昭說點什麽,目光卻猛地定在他臉上。
竹簟邊緣跳動的燭光下,江錦昭微微垂著脖頸,半張臉隱在模糊的光暗交界裏。
那雙平素總含著沉靜深思光芒的眸子,此刻像是兩汪深不見底的寒潭。
皇帝金口玉言的嘉許猶在梁間回蕩,沉甸甸的明黃聖旨,幾匹流光溢彩的貢緞,還有那塊象征東宮信重與皇帝默許的金字腰牌,已落入了江錦昭手中。
殿內其餘恩賞的喧囂,似乎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封賞壓了下去。
角落裏,俞桓珅手裏把玩的一隻上好羊脂白玉扳指“哢噠”一聲掉在漢白玉地磚上,滾了幾圈。
他根本沒顧上去撿,眼睛死死釘在江錦昭身上。
一絲難以言喻的不適感猛地攫住了俞桓珅。
不是純粹的羨慕,更像是一盆冰水混雜著烈酒,兜頭淋下,冷得刺骨後又燒起無名火。
原來……人家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他之前見江錦昭右手腕裹得嚴實,還嘀咕過兩句“廢了可惜”,言語間多少有點看人落魄的意思。
可現在呢?
什麽廢不廢?人家有祖宗傳下來的侯爵金印!現在太子近在眼前,那明晃晃的金字腰牌就是鐵證!皇帝的青睞幾乎刻在臉上了!
前程?江錦昭的前程,根本就是一條金光大道,哪裏是他這種看似風光、實則前途飄搖的紈絝能比的?
另一處角落,穿妝容精致的江玉窈正站在一群命婦邊緣。
她看著殿中受封的主角江頌宜,臉上刻意維持的笑意如同工匠精心捏製的麵具。
憑什麽她能安然無恙甚至得了額外封賞?
那份被強行壓製的嫉妒在心頭瘋狂滋生,讓她幾乎透不過氣。
目光一轉,她看到了受傷的江錦昭。一個絕佳的借口浮上心頭,朝著被幾個武將圍著道賀的江錦昭走去。
“大哥!”她的聲音溫婉,帶著恰到好處的微顫,“傷可好些了?小妹聽說你為太子擋箭,嚇得魂兒都快沒了。傷在手臂,寫字行武可有大礙?千萬要仔細養著……”
她伸出手,想去碰碰他手臂上的繃帶,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周圍幾位原本還在道賀的武將不由得都放緩了聲音,看向這位“情深義重”的側妃娘娘。
江錦昭轉過身。
他身材高大,即使負傷也站得筆直如鬆。
看向江玉窈的眼神,卻比禦花園裏結冰的湖麵還要冷硬三分。
那眼神裏沒有絲毫波動,隻有一股拒人千裏的漠然。
“無妨。”兩個字,幹脆利落,像兩塊冰碴子砸在地上。他甚至沒等江玉窈的下文,也沒有停留半刻,直接又轉回身去,麵向那位還在跟他說話的將軍。
瞬間的冷場針落可聞。
江玉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尷尬與羞惱瞬間湧上,白皙的臉頰透出不自然的紅暈。
眾目睽睽之下,大哥竟如此給她難堪?!
“大哥!”一聲不滿的低喝從旁響起。江奕桓皺著眉擠了過來,一把將麵色僵硬的江玉窈護到身後,不滿地瞪著江錦昭,“玉窈一片真心關切你的傷勢,你這是什麽態度?她在宮裏也甚是不易……”
他的目光帶著怨氣掃過殿內,正好落在江頌宜臉上。江頌宜那雙清亮的眼睛正毫不掩飾地看著江玉窈吃癟的窘態,嘴角微彎,看戲看得甚是投入,就差手裏沒拿把瓜子了。
江奕桓一股邪火蹭地就上來了,狠狠剜了江頌宜一眼,眼神裏的責備和厭惡幾乎要凝成實質:“還有你!頌宜!大哥糊塗,你也跟著沒個正形?”
江頌宜猝不及防被點名,愣了一下。
隨即,她毫不客氣地反瞪了回去。那一眼的冰冷和不耐煩,讓江奕桓心頭莫名地一跳。
【看什麽看?再瞪,把你眼珠子也挖出來!】
江奕桓整個人猛地一僵!眼珠子也挖出來……
辛夷子固……左眼……中箭……
太醫們束手無策……
四皇子那隻廢掉的眼睛……驪山夏苗……
這些冰冷破碎的詞,以前從未被江奕桓聯係在一起的詞,此刻像是有隻看不見的手,瞬間拚湊出一個指向唯一答案的圖案!
江玉窈此刻真是尷尬得無地自容。
兄長冷臉,三哥莫名僵住,無人替她解圍。
她精心準備的下文全堵在了喉嚨裏。她貝齒輕咬下唇,姿態擺得更加柔弱無助。
她微微側身,目光似無意又似期盼地掠過人群中那位曾公開讚賞過她詩才的俞桓珅等人。她最終將帶著一絲乞求的目光投向自己三哥江奕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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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江奕桓還沉浸在剛才那聲驚雷般的“心聲”裏,大腦一片混亂,根本沒接收到她求救的信號。
江玉窈隻能自演自話。
“看來大哥今日實在事忙……玉窈不便打擾了……”她微微屈膝,福了一禮,眼睫低垂,遮蓋住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嫉恨。
她拖著步子,期期艾艾地轉身,一步一頓。她在等待,等待任何一個聲音叫住她,給她一個台階,最好還有人能替她痛斥這對兄姐的薄情冷性,讓大家看看她的委屈。
身後一片死寂。沒有挽留,沒有安慰,更沒有出頭討公道的聲音。
連江奕桓都像個木頭人杵在那裏。
眼看已經走到通往外殿的回廊邊緣,那最後一絲做戲的力氣也泄了。江玉窈挺直了背,臉上虛假的柔弱徹底消失,隻剩下被戳穿後的冷漠和怨毒。
她頭也不回,加快腳步,消失在殿宇深處。
這一次的試探謀劃,徹頭徹尾地落了空。
江頌宜看著江玉窈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極輕、極短促的嗤笑。
這江玉窈的算盤珠子,都快繃到她臉上了。
想借大哥在禦前的風頭立自己的牌坊?嗬,也不看看大哥願不願意給她當這梯子!
江奕桓被她這聲幾乎無聲的嗤笑刺得一個激靈,腦子瞬間清明了些許。
他緊緊盯著江頌宜,想從她臉上找到任何心虛或偽裝的痕跡。
沒有。
江頌宜甚至心情不錯地微微側頭,似乎在欣賞遠處屏風上的一處雕花,神態自然得無可挑剔。
江奕桓心中那股驚悸和探究心瘋狂翻湧。
不行!他必須驗證!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轉向江錦昭,語氣盡量平靜:
“大哥,驪山夏苗那事,動靜鬧得可真不小。”江奕桓的聲音刻意壓了些,目光卻狀似無意地掃過江頌宜的側臉,每一個字都帶著探測的分量,“四殿下竟遭此橫禍,左眼生生被冷箭貫穿!聽說當時流了好多血。太醫院院判帶著所有得力人手熬了兩天兩夜,眼睛周圍的皮肉算是合攏了,可那隻眼睛……”
他搖了搖頭,臉上也適時露出真切的後怕和惋惜,“太醫們盡了力,保不住了啊。年紀輕輕的,唉……”
他說這番話時,眼角的餘光黏在江頌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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