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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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際泛白之時,天空如煙似霧,一輛低調的青幃長車在溫府前緩緩停下。正是大將軍府離京之日,一行車馬浩浩蕩蕩地離開京城。
    溫綺羅一襲煙藍天絲長裙,外襯一身月白蓮紋立領襖子,麵容恬靜的立在府門前。
    旁人看著,隻錯當她是畫中仕女,恬淡無爭,唯有眼梢含著一絲不染煙火的冷意,這些時日執掌中饋,二娘子賞罰分明,處事果決的名聲,早已讓府中下人偷懶耍滑的心思,歇了去。
    她正細細叮囑著淚眼朦朧的紫珠,製冰工坊的事宜進行的如火如荼,紫珠自幼就未與溫綺羅分開,雖知女郎是一番好心,有意曆練自己,可真到了分別之時,女兒家的愁緒還是難消。
    不遠處,一貫冷硬的溫大將軍溫長昀,著一襲銀甲,麵沉如水。望著府中的侍從們來來去去,將出行的行李有條不紊地搬到車上。
    忽而,人群末梢有騷動之聲傳來,高頭大馬踢踏而過,眾人分道而行,各自垂首,竟是無人敢直視來人分毫。
    馬上之人身披玄青外氅,金冠玉飾,身姿卓然,正是大殿下蕭策。
    蕭策今日本不便來,卻終究按捺不住內心,同是在邊疆待過多年的守國之將,豈會不知大夏突騎的厲害?
    這一去,不知歸來時何夕。
    還是領了貼身侍從,前來送別。
    他翻身下馬,袍下金線紋絡因光而耀,如朝霞輝映,行至溫綺羅麵前,微微頷首。
    又先看向昔日恩師溫長昀,禮數不卑不亢,言語間卻帶一絲悵然,“師父,這一別,不知幾時相見。”他說得淡薄,然那似不經意落在溫綺羅身上的目光,卻帶了幾分不舍。
    溫長昀見蕭策的眸子看向溫綺羅,心下微動,來不及深想,“承蒙大殿下大棄,親自相送,末將心中感銘五內。我溫家一門馬背上安家,為大夙鎮守邊疆便是本分。”
    待他話音剛落,溫綺羅亦垂下眸子,畫筆勾勒般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緒起伏。
    蕭策別過臉去,仰望蒼穹,隻覺得心中泛起一陣莫名的澀意。
    自得知父皇對自己的疑心日益濃烈,他明白,此時此刻,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宮中的眼睛。
    如今溫家的式微,看似是老將出征勢在必得,實則卻是宮中局勢所累。
    他暗忖,若溫家能留在京城,或可助他一臂之力……但更多的,是為了溫綺羅一人。
    身後的隨從清咳一聲,低語道:“殿下,平定大夏之日,未必無回旋餘地。切勿因一念動搖大局。”
    蕭策聞言,冷冷一瞥,低聲斥道:“多嘴。”
    他心中明鏡般清楚,隻要溫綺羅的姻緣未曾定下,那他便還有一線希望。
    未待蕭策再開口,他似乎意識到有人在注視自己。
    一抬眸,正巧捕捉到溫綺羅的目光,兩人視線交匯的刹那,她卻微微錯開,長睫顫動間透著清冷,仿若三月殘雪即將融化,永遠帶著離意。
    蕭策不禁苦笑,手指在袖中緊握成拳。
    耳邊傳來溫長昀的催促之聲:“殿下如今賢名遠播,還當以政事為要。蘭州路遠,天寒地凍,再多流連,也不過徒增牽掛。”
    溫長昀此言直白,蕭策卻隻能順著台階往下走,微微頷首。隻是走到溫綺羅身側時,低聲道了一句,“二娘子,珍重。”
    “殿下亦當珍重。”溫綺羅聲音輕淺,溫順中帶一絲疏離,轉身便登上了馬車,沒有絲毫留戀回眸。
    待車轍滾動,逐漸遠去,蕭策怔然立於原地,連被風掀起都渾然不覺。
    他佇立許久,直到隨從低聲提醒道:“殿下,回宮遲了恐怕會生事端。”
    適才拉回那抹心思,麵色恢複如常,再次翻身上馬,隻是眸底的鬱色與剛才截然相異,“二弟近日,有什麽風聲?”
    隨從躬身答道:“二殿下近日與朝臣走動頻繁,有眼線來報,他屢屢出入吏部尚書宋大人的府邸。”
    “宋嶽,是個謹言慎行的,可越是溫水養青蛙的,就越是懂得為官之道。”蕭策冷笑出聲,目光宛如利刃。
    吏部尚書宋嶽,是寒門出身。掌管百官監察職權之事,亦是陛下眼前的肱骨。本是純臣,受盡天子信賴。
    直到前幾年與戶部尚書顧恒之的幼女結為秦晉,一隻腳踏入世家門閥,雖躋身權貴,卻也失了聖心。
    好在差事辦的尚佳,一時陛下也沒奈何他,隻連降他族中子弟三級,以示敲打,便也罷了。
    想必蕭賢頻繁與宋尚書走動,意在籠絡世家,拉攏勢力。
    他母族不顯,隻占了個聖寵猶存,多年寵愛未顯其貴。後宮美人如花,愛衰色馳,是遲早的。
    “這二人是一丘之貉,二弟倒是有些見識,竟懂得爭取世家之助。”
    蕭策低頭沉思片刻,又似對自己喃喃道:“無妨,讓他攀;枯樹盤根,未必長久。冷眼觀望,我倒要看他攀得穩不穩。”
    他負手而坐於駿馬之上,旋即輕聲道:“備一份厚禮,給吏部宋尚書送去,權當試試他的誠意。”語調和緩,卻是刀劍藏於暗處。
    *
    此刻的溫綺羅,早已倚在車窗邊,看著窗外漸漸稀薄的人煙出神。
    她並非對蕭策的深情毫無覺察,而是比誰都更清楚,如今的自己與溫家,都不過是落入翻雲覆雨局中的一枚棋子。
    風掠簾動,她突然伸手將它重新掩住,遮住了一片寒寒的光。
    冬意彌漫,眼前不覺浮現起許多紛亂的畫麵,在一個昏暖的夢境中困住她自己。驟然間,車內空間變得壓抑而幽冷,外邊一片廣闊寒郊,也不知前路幾許。
    前世她被困於內宅,困於情愛,從未見過這天地之遼。
    眸色流轉間,心下已是篤定。
    京城,她還會回來的。隻是那時,她將不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
    路途遙遠,一路顛簸勞頓。
    溫詩河在其後的馬車裏叫苦不迭,不停地抱怨路途艱辛,飲食粗糙,還因著暈車之故,吐了幾回。溫長昀心疼女兒,隻得走走停停,遷就著溫詩河的身子。
    反觀溫綺羅始終淡定自若,對溫詩河的抱怨視而不見,清淡地安坐於馬車內,指尖輕輕摩挲著書頁,泛黃的紙張帶著粗糙的質感,卻絲毫不影響她沉浸其中。
    車外蕭瑟的寒風呼嘯而過,車內卻燃著暖爐,驅散了寒意,熏香嫋嫋,營造出一片靜謐的氛圍。
    她這書匣內,多帶的都是藥理之書。
    並非真的對醫書有多大興趣,隻是前世見識了太多朝野陰私,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詭譎中,懂些岐黃之術傍身,關鍵時刻或許能救自己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