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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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綺羅聽罷輕撐著額頭,麵賽芙蓉的麵龐上露出一抹淡笑,“真叫你看得準透。這般豪賭一場,倒要連累我府中全然押注於中。若此法失敗,你可小心要擔這上下之責。”
清音微微一怔,隨即忽地淺淺一笑,語中透著幾分難得的坦然,“若是失敗,女郎大可唾棄清音便是。清音願擔。”
一句幹脆利索的回答,竟叫溫綺羅怔了片刻。
她抬首看他,本是揶揄之言,卻被他當了真。
忽覺清音不知不覺之中,竟比初時多了幾分難得的溫柔。比起旁人恭順低眉,他的分寸,卻恰足以在她心間敲下一記罕見的回響。
清音的視線緊鎖在溫綺羅睫影低垂的神情,舉止如常,立於幾步開外的距離間。
終於,她緩緩放下手中契書,“莫以為我溫綺羅為賠此四五千兩便會傷筋動骨。你所提之事,可行,銀錢我會盡快調撥予你。若輸了,我與你…一起擔。”
她唇攜淺笑,字字真切。
清音眼眸微垂,仿佛未覺夜風乍寒,然心緒卻似某處悄無聲息地綻開了一縷暗香。
他長於亂世,落魄之時,見慣了人情冷暖,無論為人處事,抑或籌謀算計,皆習慣藏鋒斂銳,不露分毫。
然而溫綺羅不設防的言語,竟輕而易舉地叩開了他藏於心底的某道暗門。
他垂目看著那契書的紋角,浮生瑣事徐徐湧上心間,又聽得她清瓷般的聲音悠悠落下:“清音,若你真要效我為你量身定製這豪賭局,日後,可不許悄聲無息地走。”
清音淡然一笑,抬眼望去,卻見她神色仍帶幾分似嗔還柔的玩味,眸中仿若攙進了些酒意的微醺。
刹那間,他竟有片刻啞口,腦海中那些經年累積的籌謀與理智,仿佛被抹去了一層,徒留數分前所未有的鬆懈。
他未及答話,卻見她拂袖起身,撚著手中的錦囊,輕輕一遞,“如今我執掌中饋,這五千兩紋銀還須動用府中之財,你且要在另個明目才是。”
清音伸手接過錦囊,指尖觸及之處,溫熱柔軟。
他忽而一頓,眼眸驟然一沉,片刻後抬眸,“女郎放心,清音自當妥善其事,縱使今日事敗,也隻當栽我一人。”
溫綺羅搖首,似笑非笑,“你當我流於心軟?”
清音不語,隻垂眸揣好了錦囊,而後緩緩站起。
環顧四周,分明草木未動,院內寂靜,心底卻泛起一絲無由來的躁動。他恍然明了,自己竟對眼前的女郎升出了幾分古怪的情感,像是涉足深淵,無路可退。
“清音謹記。不敢負女郎一絲一毫。”話中這般言語,雖平白簡略,卻隱隱流露出一種決意,仍是一貫溫朗之姿,仿佛方才那些湧動的情緒不過曇花一現。
翌日清晨,溫綺羅還是早早起身,得知溫長昀一夜未歸,倒也不急,戍邊大營不比家中,城防之事懈怠一日,就多了許多未知的風險。
溫長昀不敢拿著千千萬的庶民性命而冒險。
她慣常的尋紫珠入內服侍,卻恍然自己已是在蘭州。
白雪聞聲帶著紫筠入內,溫綺羅眉眼微抬,“我先去院中,練會劍。”
紫筠本捧來的衣物正是她今日穿戴,此時又堪堪放下,應聲到櫃中再尋一身女子勁裝。
不多時,溫綺羅就在院裏練起了劍。
世人隻道溫二娘子素有才名,可如今群狼環飼,若無自保之力,隻怕還會落得任人宰割的下場。
劍鋒淩厲,劃破晨曦的寧靜,也劃破了溫綺羅心中的迷茫。
正練得興起,忽聽院外傳來一陣喧鬧聲,夾雜著女使的驚呼聲。
溫綺羅收劍而立,凝神細聽,似乎是溫詩河的聲音。她心中一凜,連忙向院外走去。
未行至前庭,喧鬧聲越來越近,夾雜著少年清朗的笑聲和仆從們略顯慌亂的勸阻聲。她秀眉微蹙,心中隱約又升起那不妙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溫詩河的身影出現在花庭中,身後跟著一錦繡少年,他頭上戴著束發嵌寶藍玉冠,齊眉係著一抹鎏金抹額,身穿一件海棠紅壓金絲雲紋箭袖,束著攢花結長穗宮絛,隨風在空中搖曳生姿。
單是這幅招搖的裝扮,溫綺羅就明白她那不妙的預感從而何來,除了明府小郎君……無人能作這幅扮相,還讓人心生喜感。
溫綺羅心中暗暗叫苦,他昨日是說過,會登門造訪,可沒想到偏是第二日一早就來拜訪。
明溪亭手中一把折扇搖得歡快,雙眸猶如點點碎星,“溫大娘子,在下昨日便說過今日登門拜訪,怎的這些下人卻攔著不讓進呢?”言語間故作委屈,還煞有介事地與仆從們比劃了兩招,隻是細看那一招一式,皆是花拳繡腿,讓人不忍直觀。
溫詩河自然也看出眼前之人,非富即貴。
可尋常的世家郎君,大多端方沉穩,何曾見過這般意氣風發的少年人。
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又不好直接點破,隻得吩咐下人住手,又命人奉上香茗,“明小郎君說笑了,隻是二妹妹還在院中,未曾梳洗,不便見客。”她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明溪亭,心中暗自揣測他今日登門的真正用意。
“無妨無妨,在下與溫二娘子一見如故,些許小節不必在意。”明溪亭說著,目光卻越過溫詩河,直往院內探去,似乎急於見到溫綺羅。
溫詩河見狀,心中更是疑惑。她正思忖著該如何應對,卻見溫綺羅已提劍而來,一身勁裝,英姿颯爽。
明溪亭眼睛一亮,幾乎是雀躍著上前,“溫二娘子,你這是……舞劍?”他手中的折扇“啪”的一聲合上,緊緊盯著溫綺羅手中的長劍,目光灼灼。
溫綺羅微微頷首,算是應了他的話。也似是不想拂了他眼中的意,她將手中的長劍挽了個劍花,劍鋒直指蒼穹,氣勢凜然,與方才判若兩人。
“明小郎君今日前來,可是有何要事?”
方才那群仆從的喧鬧之景,頃刻間消弭於無形,畢竟二娘子的客人,是攔不得的。
溫詩河訝然的緊,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二妹妹何時習的武,倒是阿姐疏忽,竟是第一回見。”
明溪亭的目光仍舊黏在溫綺羅手中的長劍上,還未等溫綺羅回應,就率先漫不經心地擺擺手,“無妨無妨,習武強身健體,於女子而言也是益處多多。”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向溫綺羅,“溫二娘子,不知可否教教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