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苦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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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錦昭聽了三弟這番話,眉頭也微微蹙起。
    驪山行刺,皇子重傷失明,本就是天大的風波。他目光凝重,也下意識看向江頌宜。
    雖知她不可能與此事有關,但此事影響巨大,也想看看她的反應。
    江頌宜臉上依舊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恬淡。她輕輕搖著團扇,看著殿角一盆開得正盛的牡丹。
    【嗬,保不住?那當然!姑奶奶花了整整五千兩雪花銀!請動東廠督公顧哲淵親自指派人下的手!箭頭上還喂了獨家秘製的‘七日腐’,見血封喉,專爛骨壞髓!別說區區太醫,就算華佗扁鵲在世,那隻眼珠也休想保住!要的就是廢了他!辛夷子固,瞎了一隻眼,我看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清貴樣子還怎麽端!廢掉一隻招子隻是開始……】
    江頌宜!是她!真的是她!
    買凶!東廠督主!五千兩白銀!七日腐!專爛骨壞髓!目的明確——就是要弄瞎四皇子!
    不僅僅敢想!她是真的敢做!而且做得如此狠毒!如此周密!
    一股森冷的寒氣從江奕桓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凍得他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江奕桓張了張嘴,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江錦昭微微皺眉,正想出聲詢問。
    身後一名麵白無須的小太監已碎步上前,動作恭謹卻不容遲疑:“世子爺,皇爺吩咐了,您這臂傷不宜久站受累。您看這恩旨貢緞還有這腰牌,小的是代您先送回府上,還是……”
    小太監說話間,那雙眼睛卻始終落在江錦昭手中那塊金牌上,意思再明白不過。
    江錦昭心領神會,將掌心的令牌遞過去,動作平穩:“貢緞你派人送回去便是,此物重要,還是我自己暫管更穩妥。有勞公公稟告皇爺,臣無恙,稍後便歸家靜養,不敢再擾聖駕。”
    那小太監躬身領命,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那裝著貢緞的木匣,轉身的瞬間,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角落裏的江頌宜與江奕桓。
    江奕桓被這一眼掃過,後背一陣發涼,連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態。
    江頌宜卻依舊搖著她的團扇,眼波微轉,甚至微微抬頭,對著殿外那片被夕陽染紅的琉璃瓦,唇角勾起一個極淡、極淺,卻令人看不透意味的弧度。
    江錦昭抬了抬手,手臂上的繃帶並不妨礙他說話時的沉定,“刺殺太子殿下,是駭人聽聞的驚天大案。但諸位細想,”他目光緩緩掃過殿內幾位神色凝重的宗室和武將,“同在驪山,遇刺的不止太子一人。就在圍場內,四皇子殿下亦是突遭冷箭,橫禍加身,導致左眼失明。”
    這話一出,原本還有些嘈雜的大殿徹底安靜下來。
    是啊,驪山行宮,兩位皇子接連遇險!先前眾人的注意力幾乎被太子遇刺的驚天動地完全吸引,如今被江錦昭一點破,四皇子那樁發生在更深處圍場的“意外”,才重新浮現在眾人腦海。
    江錦昭頓了頓,讓這寒意稍微滲透,才繼續道:“太子行在明處,四皇子深入獵苑,兩處相隔甚遠。如此凶險的兩場刺殺,間隔不過半日。若說僅是巧合……”
    他微微搖頭,沒有說下去,但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世上哪有這般精準的巧合?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宗王撚著胡須,神色凝重地點頭:“江世子所言極是!兩次刺殺,手法不同,目標卻都直指天家血脈,這絕非偶然!”
    另一個素來與二皇子辛夷巍不算對付的將領,立刻敏銳地接上了話茬,聲音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試探:“太子乃國之儲君,四皇子身份貴重,若論此事誰能受益最大,誰又有這般膽量……”
    他沒有明說,但在場所有人心中幾乎同時跳出了一個名字:二皇子辛夷巍!
    辛夷巍,身為皇次子,對太子之位一直有著難以掩飾的覬覦。
    太子的存在是他登上九五之位最大的障礙。而四皇子辛夷子固,雖然平日不顯山不露水,但母親出身不低,其背後潛藏的勢力,同樣不可小覷。
    除掉這兩個潛在的競爭者,最大的得益者是誰?
    一個共識在無聲的眼神交匯中迅速形成。眾人心頭的震驚逐漸轉化為一種了然和冰冷的警惕。
    甚至有人下意識地挪動腳步,與和辛夷巍走得近的人拉開了微妙的距離。
    皇帝坐在上方龍椅上,麵上看不出太多情緒,唯有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在江錦昭身上停留片刻,又在下方心思各異的大臣們身上緩緩掠過。
    江頌宜站在稍後一點的位置,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她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恬淡模樣,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團扇光滑的竹柄。
    【大哥這招禍水東引……漂亮!】
    【辛夷子固派出來的那批死士,手腳極其幹淨,身上不可能找到半點指向東宮的痕跡。那些廢物太醫連箭上塗了‘七日腐’都查不出。線索到這裏就等於斷了。】
    她的思路飛速轉動:
    【二哥辛夷巍,這些年動作頻頻,野心都寫在臉上。把他的名字拋出來,無論是父皇,還是這些老狐狸,誰心裏不會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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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遇刺在前,緊接著四皇子失明,所有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必然是他想一箭雙雕!矛頭自然會轉向他那邊。】
    江頌宜的心聲帶著一絲刻毒的算計,【不管是不是他幹的,這盆汙水潑上去,就夠他焦頭爛額一陣子。】
    江頌宜眼角的餘光掃過前方大哥挺拔的背影:
    【大哥此舉,明麵上是拋出分析,為朝廷分憂,撇清了我江家任何可能的關聯,更深一層的用意,卻與我‘借刀殺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真是……配合得天衣無縫。】一絲隱秘的得意,悄然掠過她的心頭。
    禍水東引辛夷巍,這正是她樂見其成的局麵。江錦昭的話,恰好替她省去許多麻煩。
    龍椅上,一直沉默的皇帝目光沉沉,最終落在江錦昭被繃帶吊起的左臂和江頌宜蒼白卻平靜的臉上。
    “太子遇險,驚擾聖駕,”皇帝開口,聲音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倦,“你二人在驪山受了驚嚇,又因護駕受傷,朕心實是不安。”
    他微微側頭,對著侍立在階下的大太監道,“著太醫院院判親自調兩碗上好的安神定驚湯藥來,立時賜下。”
    不多時,兩名小太監端著兩個精致的青花小瓷碗,小心翼翼地來到江錦昭和江頌宜麵前。
    碗中藥湯漆黑濃鬱,一看就知苦得驚人。
    江頌宜看了一眼碗裏黑乎乎的藥汁,連碰都沒碰碗邊,便微微蹙起了細眉,對送藥的小太監聲音輕柔婉轉地道:“勞煩公公回稟皇上,感念陛下恩典。隻是我並無大礙,今日也未曾受到多大驚嚇,此藥性烈,於我體質似有不宜。唯恐……咳咳……辜負了陛下心意,不如請收回吧。”
    她甚至配合著輕咳了兩聲,顯得越發楚楚單薄。
    理由冠冕堂皇,態度恭敬溫順。
    小太監猶豫了一下,見皇帝那邊並無異議示意,隻得恭敬應了,便將準備獻給江頌宜的那碗藥也一起端著,轉向江錦昭。
    “世子爺,”小太監恭敬地將江頌宜拒飲的那碗藥也放在江錦昭麵前的小幾上,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附近的人聽見,“這是姑娘那份,特命奴才也給您送來。姑娘說……”
    小太監頓了頓,臉上努力堆出真誠的笑容,學著江頌宜方才那副體恤的腔調:“姑娘說,您為護駕流血負傷,又遭驚嚇,最是需要安神固本。她那份,也請您務必代她用了,才算全了陛下心意。也是姑娘體恤世子哥哥的一片心。”
    在他看來,妹妹讓藥,自然是關心兄長體貼之至的表現。
    江錦昭原本剛端起自己那碗藥準備喝下,聽到這話,動作頓住了。
    世子哥哥。。
    體恤。
    一片心?
    這三個詞像小鉤子,瞬間輕輕勾了一下江錦昭那顆心。妹妹雖然平時看著渾,可關鍵時候,心裏還是記掛著他這個大哥的吧?
    之前殿前為她解圍,以及此刻這番看似任性實則體貼的讓藥……
    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愉悅,悄悄從他眼底劃過。
    他毫不猶豫地端起第一碗藥,送至唇邊,仰頭一飲而盡!
    “呃……!”江錦昭的表情在藥汁入口的瞬間僵住。
    臉不受控製地皺了一下,喉結滾動得有些艱難。
    他猛然意識到一個清晰而冰冷的現實:
    他的好妹妹江頌宜哪裏是體恤他、關心他?
    她就是單純地覺得苦!單純地不想喝!
    而且連拒絕皇帝賜藥都懶得費心編個更圓滑的理由,直接把他推出來當擋箭牌!
    好一招慷他人之慨!
    江錦昭捏著空空如也的小瓷碗,兩碗,加起來滿滿兩大碗!這味道,簡直比吞鐵水還遭罪。
    看著小太監殷勤遞過來的、原本屬於江頌宜的第二碗藥,江錦昭額角那根剛平複一點的青筋,又克製不住地狠狠蹦了兩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充斥肺腑的苦澀氣息差點讓他岔了氣。
    “有勞……”這兩個字,他是咬著後槽牙擠出來的。
    小太監隻覺得世子爺臉上的笑容,在苦藥下肚後,突然就變得有點……難以形容。
    像是高興,又像是牙疼。他也不敢問,見任務完成,連忙弓著身告退。
    江錦昭低頭,凝視著碗中自己模糊扭曲的倒影。忍不住又抬眼去看那個“始作俑者”。
    隻見江頌宜早已溜到了大殿另一側柱子邊,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小包蜜漬梅子,正若無其事地捏著一顆,小口小口地吃著。
    酸酸甜甜的味道驅散了什麽苦味兒不知道,倒是讓她愜意地眯了眯眼,像隻偷腥成功的貓兒。
    江錦昭認命般地再次仰頭——咕咚!咕咚!咕咚!
    第二碗下肚!
    他放下碗,感覺自己像灌了兩斤黃連水。耳邊仿佛還回響著小太監那句情深意切的“姑娘體恤世子哥哥的一片心”,胃裏又是一陣翻湧。
    江錦昭閉了閉眼,強行壓下那股作嘔的衝動,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這妹妹……實在是他的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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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驪山行宮,連日的肅殺被強行壓進了泥土裏。
    錦衣衛的繡春刀雪亮,馬蹄鐵踏碎了灌木叢裏的露珠,一寸寸地犁過整個圍場。
    從發現四皇子冷箭的密林窪地,到太子遇襲的緩坡,再到更深更險、野物出沒的原始獵區。
    披甲執銳的士兵無聲推進,樹叢草窠被翻得稀爛,泥土翻卷,任何能藏人的縫隙都不放過。
    搜查在沉默中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鐵血味道。像一張無形的、密密麻麻的大網,罩住了整個驪山。
    這場傾盡全力的拉網搜索持續了整整一日一夜。潛在的陰謀者在這樣天羅地網的威懾下,不得不暫時蟄伏,收起爪牙。
    死亡的陰影被強行壓住,隨之接下來幾日表麵上的、令人心有餘悸的平靜。
    但傷兵必須退場。
    四皇子辛夷子固的左眼徹底廢了。
    太醫沉重地搖了搖頭:“殿下傷勢極險,非獵苑休養之地可承,亟需回京溫養診治。”
    皇帝疲憊地揮了揮手。於是,在四皇子宮裏的親衛和一隊錦衣衛護送下,這隊傷兵啟程回京。
    華麗的馬車裏,辛夷子固靠在軟枕上,渾身散發著陰鬱的死氣。
    江玉窈緊挨著他,小心翼翼地照料。
    夫君失明,前程盡毀,她在宮裏的路,愈發艱難。
    幾乎同時離開的,是永定侯世子江錦昭。
    他的手臂是為太子擋箭傷的,皇帝看在眼裏。太醫複診後也道:“世子傷勢雖已無礙根本,但需避動,固本培元。若再勞頓或顛簸,恐傷及骨脈。”
    於是,另一隊錦衣衛護送著江錦昭和他帶來的護衛,也踏上了返京的官道。
    獵場上少了兩股主要勢力,氣氛詭異地鬆快了些許,但權力中心的真空立刻吸引了更多的目光聚焦。
    太子辛夷道一,成了驪山上唯一留下、也是最顯眼的靶子。
    皇帝在送走四子和江錦昭的隊伍後,眉頭始終沒有真正舒展過。他又一次在太子臨時居所前踱步,最終停下,看著眼前沉穩得甚至有些過分安靜的兒子,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擔憂:“道一,接連凶險,人心叵測。不如隨朕回宮。獵事,終是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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