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棄子渡河難自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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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威軍雖然現在經曆了一係列戰鬥,在三個猛安被紇石烈良弼抽調走之後,全軍更是隻有五千剛出頭的戰兵,戰力卻依舊不是東平府那些豪強能夠比擬的。
    尤其當蕭琦鐵了心防守之後,那鄭家圩子就真的成了個王八殼,即便有潰軍的衝擊,也很難攻進去。
    “呼延總管,蕭總管。”有軍使馳馬而來,對著呼延南仙與蕭恩拱手行禮,隨後就舉著令牌說道:“都統郎君軍令,武成軍與東平軍輪換休整!”
    蕭恩點頭接令,而呼延南仙卻皺眉說道:“我們武成軍還有力氣,現在已經破開了那麵土圍子,都統郎君若能再給些時間……”
    蕭恩在一旁聽著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合著你們武成軍全是好漢,我們東平軍就是孬種不成?
    這也就是今日有並肩作戰的情分,否則蕭恩就要反唇相譏了。
    然而話聲未落,幾人就看到那支攻入圩子中的精銳兵馬就被攆了出來。二三百人四散而逃,站在土圍子上的金軍不斷彎弓搭箭,射殺潰兵,不過片刻就造成了三十餘人的傷亡。
    若不是有後續兵馬支援,說不得攻入其中的武成軍全都得死在逃跑的路上。
    呼延南仙見狀,臉直接沉了下來,沉吟片刻之後,方才艱難拱手說道:“謹遵將令。”
    伴隨著武成軍與東平軍讓開了通路,後續王世隆、石七朗率軍趕到,繼續發動了圍攻。
    蕭琦麵對如此猛烈的進攻,終於有些扛不住了,以至於在冬日寒風中汗流浹背。直到又過了兩刻鍾,劉淮帶著四千兵馬趕到後,見到那麵碩大的‘漢’字旗時,蕭琦終於徹底失態。
    “為何還沒有來?!援軍為何還沒來?!”
    被他揪住的行軍猛安哭喪著臉說道:“末將不知,末將已經派出好幾撥軍使,卻一個都沒有回來!這都快一個時辰了,即便那些渤海崽子靠不住,溫敦奇誌他們也不該如此拖遝啊!”
    蕭琦大聲說道:“快!再派軍使!告訴左相,如果再不來援軍,神威軍也撐不住了!”
    行軍猛安連連點頭,卻在將要轉頭離去的時候,呆呆望著北清河的河麵,張大了嘴巴。
    蕭琦轉頭望去,卻見許多巨艦鼓足船帆,借著今日猛烈的東風,逆流而上,向著神威軍盤踞的鄭家圩子而來。
    “這……這是靖難賊的大船!”行軍猛安仿佛剛剛意識到什麽,焦急的大喊起來:“咱們也是有水軍的,總管,咱們的大船在哪裏啊?!”
    蕭琦也是如遭雷擊。
    金軍以陸上馬步軍為主力,不太注重水軍的建設,所以蕭琦等人一開始沒轉過彎來。
    那些由東平府豪強組成的水軍還是有些實力的,又是順流而下,按說應該早就到了。
    為何此時漢軍水麵上的支援都來了,金軍水軍卻毫無動靜?
    莫非……
    蕭琦想到了那個恐怖的可能。
    紇石烈良弼棄了他們了。
    就像他們將武捷軍棄在徐州一樣。
    這一刻,神威軍的聰明人都想到了這種可怕的可能。
    蕭仲達快步走過來,這次他也懶得遮擋麵容,在那名行軍猛安驚駭的目光中,低聲說道:“伯父,現在還有機會,莫要自誤了!”
    蕭琦臉頰抽動了幾下,終於不耐的嗬斥道:“仲達!你是知道軍法的,若是再敢擾亂軍心,我現在就斬你!現在給老夫滾回後營,莫要生事!”
    蕭仲達在原地苦勸了片刻,又再次讓蕭琦攆回了後營。
    耶律紮八靠在一間茅草房旁,見蕭仲達再一次無功而返,嘿嘿一笑:“你那伯父當真頑固。”
    蕭仲達不著痕跡的繞過充作看守的親兵,湊到耶律紮八身邊,沉吟片刻,方才咬牙說道:“等會兒試試你的辦法,讓伯父盡管恨我吧!我總不能看著他送死。”
    耶律紮八再次嘿嘿笑了起來,隨後仰頭看向了茅草屋的屋簷。
    鄭家圩子裏的村民在前幾日就都逃進了山中躲避戰亂,但這種撤退必然是倉促的,家中屋舍也就是鎖上大門罷了。
    此時耶律紮八所在的地方,正是平民聚集的地方,大約有數十座茅草屋,屋子後麵還有稻草,足以放一把大火了。
    到時候不怕神威軍軍心不亂。
    不過其實已經用不到耶律紮八動手了。
    兩刻鍾之後,何伯求指揮著三艘大型車船靠了過來,居高臨下的向著圩子中潑灑箭矢,很快就將充作後營的臨河西北側搞得無比混亂。
    神威軍對於‘城牆突然自己跑到了我身前’的情況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死傷近百之後,方才向圩子中央撤去。
    趁著神威軍陣型大亂的機會,石七朗率領前軍刀盾手,沿著圩子的缺口,再次殺了進去。
    疲憊的神威軍再也堅持不住,近二百守軍發生了大潰敗,石七朗迅速站穩了腳跟,並且不斷向圩子四麵殺去。
    然而對於蕭琦來說,這還不是最大的壞消息。
    有一名第三猛安的行軍謀克身上與馬上插著幾支箭,渾身浴血,氣喘籲籲的自西南奔馳而來。
    他剛剛抵達圩子西側時戰馬就一個踉蹌,將他拋飛出去,渾身差點沒有摔散架。
    但這名行軍謀克卻沒有在意,他連滾帶爬的起身,與外圍守備兵馬接上頭後,立即向著圩子中央的神威大旗奔去。
    “總管!總管!”行軍謀克顧不得許多忌諱了,見到蕭琦之後,眼淚瞬間如雨而下:“大軍已經渡過了北清河,左相要帶著他們北歸了!總管!俺家將軍被扣在了中軍,沒辦法,隻能跟他們走了。但他讓俺找機會來通知總管,來通知各個弟兄,想辦法謀個出路,莫要死了!萬萬莫要死了!”
    蕭琦如遭雷擊,腳步踉蹌,向後退了兩步之後,竟然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不是親衛失責,部下離心,沒有扶住他,而是因為所有人都被這個消息震驚的難以言語了。
    神威軍可不是東平府豪強那些三流部隊,而是金國的正經野戰軍。
    在完顏亮南征之前,金國全國一共也才有三十二軍,二十五個萬戶罷了。
    而且神威軍在這三十二軍中也屬於戰力靠前的大軍,在完顏亮攻入兩淮的時候,蕭琦一直充當先鋒大將,一路勢如破竹,殺到長江邊上,讓劉錡都隻能暫避鋒芒。
    這麽一支精銳兵馬,紇石烈良弼竟然就這麽十分幹脆的放棄了?!
    “你……你說的是真的?”
    蕭琦頭發仿佛在這一刻都白了幾分,他雖然心中已經信了這番說法,但還是抱著萬一的希望開口詢問:“你莫不是也投了劉大郎,出言誆我?”
    那名行軍謀克涕泗橫流,重重點頭:“被耿賊突襲之後,左相就以維持後路為由,讓水軍架設浮橋。俺們還以為,這是左相行事穩妥。可誰成想到,左相竟然不顧神威軍……全軍渡河了……現在都已經渡河了!”
    當情況已經壞到極點的時候,蕭琦反而平靜了下來,他先是安撫了一下那名行軍謀克,方才對親衛說道:“你速速將仲達喚來。”
    片刻之後,蕭仲達稀裏糊塗的帶著一枚令牌,打著一麵白旗,來到了陣前,對著漢軍遊騎大喊道:“莫害我,我是奉都統郎君的軍令往來的!”
    前去圍攻鄭家圩子的兵馬讓開了道路,由騎著戰馬的軍官親自押送,迅速來到了漢字大旗之下。
    劉淮自然是認識蕭仲達的,他直接皺眉來問:“蕭琦還有什麽說法?”
    蕭仲達躬身一禮,隨後大聲說道:“都統郎君,我伯父願降!還請都統郎君能下令,暫且停戰!而且我伯父說,他有重要軍情匯報!”
    劉淮看了看已經攻入圩子中的石七朗所部,隨後笑著對蕭仲達說道:“看來蕭琦這是欺我年輕,不讀史書。他想要當乙支文德,我卻不是隋煬帝楊廣。
    你回去告訴他,事到如今,我是絕對不會停止進攻的。廝殺許久,死傷恁多,蕭琦哪裏還有其餘說法?隻有投降一條路可以選!”
    蕭仲達想要再勸一勸,然而看到李秀等人森然目光後,終究不敢言語,立即再次舉起白旗,向鄭家圩子衝去。
    很快,蕭仲達就將劉淮的言語複述了一遍。
    蕭琦卻有些發懵:“隋煬帝我知道,那什麽乙支文德是誰?”
    蕭仲達也隻能搖頭以對。
    片刻後,還是一旁的參謀軍事解惑:“乙支文德是高句麗遼東城的守將,隋煬帝好大喜功,他在征高句麗時,下令諸將一定要善待降者,而且如果有重大軍情,一定要向他稟報。
    乙支文德就利用了這一點,每次在遼東城堅持不住的時候,就宣稱投降。隋軍隻能撤軍,向後方的隋煬帝稟報,而高句麗就趁著機會整備城防。
    乙支文德騙了隋軍足足三次,靠著這一招守住了遼東城。”
    蕭琦苦笑著說道:“原來劉大郎是擔心這個,唉,也罷,為了全軍生死存亡,老夫親自舉降旗吧。”
    蕭仲達不知道為何自己這名固執的伯父轉變如此之快,然而聽著已經近在咫尺的喊殺聲,他又瞬間理解了蕭琦的心情。
    靖難大軍的生力軍已經突破了神威軍外圍防禦,神威軍已經快堅持不住了!
    “既如此,伯父,你隨我一起來!要快!”
    蕭仲達心中了然的同時,不顧上下尊卑,直接去放倒了大旗,將旗幟卷起來夾在腋下,隨後拉著蕭琦的胳膊,向著圩子外狂奔。
    蕭琦一開始還掙紮兩下,但蕭仲達畢竟是頂尖武人,又是年輕體壯,當他真的下定決心的時候,雙手猶如鐵鉗一般,蕭琦不使出全力來,哪裏能掙脫得了?
    蕭琦的親衛自然也認識這名曾經的神威軍第一將,同樣不敢阻攔,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將蕭琦拉走。
    兩人很快穿過軍陣,再次來到漢軍陣前,蕭琦還有些尷尬,而蕭仲達則是直接跪倒在地,打開了神威大旗大聲說道:“都統郎君!神威軍降了!神威軍降了!”
    劉淮高居於馬上,見到那麵剛剛摘下的旗幟後,終於點頭說道:“傳令給石七朗、王世隆,讓他們暫停攻勢,卻要站穩腳跟,列陣莫要鬆懈。”
    其人竟然沒有一丁點禮賢下士的樣子,隻是淡淡看了一眼蕭琦,就不再言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