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焦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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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軒的畫功確實足夠好,將淩溫言所描述的相貌一一在紙上勾畫,形像,神態也像。
    隻是哪怕張富這般見多識廣的人物好像也未認出此人是誰,照理說行事如此縝密、決絕的人,他這位混跡於永寧城的掌權者應當不會不知曉。
    “雖然不知此人是誰,但起碼我們有了這張畫像,相信以永寧城的手段找到真凶不是難事。”
    “話雖是如此,但此事牽扯到我程家堡與金山,定然是越早告破越好。我即日便寫信給父親和金山掌門,共商良策。”
    “此事關乎永寧城的名譽,更關乎江湖是亂還是穩,若有諸位少俠從中協助調和自然是再好不過,張某就在此謝過三姑娘一行,事成之後永寧城必有重謝。”
    四人從縣衙出來後各懷心事,程蘊雪最是心急,連忙尋來筆墨修書一封向嶺北郡程家堡、扶陽郡金山傳遞消息。
    可風雨比她想象中來得還要快,她的信還沒到嶺北境內,傍晚時分便在嶺南聽到傳言稱程家家主得知金山派人截去永寧城獻給程老太太的壽禮玉佛,大為震怒,金山與程家堡再起衝突,兩方弟子已有流血。
    程蘊雪擔憂的並不止這一點,嶺北的消息傳的這麽快定然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甚至可以說是故意散播,以挑起爭端,父親不是冷靜性子,若被人刻意誤導,恐釀成大禍!
    玉石稀貴,前朝時為王公貴族獨有之物,後戰火紛飛,大量玉石得以流落民間,供人賞玩,但那也沒有撼動玉石的地位。
    武林大會剛過不久,昆池山上的昆山派在今年險勝程家堡,當選武林盟主。永寧城因為特殊的地位,一直是江湖以及朝堂的風向標,每年討好各門派所送出的禮物數不勝數,但都不及此次玉佛珍貴。
    此事一出,眾說紛紜,有人說這永寧城如此討好程家堡,定然是更看好這個門派些,下次武林大會說不定又要換牌;更有甚者說昆池山武林盟主的凳子都還沒坐熱,就要被永寧城趕下來了。你一言我一語,這下程家堡自然也是惹得昆山一派不快。
    接下來幾天裏,除了養傷的淩旭升,其他三人都奔波於這樁漏洞百出的金山劫殺案,張富臨走前已給石林縣令打過招呼,三人調查起來倒也沒有阻礙。
    隻可惜尚未來得及發現端倪,西邊的巴漢郡突發叛亂,大批流民湧入嶺南,緊隨著的是潰敗的殘兵與乘勝追擊的叛軍,四人隻能倉皇離去,快馬加鞭趕路前去嶺北。
    “駕!”尹軒駕著馬車行駛在泥路上,淩旭升在旁倚著車廂睡去。
    聽著馬車內時不時地傳出嬌笑聲,再看看一旁安睡的淩旭升,尹軒的臉上寫滿了笑意。
    然而這種平和的情景沒有持續多久,一旁的樹林裏突然跑出來一名衣衫襤褸、麵色惶恐的女子。
    尹軒見狀立馬勒緊韁繩,以免該女子葬身於馬蹄之下。
    受驚的馬兒引得車廂猛烈抖動,被驚醒的淩旭升立馬抓住車門穩住重心,卻不想一個粉色身影從馬車內摔出,直直撞在淩旭升的胸膛上,兩人都失去支撐,雙雙滾到泥地上。
    待到尹軒穩住馬車,淩溫言便立馬跑出車廂,看起來有些許焦急:“淩旭升!蘊雪!你倆沒事吧!”
    “我沒事!不用擔心我!”
    淩旭升一臉痛苦的護住身上的程蘊雪,聞言開口:“咳咳咳!你沒事我有事!”
    “對不住對不住!”程蘊雪想到淩旭升身上的傷還沒好全,滿臉歉意。
    “請救救我!求求您!”兩人互相攙扶著起身時,那名慌慌張張跑出來的女子噗通跪在尹軒麵前,扯著他的衣角。
    尹軒見狀微微皺眉,女子似乎以為他不同意,立馬磕起頭來,哪怕額頭上已經被磕破了,她還是使勁磕頭,仿佛察覺不到疼痛。
    四人還來不及說什麽,隻見幾個家丁打扮的男人便出現在樹林邊,還拿手裏的粗木棍指了指那個跪在地上的女人,語氣凶狠:“在那!那個賤人在那!”
    看那家丁凶神惡煞,程蘊雪當即擋在女子麵前,攔住他們:“光天化日之下,你們要做什麽?”
    為首的家丁趾高氣昂,一臉高高在上的模樣:“哪來的黃毛丫頭?這賤人是我家少爺買來的丫鬟,半路要跑,我們才要抓她,你少在這礙事!”
    “不是這樣的!女俠,不是這樣的!我不是自願的!”女子聽了這話立馬反駁,語氣微顫,帶著些許害怕和怨恨,“小女父親是名郎中,他們秦家前些日子擄了我爹去為秦家老爺尋什麽治病良藥,我爹不肯依他們便以小女的性命去威脅……小女一直得不到爹爹的消息,一打聽卻是聽說爹爹在取回藥之後,被心狠的秦家人給打死了!小女想找他們秦家理論,卻被數人追殺,他們甚至謊稱我父親臨死前將我賣給他們,生死隨他們處置,可卻連一個憑證都拿不出來!”
    家丁聽著女子的話,立馬反駁:“胡說!真是個瘋婆子,你當街汙蔑我秦家,我們隻是奉命給你一頓打,哪有要殺你?你這條賤命我們還不願收呢!”
    “你們才是瘋子!你們秦家在澧縣作威作福!迫害了多少老百姓!方才有位公子要救我,還被他們打昏了過去,現在不知是死是活!人還在不遠處的林子裏躺著呢!”女子含淚大喊,旋即轉頭扯著程蘊雪的衣角立下毒誓,“女俠明察!如若小女今日所言有半句虛假,便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淩溫言看見不遠處一身形修長的男子扶樹而立,衣衫不整,額間有血,想來是這女子所說的好心人。
    程蘊雪稍稍整理衣物,一聲冷哼,搶在淩溫言前頭說道:“哼,本姑娘最看不得這種仗勢欺人的事,正巧這些天心情不好,全屍也不給你們留!”
    “看來我與三姑娘想到一處去了。”淩溫言握緊劍身,蓄勢待發。
    不等她們動手,尹軒已經槍出如龍,迅速敲暈一個小廝殺雞儆猴,嚇得剩餘的人慌忙逃去。
    “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明顯被尹軒幹脆利落的動作震驚到,久久才回過神來:“小……小女名喚焦彩兒,多謝恩人!”
    那醒來的男子已經走到馬車邊,腰間配的折扇加上那張白淨的臉,書生之氣不言自顯,他自嘲道:“看來出門在外,果真還是要有些功夫在身上才行啊。”
    “在下趙殷,多謝各位出手相助。敢問少俠大名?”
    “哼哼,本姑娘乃嶺北程家堡三姑娘程蘊雪,這幾位都是跟我隨行的大俠。”
    “趙殷在此多謝程三姑娘救命之恩了!趙某手無縛雞之力卻還要逞強救人,倒是讓幾位看了笑話。”
    淩溫言讚賞地看著略顯狼狽地書生公子:“公子也是俠肝義膽之人,他們人多勢眾,赤手空拳自是敵不過。”
    “姑娘過譽,趙某也是看不得這些人的所作所為,以往總覺得可以理服人,今日見到這位兄台的槍法才覺得果然還是拳頭下才有威信。”
    “趙公子哪裏的話,若非您方才拚命阻攔他們幾個,我怎能攔下這幾位恩人!你們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焦彩兒說著說著又要跪下,淩溫言連忙扶住她輕飄飄的身子。
    “那幾個小廝怕是要回去尋人,你們二人若是在此地久留必定有危險,不如尋個去處,我們護送你們前去。”
    “小女已是無父無母,無家可歸之人,恩人去哪我便去哪!小女便是給幾位做牛做馬,也還不盡這份恩情!不如就讓小女在您幾位身邊為奴為仆吧!”
    淩溫言平日並不喜人服侍,便開口拒絕:“我們姐弟二人出門在外沒有個安定的住處,也無需仆從。”
    程蘊雪見狀接過話茬:“既如此你便投奔我程家堡吧,程家堡家大業大,自是有屬於你的好去處。”
    安置好焦彩兒,程蘊雪看向趙殷,他接到目光,行禮道:“若大俠們方便的話,將在下護送到嶺北郡就好。”
    尹軒看了看自家這輛嬌小的馬車,裏麵容納兩人已是極限,若是再來兩個,還有個男的……定然是坐不下的。
    “大俠們不必擔心,趙某有馬車在前邊的。車夫剛才去林中如廁,將馬車停靠在路邊,趙某這才遇見焦姑娘。”
    幾人交談間,趙殷的車夫匆匆趕來,眾人這才歡喜離去。
    “尹大哥,從剛才起你的臉色就不太好,怎麽了嗎?”淩旭升背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方才的突發狀況也隻是壓到手臂並無大礙,他靠坐在車廂前,見尹軒麵色並非輕鬆,發問。
    尹軒的目光短暫停留在年輕車夫的腰後,瞥見那在太陽下閃著寒光的銀色匕首後,迅速挪開視線:“趙殷的車夫很是年輕,但魁梧如山,步履穩健,不像個單純的馭馬之人,不明敵友,路上多加留意。”
    一行六人為照顧淩旭升的傷勢走得並不快,卻也不敢停留太久,直至日落西山才決定在嶺南嶺北交界處尋間客棧休息。
    隻是幾人都還沒來得及解衣入睡,秦家人便找上門來,客棧老板甚至幫著忙對他們幾人進行報複。
    淩旭升忍著傷痛從床上起身收拾行囊,喊道:“搞什麽啊!我們怎麽一直在被追殺!”
    “真是趕巧了,跑到人家的店裏住,這不是等著被殺嘛!”
    程蘊雪與尹軒努力應戰,掩護手無縛雞之力的焦彩兒和不便出鞘的淩氏姐弟,至於趙殷那邊,他的車夫到了如此危難關頭仍舊沒有出手殺敵,隻是遊刃有餘地保護雇主上馬車。
    趕了整日的路,剛才為保命逃跑時又牽動到傷口,淩旭升本結了痂的傷口再次裂開,鮮血浸滿後背,很是嚇人。
    情急之下淩溫言與程蘊雪交換武器,催促她去趙殷的馬車上給淩旭升止血,自己則是準備與尹軒打配合,阻擋家丁和客棧打手。
    趙殷上車的步子被扶著淩旭升的程蘊雪、焦彩兒二人打斷,剛準備上車擠一擠就被尹軒提著放到他們那輛車上。
    刀劍亂揮、血跡橫飛,嚇得他跳下車也不是,鑽進馬車內也不是:“誒,不是,我什麽都不會啊,你們這輛車也太危險了!”
    年輕車夫趕馬技術頗高,不見慌亂,也正得益於此,幾人處理傷口的進度飛快,就差最後一步時,突有羽箭飛來射中馬腿,兩輛馬車陡然失去控製,受驚的馬兒四處逃竄,車內幾人撞得暈頭轉向,很快便失去意識。
    程蘊雪再度醒來時天色尚未亮白,馬車已經衝下山坡四分五裂,趙殷的車夫與焦彩兒不知所蹤,隻剩麵色蒼白的淩旭升躺在邊上,不知生死。
    她連忙拿著一直未曾鬆開過的程家秘藥,確認淩旭升還有幾口氣吊著之後將他翻個身,重新為他處理傷口。
    血色已將衣物粘黏在一起,程蘊雪看著觸目驚心的傷口隻得小心翼翼地輕輕撥開,弄得一手血腥氣,可她再怎樣露出嫌棄之色,也不敢暫停片刻,生怕耽誤了時間,救不回淩旭升。
    淩旭升很快便被痛醒,意識卻仍舊模糊。程蘊雪隻能先站起身觀察四周,發現若要回到原先的的路上,就必須向上爬坡。
    如果隻有她一人在此,那定是能輕鬆躍上的,可這裏還有一位失血頗多、神誌不清的傷患。
    抬頭望天看不見星辰,天雷滾動,這可不是個好征兆。
    程蘊雪咬著牙扶起淩旭升,當帶著兩個人的重量邁出步子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右腿骨貌似發生了錯位。她不免得抱怨起自己在關鍵時刻出岔子,卻還是忍著痛深一腳淺一腳地帶著淩旭升去尋找避雨之處。
    還未等程蘊雪走遠,淩旭升稍稍恢複神智,血手扯下一節碎布,叫住她:“等等,在路過的地方,弄點標記,免得迷路……也方便他們來尋……”
    在時醒時昏的淩旭升指揮之下,程蘊雪拿著碎布在沿途樹幹上打上一個又一個從未見過的結,這種結打起來簡單快捷,卻不失牢固,隻有輕輕捏住特定的一角往外拉,才可輕易解開。
    夏日雷雨來勢洶洶,豆大的珠點衝刷著紅土,趙殷馱著淩溫言艱難地行走在密林之中。
    “前麵,有間木屋。”淩溫言頭上蓋著趙殷的外袍為二人避雨,手裏拿著程蘊雪的劍,輕輕撥開低垂的樹葉,目力極佳的她一眼便看見隱藏在雨幕之中的獵戶小屋。
    淩溫言看著趙殷利落地生火、鋪床,脫衣的動作微頓:“你一介讀書人,做起這些事來倒是麻利。”
    “哈哈,趙某這幾年在趕考路上遇到這樣的情況可不在少數,久而久之便熟練了。”趙殷一邊拉起竹竿橫在房間中央,一邊回答。
    他將二人濕透的外袍搭在竹竿上,做成一道簡易的屏障:“淩姑娘,若內裏衣物、鞋襪濕了就放中央烤烤吧,你可以到屏障後的木床上休息一下。”
    淩溫言並未客氣,兩人各自卸下濡濕的物件,隔著屏障背對而坐。
    “淩姑娘一行可是要到淮南郡去?這幾天我可是瞧見好幾撥像你們這樣的少俠往北邊趕路呢。可是為了那萬霄門的納才大會?那兒確實是個好去處。”
    “你對萬霄門很了解?”
    “萬霄門作為江湖後起之秀,發跡於四年前,當時正值四年一度的武林大會落幕,江湖門派洗牌換位,程家堡繼續穩坐盟主寶座。本來各門各派的排名就要定下,哪知這名不見經傳的萬霄門橫空出世,其下四堂主之一的雷鳴堂堂主——於海夜闖萬花門,一對霹靂雙鐧與萬花掌門李巧芝打得難舍難分,天亮之時竟是這於海更勝一籌。也是當夜,另一位堂主竟然手刃羅刹穀二老之中的崖無義,驚動整片武林,至此萬霄門這才打響名號,在武林中活動起來。”
    對於後麵這位堂主,淩溫言有所耳聞,聽說是顧家莊的遺孤,但還是很難相信那位隻稍稍長自己三歲的女子有這樣的本事:“羅刹穀行事神秘,崖無義武藝高深莫測,四年前那位雁回堂堂主也不過是十九歲的年紀,是怎麽將他殺死的?”
    “這我就不清楚了,小生到底不是江湖中人,或許程三姑娘更了解些。不過單憑這兩件事,足以證明萬霄門的實力了,更何況這幾年朝代更迭,叛亂四起,流民四散,可萬霄門所在的淮南郡百姓多安居,也足以看得出其為民為世之心。”
    聽完這些話,淩溫言陷入沉默,也有些理解父親為何指名了要去那萬霄門,後起之秀前途無量,又是切實為安世態所存在的正派,確實是個好歸處。
    待她順利進入萬霄門,便接父親下山去淮南郡吧。
    淩旭升的情況並不好,甚至可以稱得上糟糕的程度,即使隔著兩層衣物,程蘊雪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燙人的溫度。
    嶺北世家的嬌姑娘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平日裏出門在外遇到麻煩都有尹軒解決,可如今她與其他同伴失散,隻得靠自己。但她到底不是專業的大夫,隨身也隻帶著愈合傷口的秘藥,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發燒不知所措。
    “熱……”
    程蘊雪聽見淩旭升囈語,越發害怕,連忙拿出用雨水浸濕的手帕敷在他額間:“你當然熱啊,你現在應該是那什麽傷口感染、發燒。可別死啊,我去給你找東西散下熱。再堅持堅持!不然我不好跟溫言姐交代!”
    高燒並未有退去之象,程蘊雪經過一番思想鬥爭,還是覺得救人要緊,念叨著失禮莫怪解開淩旭升的衣襟。
    “謔,還真沒看出來,武功不強,身材倒是不錯……”程蘊雪簡單為淩旭升處理裂開的傷口後,又不厭其煩地為其擦拭身體以圖降溫,末了才細細觀察起他略顯精壯地身體,不免感慨。
    此話既出,她明顯感覺到眼前之人身形微僵,才降下去一點的溫度再度湧上,疑惑間程蘊雪抬眸望去,方才還昏迷著的淩旭升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此時正又羞又憤地盯著自己看。
    程蘊雪惱羞成怒,將帕子甩到淩旭升的臉上連退數步:“你,你既醒了還裝什麽啞巴?存心看本姑娘的笑話?”
    “咳咳……”淩旭升伸手拿下那粉嫩的手帕,也不知是因著發燒還是因著別的,麵色漲紅,半天才出聲要水喝。
    程蘊雪沒好氣地將囊袋扔過去,不願近他身邊半步,生怕再想起方才自己失態還被人抓包的情景。
    這事要是傳出去,她還要不要見人啦!
    煩悶無聊的程蘊雪托著雪腮靜觀風雨穿林打葉,雨露落地間飄來一聲輕輕地道謝,待她扭頭回看時,淩旭升已經再度陷入昏迷。
    “雨停了。”淩溫言開窗發現雨停,連忙準備收拾收拾出門尋人。
    趙殷也開門觀察了一番,掩門道:“不過現在外麵天色昏黑,腳下泥路濕滑並不好走,不如待明早再去吧。”
    “淩旭升有傷在身,我不放心。”淩溫言說罷便抱劍翻窗離去,趙殷不得不慌忙取下火把跟上。
    二人互相照顧著尋路,順利找到程蘊雪所留下的標記,也遇到滿身泥濘的尹軒。
    淩溫言自是知道這樣的結子是淩旭升授意綁的,便毫不猶豫地跟著繩結指示的方向走去,倒是趙殷對著碎布製成的結觀察半天,淩溫言喊了幾聲都不曾答應。
    順著標記,二人很快便在一處山洞裏找到了昏死的淩旭升和困得不行卻不敢入睡的程蘊雪。
    程蘊雪一見同伴,欣喜萬分,一把子撲到淩溫言懷裏,淚眼汪汪:“你們可算來了!”
    淩溫言無心安慰程蘊雪,敷衍撫慰片刻後趕忙來到淩旭升邊上,長眉緊蹙:“情況不好,我們得抓緊時間走。”
    “此地離嶺北並不遠,可馬車盡毀,良馬俱失,趕路到最近的車馬行起碼得一天一夜不停歇。”尹軒此刻也找到這裏,滿身泥濘,想來是去探路了。
    此處輕功最好的當屬程蘊雪,可以她的身量再加上負傷的腿,壓根帶不動另一人。淩溫言看出程蘊雪的為難,也是在此時注意到她行動不便的右腿,便蹲下按照親爹所教方法,為程蘊雪將錯位的腿骨複原,動作之幹脆利落,讓程蘊雪心生佩服。
    尹軒見狀上前,將火把塞到淩溫言和程蘊雪手中,背起淩旭升:“留在此地也不是個辦法,先走,其他的路上再想也不遲。”
    山路濕滑難行,也幸好幾人相伴照應,不消片刻便爬回官道。
    與此同時,火光如長龍照亮黑夜,一陣叮鐺相撞聲後,程蘊雪聽見焦彩兒的聲音:“快!你們家姑娘就在前邊!大夫呢?那還有個傷患!”
    向前望去,隻見焦彩兒和趙殷的車夫領著一眾佩劍之人舉火把趕來,隨行的還有幾個大夫。
    原是焦彩兒醒得早,見唯有那身強體壯的車夫喊得醒,便叫上他動身去嶺北郡搬救兵。車夫果真深藏不露,輕功極佳,就算是帶上個焦彩兒也可輕鬆越嶺趕路。程家堡也不愧是嶺北大族,甫一進入嶺北地界,報上程三姑娘的名號便有程家人出動,一呼百應,浩浩蕩蕩。
    程蘊雪隻稍稍瞥一眼來人的腰牌,便認出這是程家堡的,高興不已:“是程家的人!他們來救我們了!”
    為首之人眼神示意大夫上前接過淩旭升,自己則是單膝跪地抱拳:“程家堡弟子程成見過三姑娘、尹公子!”
    “我認得你,八叔叔家的成哥哥,你快快起來!若非你及時趕到,我們還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大夫!”
    “要謝就謝那邊兩個,輕功行了一個時辰不停歇,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在縣裏逢人就報你的名號,若非他們二人苦心,我們都不知你遭遇危險。”
    程成沒有急於寒暄,他細細打量程蘊雪上下,頗為緊張,喚來隨行的醫女、馬車:“你受傷沒有?先上車。來人,趕緊來給三姑娘好生檢查一番。”
    程成雖對外稱的是程家八老爺的嫡親兒子,但實際上隻是程八在鄉野偶遇的孤兒。不過他悟性頗高,又是重恩之人,程家對其也極為信任,年紀輕輕便讓他同各房長子一樣,奔波各地代為處理門中各事,也正是如此,才讓程蘊雪一行今日能順利得救。
    “其餘諸位,程家皆備下馬車,近日嶺南嶺北並不太平,為各位少俠安全著想,還請共同前往程家堡小住。”
    從並肩騎行的尹軒處得知幾人如此狼狽的原因,程成冷笑:“區區秦家也敢對我程家堡的人動手?程孝,明日起秦家老爺用來吊著那條命的藥材就沒必要繼續賣了,免得讓別人覺得我們程家堡好欺負。”
    秦家老爺身體不好,又逢亂世,藥材難尋,程家堡勢力龐大,早已成方圓百裏內最大的草藥商,秦家在旁處找不到的藥材,程家比比皆是,故而每月還得從他們這花高價買續命的藥草煎服。
    秦家後輩無為,家裏就一個秦老爺能主持大局,如今斷掉這味藥的來源,亦相當於斷了秦家的命。
    程成因有任務在身,便隻在嶺北邊城為幾人找了個歇腳的地養傷,日後自有青河縣本家派人來接。城中最好的大夫都被他叫來為淩旭升治傷,但他被帶回來時已是吊著一口氣,這天夜裏在鬼門關來來回回好幾次,直至天亮時分才安穩些。
    趙殷趁著程蘊雪與程成敘舊的空子溜入淩旭升的房間,卻沒想到屋內還有一人。
    淩溫言整夜未眠,稍有動靜便有所察覺:“趙公子這幾日也頗為勞累,怎麽這麽早就起了?”
    趙殷的眼睛飛快掃過桌案上那被藏在劍袋中的兩柄劍,對上淩溫言滿是倦色的眼睛:“淩姑娘昨夜辛勞,先下去歇息吧,白日裏換我守著就好,若是淩公子醒來見你這般樣子定會自責的。”
    支走淩溫言,趙殷立馬上前打開劍袋,細細觀摩,麵露癡迷之色,轉而來到沉沉睡去的淩旭升床邊,從懷中掏出美玉,朝虛空一喊:“莊毅。”
    年輕車夫不知何時出現在房梁之上,聞言他一躍而下,接過那玉後無聲離去。
    盯著淩旭升的臉,趙殷的眼神逐漸偏執可怖,言語間皆含妒火:“淩劍聖,我找您找得好苦啊。”
    就這樣休養半個月,淩旭升終於生龍活虎。程蘊雪每每見到他總會想到那日在山洞裏的事,倒是淩旭升像個沒事人一樣,想來是當時發燒神誌不清,已經不記得那事。
    這樣想著,程蘊雪困窘的內心才好受些,不再躲著淩旭升走。
    淩溫言也收到父親回信,信中並未反對她前往程家堡,眾人歡喜,隻等著青河縣本家派人來接。
    這段時間裏總聽程蘊雪念叨程家堡何其龐大,長這麽大第一次下山的淩溫言自是對這個以家族血緣維係的門派興趣濃厚,更何況這裏曾是母親生活過的地方,而她父母隱居前拜別親友的最後一站,便是這程家堡。
    尹軒知道當年的一些內情,剛想著該怎麽委婉地勸導淩姑娘遮蓋容顏,卻沒想到她已經將麵紗重新戴上,便也沒有多說什麽。
    此番領頭帶隊的是和程蘊雪同出一脈的長房大公子程佳賾。
    見到一母同胞的哥哥,程蘊雪自是萬分開心,熱絡的向他介紹起隨行的幾位夥伴,當然也在尹軒先前的提醒下故意模糊掉了淩旭升與淩溫言的來曆,捏了個同音姓氏介紹過去。
    程佳賾雖長得溫潤如玉,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武癡,為人大條,也並未注意到這些細處,一路上對淩氏姐弟多有照顧,見他們使劍甚至還主動要求比試一二。
    幾招過後,程佳賾落敗於拿程蘊雪佩劍與其比試的淩溫言,他坦然拱手道:“林姑娘真真是女中豪傑,在下佩服!”
    程蘊雪仗著輕功好,坐在樹上觀戰,見程佳賾敗北,立馬拍手叫好:“嘿,前些年在大哥手裏吃的敗仗,淩姐姐幫我扳回一城啦!”
    “你這丫頭,若你的劍術能有林姑娘的一半,父親也不必成天為你惹禍焦頭爛額了。”程佳賾接過仆從的帕子擦拭汗液,努力維持玉麵君子之相。
    “這麽些天在外曆練,我的劍術可是長進不少,不信的話……淩公子,要不要與我來比一場?”程蘊雪挑選對手的目光落在一旁低迷的淩旭升身上,巧笑倩兮。
    他的傷治療太久,淩溫言怕他有什麽好歹便一直沒讓他摸劍,心中早已憋得慌,此刻有人邀戰,他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等淩溫言出言阻撓,他眼疾手快地拔了身邊程家人的劍出來,率先站到中央。程蘊雪也翻身下樹,順手抽走一把不屬於自己的劍。
    兩位新秀蓄勢待發,眾人屏息凝視。
    淩旭升率先出招,一劍直出喉間,程蘊雪抬手格擋,順著劍勢橫掃敵人腰腹,淩旭升快速向後一步退開,手上也沒閑著,挽個劍花擋住程蘊雪的進攻。
    二人打得難舍難分,卻都不知疲憊,周遭看客都無聊地捧著食物邊看邊吃起來,二人的比試還在繼續。
    直到最後尹軒一杆長槍襲來,這才被迫中斷。
    這場比劍淩旭升打得酣暢淋漓,一路伴隨的消沉心情此刻已經無影無蹤,用過飯後還要拉著程蘊雪複盤,認真分析方才的一招一式。
    “這塊牌子是做什麽用的?”淩溫言瞧見護送幾人的程家弟子人人佩戴一塊木質腰牌,支開淩旭升後好奇出聲。
    程蘊雪看了眼那青綠色的腰牌,又看了看大哥身上的紅色腰牌,道:“這是我程家象征身份的腰牌,正麵刻有‘程’字,不同職責用不同顏色標識,如程家堡六部掌事用墨色,各部下屬則用紅色,而本家親衛皆用青綠色,其餘弟子用原色腰牌;背麵則寫上腰牌所屬人的姓名身世。腰牌是程家堡弟子憑證,也是尤為重要之物,從不允許遺失、損毀。”
    旁邊行過一支規模不小的盔甲軍隊,黑幡迎著烈風滾滾,銀線繡著的“楚”字彰顯主人不凡的身份。
    淩旭升見趙殷神色不悅便試著搭話:“這支軍隊應當是去平叛的吧。”
    “如今戰亂四起,南方多郡又飽受洪水瘟疫折磨,百姓苦不堪言,門閥武將卻仍金戈相操,此般景象真不知何時能休。隻是不知道為何去巴漢平亂怎會借道嶺北,更何況這是北上的方向……”
    嶺南嶺北由一道東西走向、綿延不絕的山嶺劃分,嶺南郡西邊接壤巴漢郡,嶺北郡向西是扶陽郡。嶺南向北是定原郡,他們往北走壓根到不了巴漢。
    “四王發兵動搖太多人心,恐怕是聽到了什麽風聲要先發製人。”
    “淮南與嶺北之間夾著的定原郡一直為它東邊的吳王所覬覦,總是在邊界製造騷亂。想來這些人是去治治那位吳王殿下的吧……隻是啊,嶺北和嶺南東旁邊的河定、閔溪兩郡洪水未退,死傷無數,甚至已有瘟疫發生卻沒人搭理,一幫子人的腦袋都往這戰場土地裏搭。得其沃土,不予以良種,空糟踐也。”
    淩旭升看著眼前這望不到盡頭的綿長隊伍,隨口道:“可以將人踩在腳下的權力自然是比讓他人安生更有吸引力,若我以現在的的身份定然是要譴責他們一番,可若哪天我也站到他們那個位置上,恐怕也和他們一樣了。”
    趙殷趁機打量著說出這番話的淩旭升,搖著頭啞然失笑,是在笑他不知天高地厚還是笑人心無常。
    程佳賾時刻關注著不知底細的趙殷與那車夫,此刻見趙殷正與淩旭升聊天,便趁勢端著碗坐到擦槍的尹軒身邊:“焦彩兒的身份已經勘察無誤,無須擔心,但怎麽不見你在信上提起的那年輕車夫?”
    “趙殷說那是從車馬行雇來的車夫,人剛到邊城就離開了。”
    “此人既說隻用送至嶺北郡即可,怎又改了主意要一路同行前往青河縣?”
    尹軒搖頭不知,雖不清楚這布衣書生究竟是何身份,但他們人多勢眾,若他是敵也不怕他一個,若不是敵人便算是做個順水人情,指不定哪日就能派上用場。
    趙殷在青河縣外下車揮別眾人,而掛著程家堡牌子的馬車剛踏入青河境內,便有百姓歡迎,程佳賾一一派人打發了去。
    淩旭升坐在車前,好不驚訝:“程家堡還真是得民心,光是見到程家的車馬,便有禮相送,爭相感謝。”
    程蘊雪頗為自豪的聲音從車內傳來:“四王叛亂弄得世道不平,程家堡護佑一方百姓,他們自然心存感念。”
    再轉頭看向這一路走來都稍顯寡言的淩溫言,又道:“溫言姐,你們今日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大早我便帶你去看看我青河風光,可好?”
    淩溫言點頭稱好,轉而又沉浸到自己的心事裏頭。
    程家堡很快便到了。
    一座依山而建的宏偉石堡矗立在眾人麵前,規格闊大的木門連著石牆向後延伸,木門前兩尊石獅高大威風,寫著“程家堡”三個大字的牌匾下,烏泱泱站著一眾羅衣女子。
    尹軒看見站在眾人中央的程家主母,心中不免為三姑娘捏了把汗:“三姑娘,主母也到了。”
    程蘊雪借著車簾觀察了一下大致情形,強裝鎮定:“不要慌,有客隨行,她們奈何不了我。”
    馬車停穩,主母雖臉上帶著笑意,但終是不及眼底,尹軒在程家堡生活這麽多年,自然很熟悉主母這副樣子代表著什麽。
    幾人一下馬車,諸多夫人姑娘便圍了上來,有噓寒問暖的,也有含槍帶棒的。
    “三姐姐出發時那樣毅然決然,還以為真要在外闖出一片天地呢,這才幾天啊,就铩羽而歸了?還勞累大哥哥去接。”
    說話的黃衣女子臉上難掩幸災樂禍之情,程蘊雪好似沒聽見她的挖苦,熱情地向幾位客人介紹到:“好姐姐,給你介紹介紹,這是我那庶出的四妹妹程佳怡,別看她個子矮、長得一般,脾氣還差,耍‘劍’可是一絕的。縱使是我那一母同胞的嫡出大姐姐,哦,就是路上同你說過的那位程家才女,有時也敵不過她。今日怕是又在她手底下吃虧了,都不肯出來接我這個妹妹哩。”
    程家雖為武門,但也有大家族的冷血森嚴的規矩,家中未出閣的女子鮮少在外拋頭露麵,故而類似今日這種舉家出門歡迎來客的事,從不讓未出閣的姑娘來做,今日程蘊雪嫡出的親姐姐都沒破例來這大門,她程佳怡一介庶女怎能壞規矩。
    程佳怡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好半天都想不出該如何回懟。
    程蘊雪這樣明嘲暗諷一番,族中長輩這才注意到程佳怡竟然也混入其中,一旁的二叔母便順著程蘊雪的話道:“三丫頭這是哪裏的話,佳妍對你素來疼愛,怎會不願意接見你?那丫頭平日裏不知多想你呢,隻是這家有家規,哪有未出閣的姑娘出來迎客的道理呢?”
    平日裏最重規矩的三叔母也跟著開口斥道:“四丫頭還能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進家去!”
    白臉唱夠了,主母龐氏自是要站出來唱紅臉,她熱切地看向程蘊雪,一雙手又是撫摸頭頂,又是握住手掌:“好了。佳怡也是思念姐姐罷了,今日蘊雪攜朋友歸家是喜事,就莫要在門口耽擱時間,快快進去吧。”
    淩溫言這才注意到這位裝扮樸素雅致的婦人,五十來歲的年紀卻不顯老態,走起路來上身紋絲不動,下盤極穩,也是個武藝高強之人,但通身還是散發一種慈母才有的溫柔氣場。
    ……原來這便是程蘊雪的母親,若我的娘親還活著,或許也是這般親昵待我,母慈子孝。
    一進程家堡的大門,又圍過來一幹少年男女,是程蘊雪的姊妹兄弟們。
    為首的是麵色略白於他人,看起來頗為孱弱的女子。
    眾人很識趣地圍在她身後,不敢僭越半分。
    淩旭升正猶疑此人身份間,她小唇輕啟,輕如柳絮拂過水麵的聲音在眾人的禮讓下也清晰入耳,倒是溫和可人:“終是肯回來了?可有想過阿姊?”
    “姐姐這是什麽話!這麽些天裏蘊雪無不思念姐姐,不隻是大姐姐,二姐姐五妹妹六妹妹……大哥哥三哥哥四哥哥……程家堡裏的所有人,我都思念得緊呢!”
    原來這位如柳枝般纖弱的女子,就是那文采過人的程家長房大姑娘,程佳妍。
    少年時也是天資聰穎的劍術奇才,隻可惜後來因為冬日落水,寒氣入體,身子骨再也經不起折騰,便退居幕後,現下是程家堡主賓部的三把手,程家堡對外交際之事,無不是她幫忙著操持。
    “你慣會誇口,若真思念,怎不見寫信給我!”說話的是擠在邊上的小女孩,垂髫的年紀,打起趣來卻算得上是伶牙俐齒。
    “我可是出去給祖母挑選禮物賀壽的,哪有這閑工夫!”
    “噫,祖母的禮物沒看見,倒見雪姐姐一身傷的回來!”
    小女孩這般說辭,想來是已經知曉他們一行人遇險的事了。
    “你這丫頭!”
    程蘊雪作勢要打,小女孩極為熟練地躲開,眾同輩們也因著二人的對話舉動樂作一團。
    程蘊雪照樣遮掩了淩溫言與淩旭升的身份,隻道是嶺南郡來的少俠,一路同行,故而程家的長輩們對這兩位初入江湖的小輩們頗有興趣。
    “我看你們兩個也是會用劍的,師從何方?此番曆練過後可還要回去?程家堡可是天底下用劍高手雲集的門派,要不要做我程家弟子試試?”
    “老六家的,你真是越發沒規矩了。”
    剛從演武場上趕來的六叔母還湊在跟前,二叔母又緊隨其後。
    二叔母也用著同六叔母一樣渴求的目光來到淩氏姐弟麵前:“我都還沒徒弟呢,論資排輩,你還早個年。”
    淩旭升眼見妯娌間即將發生摩擦,有些緊張,無措地目光投向出神的淩溫言。
    已坐上主位的龐氏忙笑道:“好了,你們可別嚇著人家。別看現在這兩位叔母不對付,平日裏可都是窩在一起研討劍術的。你們一路所經曆的事尹軒早已修書告知與我,她們向來是惜才的,聽聞你們二人劍術頗佳,便動了這心思。”
    程家堡雖以血緣為主,但為謀發展也是允許家中女眷收外姓之徒的,隻是這些徒弟與程家本族弟子總歸會有些差別,比如程家堡六部掌事之職,隻可讓本族擔任。
    家中這些叔母們平日裏最愛的便是四處網羅,尋找弟子人選,故而看見有才之人,自是不能輕易放過。
    五叔母平日裏為人最為慎重,見淩溫言始終一言不發,又遮去麵目,沒忍住問:“林姑娘與我家蘊雪既是同行夥伴,為何始終不肯以真麵目示人?”
    此話既出,瞬間壓住廳堂裏的熱鬧氛圍,程蘊雪想起尹軒在路上的叮囑,她尬笑著上前準備信口編一個理由,淩溫言卻是搶在前頭:“回這位長輩的話,溫言自小起臉上便長有巴掌大的紅痕胎記,家鄉人多言醜陋,溫言……溫言終年與這麵紗為伴,終是沒有勇氣取下它……”
    在座夫人都為人母,而程家堡的女兒們也有不下七八個,這般話說得百般無奈又暗含悲傷,滿堂悵然。
    五叔母自覺冒犯,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是我多嘴了。聽聞得天眷顧者勢必會被老天爺在身上留下些不同於常人的東西,你臉上的痕紋必然也是。你年紀輕輕便有此等武藝,他日定是曠世奇才。”
    五叔母說完,便立馬有其他的人上前撫慰,淩溫言也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陣仗,頻頻望向淩旭升。
    淩旭升得到眼神暗示,趕忙將程蘊雪推出去。
    好在程蘊雪是個機敏的,三下五除二便解了淩溫言之困,又聊了幾句便帶著二人離開了廳堂,朝住所走去。
    程蘊雪很是訝異淩溫言在不知內幕的情況下主動幫著掩蓋身份,她這個三姑娘也是前幾日在尹軒口裏得知程淩兩家在十一年前有更大的過節。
    尹軒自然也懷疑為何淩溫言與淩旭升都沒有對程蘊雪異常扭捏的態度感到不妥,但也不敢套話,免得弄巧成拙,惡化表姑娘與程家堡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