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歸來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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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綺羅接過茶盞,卻並未飲用,隻輕輕放在桌上,一雙美目直視著珠簾之後,“虞郎君就不怕我這樁買賣最後打了水漂,白白浪費了虞家的銀兩?想來單靠這家茶肆,可做不到這麽輕鬆的壟斷京中的冰坊行市。”
虞郎君爽朗一笑:“自古做買賣,有賺有賠是常事。我家中數代經商,憑的就是一條家訓。”
溫綺羅美眸微彎。
虞郎君也不繞彎子,“這行商之事,不能貪心。比起行情,更重人品。溫娘子蕙質蘭心,又膽識過人,與你合作,在下是信得過的。”
溫綺羅心中微微一動,“你如此信任我,倒讓我有些惶恐了。想來我很快便要隨家父去邊疆,到時若有別的生意,虞郎君可還願合作?”
虞郎君但笑不語,隻是靜靜地看著溫綺羅,眼神中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溫綺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就在她想要轉移話題時,他卻應道,“與溫娘子,自是歲歲年年,才好。”
溫綺羅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遮住了眸中翻湧的情緒。
護國寺那夜的點點滴滴,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過。她幾乎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還有四目相對時的灼烈纏繞。
歲歲年年,這願望似烙印般鐫刻進她的心底,卻也讓她心生幾分無措。
如若說此前她的一舉一動,皆源於複仇的棋局,那麽今日卻徒生出幾分別樣的滋味,連她自己也不願深思。
珠簾後的江知寂望著她,目光幽深如墨。在這清越靜謐的雅間裏,他那一句話仿佛比窗外灑落的陽光還要灼烈。
雖是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略帶遲疑的語氣與靜默之間的微妙,他卻是捕捉得清清楚楚。他本要懷抱從容閑適的態度與她閑話,可此刻竟生出一縷難以言喻的悵然。
他見她低首,嗓音似玉石和鳴,“溫娘子素來行事果決,這邊境雖遠,卻也別有一番天地,縱是萬水千山,又有何懼?”
溫綺羅輕聲道:“郎君似是看得通透,隻是綺羅不知,再會又是何夕。”語調輕而軟,卻似清風中落了一顆石子,激起江知幾心底層層漣漪。
江知寂不自然的眸光微閃,低聲道:“世間之事難以預料,可若有心,緣分自不會輕易散去。”
“郎君這般篤定?”
江知寂沉吟片刻,終是朗聲一笑。
他性子向來沉穩,很少如此爽朗,但對著眼前的溫綺羅,似乎一切波瀾都被她撩動,甚至一不小心就失了分寸。
清潤的男音再起,“既然溫娘子以為這是一種篤定,不如就隨在下的篤定試上一試,如何?”
溫綺羅心中微跳,目光落於案邊茶盞,似在認真觀賞那茶湯的碧綠流光,喃語道,“也好。”
江知寂好半晌,才將心頭盤繞著千絲萬縷的情緒撫平。
“待溫娘子遠走之日,京中再無能與我飲茶的知己,便是繁華似錦,也少了番靈氣。”
他的語調平和,似隨意間一句閑話,卻讓溫綺羅眸中流光一滯。
珠簾遮掩了兩人間的對視,她低頭抿了抿唇,目光略微飄搖:“虞郎君抬舉綺羅了,京中貴人閑客甚多,何妨缺席我一人?”
“缺你一人,卻多三分寂寥。”
溫綺羅目光微凝,手指輕觸著那溫碗茶盞的邊沿,指尖微涼,似在借這片刻的觸感理清自己略顯紊亂的思緒。
屋內氣氛微妙,半是溫柔半是喑啞,所有未曾表露的情感悄然在無聲裏暗流湧動。
卻在這時,雅間的珠簾驟然響動,像是一滴寒露墜入平靜湖麵,將這份氤氳的氛圍打散得支離破碎。
“主子!”一個青年男子大步跨進來,聲音雖未刻意拔高,卻帶著絲急促。他身著棕青錦服,腰佩鬆垮的玉帶,額上淌著兩行薄汗,顯見是火速趕來的模樣。
溫綺羅微微抬首,目光掃過來者的麵容,隨即又迅速移回茶盞,神色間波瀾不顯,卻在心底歎息一聲。
江知寂隔著珠簾望去,原本略顯繾綣的神色霎時收斂,好似剛才那篤定的試探,不過是風過無痕。他淡聲說道,“趙十一,何事這般冒失?”
趙十一聞言微怔,這才意識到這間雅室中還有旁人。
他目光匆匆一掃,便看見了坐在右側的溫綺羅,又見她姿態端然靜美,好似深山幽蘭,心底卻不免有些困惑。
因著多年隨侍,他早已摸清自家主子的性情,總是冷靜沉穩、不沾人間俗務,可近些日子,每當這溫娘子來茶肆相見,那冰冷淡漠的氣場似乎添了幾分隱隱的熱氣。
趙十一將眉毛一皺,試探地抱了抱拳,“稟主子,外間有兩個自稱南商行來使之人,說是要拜會您,傳遞重要情報。屬下擔憂來者不善,特敢急報。”
江知寂聞言,尚未來得及回話,便見溫綺羅指尖輕點在茶盞上,緩緩抬眸,語聲清雅:“虞郎君既有要事,綺羅便不多叨擾了,隻待下回再叨教茶道。”
她說得雲淡風輕,語氣也不溫不火。可言語中那一抹疏離感,竟讓江知寂微微一怔。
好似方才兩人唇齒交鋒間,那點點漣漪,皆藏於無人處的眉稍眼角。
珠簾後的男人沉靜不語,唯眼底泛起幾道複雜的情緒,終究未多言,單是欠身作揖,淡淡道:“溫娘子慢走,今日未盡的話題,當另擇佳日敘談。”
溫綺羅蓮步輕移,淺淺福身:“虞郎君客氣了,後會有期。”
她轉身離去時,裙擺微微掠過青光琉璃磚,猶如一抹翩然的煙霞,似來去不沾塵埃。
趙十一見她一拂袖便出了雅室,忍不住悄悄瞥了身後的人一眼,隻見他站在珠簾後,目光緊緊追隨著那道背影,竟有種令人費解的眷念與凝重。
片刻後,江知寂走出珠簾,站定在雅室中央。
他垂下視線看了看地麵,猶如平日一般,眼神古井無波,聲音卻透著一絲不輕不淡的喟歎:“趙十一。”
“屬下在!”趙十一連忙應聲。
江知寂緩緩抬眸,薄唇輕啟:“來者不善便遣走,莫做無謂之糾纏。我暫不見。”
趙十一一愣,“主子,那些人來頭不小……”
“照我說的做,若起波瀾,按此前的手段打點。”江知寂的眼神霜雪未褪,似自言自語一般低語道,“萬水千山,若她猜中了,那便不是試探,而是應誓。”
那誓究竟是屬於誰的,又用何來兌現,他自己也不敢深究。
趙十一聽罷,略顯茫然,卻不敢多問,隻得低聲稱是。
外麵風疾,料峭春寒初見骨。溫綺羅的馬車已漸行漸遠。江知寂遠遠看著那胭脂紅的車簾隨風掀起半角,微微攥起手。
一葉輕搖,堪破春初將臨。風起之時,隻待情事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