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拔劍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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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貞觀元年,天下泰寧。
    九州大地再次恢複了寧靜與和諧,整個大唐或許隻有兩個人不太開心——其一是被封為晉國公的李建成、其二是被尊奉為太上皇的李淵。
    李淵不開心的原因很簡單。
    因為他發現了一件事情,自己好似並非是真正的太上皇,相比於太上皇這個位置,他更像是一個被囚禁在金絲籠中的雀鳥一樣。
    但.他卻是真的有苦難言。
    為什麽?
    因為皇帝做事情十分嚴謹,所有人都挑不出來毛病。
    他若是生病了,皇帝比他還著急,急急忙忙的傳召太醫為他診治——甚至有些時候還要去陳氏請聞名天下的扁鵲傳人,然後宮中一應珍稀藥材等東西全都優先給他使用。
    每日都會來見他,陪著他說說話——兩人說話的時候自然是要屏退左右,隻剩下皇帝的心腹在的,畢竟太上皇和皇帝之間的談話哪是什麽人都能聽的?
    這一點也非是李世民要求的,而是李淵要求的。
    為什麽呢?
    因為李世民一開始來請安的時候,表現的恭恭敬敬,就像是一個正常的兒子對待父親一樣,比當年的劉邦對自己的父親要恭敬多了。
    而李淵因為憋屈,所以後來李世民來的時候,便屏退左右,隻留下李世民的心腹,想要讓李世民暴露真麵目——這樣他就可以指責李世民了。
    但.哪怕是隻剩下自己的心腹,李世民卻也依舊是恭恭敬敬的,禮數上挑不出來任何的毛病。
    除此之外,從嶺南進獻而來的東西、從西域傳進來的新東西,皇帝都第一時間給太上皇送去一部分。
    在外界看來,李淵這個太上皇簡直是要什麽有什麽,皇帝這個兒子當的真的是十分孝順。
    但實際上呢?
    無極殿中
    李淵心中憋悶著一股子的無名火,他從周圍的侍從臉上、眼睛中、以及諸多行為上看出來了他們對於自己這個太上皇的不恭敬。
    他想要做什麽這些奴婢都要說“容奴婢請示陛下”。
    沒有皇帝的許可,他什麽都做不了!
    而當他拿著這個事情怒斥李世民的時候,李世民則是露出一種十分驚訝和傷心的神色,他表示自己隻是擔心父親的身體而已,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意思。
    甚至在李淵表示了這種行徑的時候,直接將這批侍從、宮女全都換了一批。
    但沒有任何的作用。
    新來的依舊是這個德行,隻是更加的隱晦。
    李淵覺著自己就像是脫光了站在李世民的麵前一樣,而且身上還帶著手銬腳銬,像是一個死囚犯一樣。
    他整個人越來越暴躁、越來越暴躁。
    在這種無盡的憋悶中無法爆發,無法發泄整個人慢慢的變得有些瘋瘋癲癲的了。
    與他相反的是另外一個人
    晉國公李建成。
    李建成所處的環境是什麽樣子的呢?
    如果說李淵是極度的“不自由”,那麽他便是極度的“自由”。
    皇帝從來不限製他的任何舉動,他想要和朝臣聯係,打好關係?可以。
    他想要拉攏朝臣?可以。
    他想要參某個大臣對他不恭敬?可以。
    他想做什麽都可以,他想去哪都可以,甚至.李建成覺著,自己就算是想要在府中招募私兵,李世民都會毫不猶豫的同意。
    但李建成卻覺著自己仿佛是在一個巨大的囚籠當中。
    他總是疑神疑鬼的,覺著自己的身邊有李世民所派遣來的探子,那些探子就藏在暗處,然後死死的盯著他,將他的一舉一動匯報給皇帝。
    李建成覺著這不是自己疑神疑鬼,而是李世民真的在這樣監督他!
    因為某一次李世民召見他入宮的時候,他不小心瞥見了桌子上放著一本封皮什麽都沒有的奏疏,這奏疏一看就是暗衛所用匯報的東西!
    他甚至從那奏疏中的一角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李世民在監控他!
    李世民在時時刻刻的找他的把柄,想要殺死他!
    甚至在某一次他與李世民的交談中,李世民不經意之間暴露了監視他的證據。
    那是一段很簡單、很普通的對話。
    但落在李建成的耳中卻一點都不普通。
    那段對話如下。
    “大哥啊,你還是要注意一下身體。”
    “你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咱們的年紀都上來了哈哈哈。”
    “朕的身體也不太好了,如今夜晚更衣,能夠不淋濕自己的鞋子已經算是好事了。”
    這四句話為什麽會讓李建成破防呢?
    因為根據他安排在李世民身邊的“探子”記錄,李世民並未曾有任何一次更衣的時候淋濕了鞋子甚至身體十分強健,夜禦數女都可以。
    真正晚上起夜更衣淋濕了鞋子的是他李建成!
    連這種小事都能夠知道,李建成怎麽可能不懷疑李世民監視自己呢?
    於是他變得越來越疑神疑鬼,也越來越害怕身邊的人,甚至開始覺著身邊的人都是監視自己的探子,全都是李世民派來的人!
    李世民要殺了他!
    太極殿中
    李世民呷了一口茶,而後將手中的杯子放下,看著麵前的陳臨安說道:“嘖嘖,你瞧瞧這兩個人,朕覺著他們都已經快要瘋掉了。”
    他有些感慨的說道:“唉,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這麽想。”
    李世民有些傷心的說道:“明明我覺著朕已經做的很好了,對待這個曾經那般傷害朕的父親,朕依舊畢恭畢敬,就連當年的太祖高皇帝都無法與朕媲美——太祖高皇帝對劉太翁可是毫不在乎,甚至有些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而朕是那個被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啊。”
    “對待這個曾經企圖殺死朕的兄長,朕同樣給予了前所未有的信任。”
    “可是朕得到了什麽呢?”
    他有些傷心的落下淚來:“朕的父親整日暴躁的在宮中發脾氣,甚至任意打罵身邊的侍女——那些侍女雖然入宮為奴,但卻也是人啊,為何要被他這樣對待呢?”
    “朕無奈之下,隻能夠削減太上皇身邊侍奉的人,換上一些身體強健的宮女去伺候,免得他們被太上皇傷到。”
    “朕的兄長整日疑神疑鬼,懷疑朕監視他,可朕何曾做過這些事情呢?前些日子還持劍傷人,將一位侍女的胳膊給劃傷了——若非是身旁的小廝及時出現,那侍女隻怕是沒有活路了。”
    “當真是令朕傷心啊。”
    看著麵前正在竭盡全力“表演”的李世民,陳臨安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麵上卻一點都沒有顯露出來,隻是帶著些寬慰與安撫的說道:“陛下啊,臣曾經聽說過一句話,叫做“但行好事,莫問前程”,臣覺著此事也應用於這個道理啊。”
    “您以仁德寬慰的德行去對太上皇以及晉國公,而不管他們從前的惡性,這是您的好事;至於他們兩個對您的態度,那是他們不知好歹,而非是您的錯誤啊。”
    “您不要因為他們的錯誤而懲罰自己,這是對您自己的傷害啊。”
    “還請陛下寬慰自己的心情,不要因此傷及了龍體。”
    李世民見狀更加傷心了,他握住陳臨安的手,臉頰上滑落下來幾滴淚水:“七郎啊,朕知道你的好意,朕會照拂好自己身體的。”
    “這天下萬民還需要朕啊。”
    一旁的簾子後,隨侍的史官正在奮筆疾書。
    此段詳見於《太祖文皇帝實錄》中,在《唐書·太祖文皇帝本紀》中有所記載。
    原文如下。
    “貞觀元年,三月十三夜。”
    “上詔臨安公於太極殿,訴其心腸。”
    “見麵,上心哀,哭訴曰:朕以賢德待太上皇、晉國公,卻得惡果。太上皇為惡,肆意懲處宮人,此為惡舉,朕為人子,礙於孝道無法阻攔,隻換強健宮女侍奉,太上皇脾性愈惡於朕;晉國公心性多疑,慮朕監之,常有傷人之舉,朕為人弟,何能言兄之過耶?”
    “朕心甚哀之。”
    “臨安見之,寬慰上言:上以仁德待國公、太上皇,此為上之善行;太上皇、國公報以惡果,此為其惡;上行仁德,何以見其惡性?自有其因果報應,上不應以此傷及龍體耶。”
    “上心甚慰,言曰:卿言甚寬朕心,朕雖心哀,然則萬民於水火之間,朕何能為二人而棄天下黔首耶?”
    這年輕的史官詳細的記錄著自己看到的皇帝的舉動,而不遠處,兩個拉著對方手的人已經差點在心裏吐了。
    陳臨安使了個眼色給李世民,詢問這場戲還要演到什麽時候,而李世民則回以眼神表示,這場戲的高潮馬上就要來了。
    正當兩人執手淚眼的時候,大殿外急匆匆的響起一陣腳步聲。
    一個內侍走了過來,臉上帶著著急的神色:“啟稟陛下,楚國公求見。”
    楚國公?
    李世民一挑眉,順勢鬆開了陳臨安的手,看向那內侍有些困惑:“這麽晚了,楚國公入宮做什麽?”
    “請他進來吧。”
    當大殿中急匆匆的出現了“裴矩”身影的時候,李世民和陳臨安都已經坐好了身姿,看向遠處。
    “弘大這麽晚了入宮,是有什麽事情麽?”
    裴矩神色中帶著些許凝重的看向李世民說道:“啟稟陛下,臣這幾日發現晉國公與太上皇有所勾連,暗中查探之後竟然發現.”
    李世民以一種迷茫的眼神看向裴矩:“發現了什麽?”
    裴矩有些憤怒的說道:“臣發現,太上皇和晉國公殿下暗中勾結,意圖謀逆啊陛下!”
    此話一出,整個大殿瞬間安靜了下來。
    李世民整個人站了起來,臉上帶著不可思議以及傷心的神情,他看著裴矩怒聲說道:“這不可能!父親和兄長怎麽可能做出來這種事情呢?”
    他直接將桌子上的茶杯砸向裴矩,卻好似是沒有什麽力氣了一樣,杯子隻落在了裴矩的腳下,咕嚕咕嚕的轉動到了他的袍子上。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他們怎麽能這樣,他們怎麽能這樣?”
    李世民像是極度的悲哀與傷心,他甚至有些站不穩了了一樣,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他看向禦書房中的眾人:“這不可能!”
    “來人!”
    “將太上皇請到禦書房中!朕要親自詢問太上皇!!”
    傷心到極致的李世民已經將稱呼從“父親”改成了“太上皇”,而身旁的侍從則是急匆匆的前往無極殿中請李淵了。
    簾子後的遠處,那史官還在奮筆疾書,臉上帶著興奮的神色。
    這可是大事!
    “貞觀元年,三月十三夜。”
    “楚國公入宮見聖,言:晉國公、太上皇謀逆。”
    “上心悲,幾無力站,慟哭不矣。”
    “問楚國公、臨安公及左右隨侍言:朕何愧於太上皇、晉國公?”
    “其如何能行此等之舉?”
    “後令隨侍往太極殿,請太上皇於禦書房中問。”
    晉國公府邸
    大雨傾盆。
    晉國公的身旁站著幾個謀士,臉上帶著憤慨的神色。
    “殿下,陛下如此監控於您,難道不是想要找尋您的把柄麽?而若是等到您徹底失去了權力、甚至於瘋癲的時候,他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殺了您了!”
    “這個時候不趁著有機會殺了他,與太上皇裏應外合,難道還等著他殺了您麽?”
    “是啊殿下,先下手為強啊!”
    那人指著一旁那個一言不發的內侍說道:“太上皇都說了,如今守衛玄武門的那個將領他已經暗中收服,隻要咱們從玄武門前去,定然能夠深夜入宮,而後殺了李世民!”
    “隻要李世民一死,這天下不還是您和太上皇的嗎?”
    這人的聲音中帶著十足的蠱惑:“更進一步來說.若是李世民那賊子慌亂之下挾持了太上皇,刀劍無眼,李世民為了保護自己的皇位,殺害了太上皇.您不就是皇帝了麽?”
    “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事已至此,那些大臣們還能怎麽辦?”
    “他們隻能夠擁戴您為皇帝啊!”
    “屆時您還用受這種氣麽?”
    李建成的神色變換,而後猛然間拔出腰間長劍,目光銳利的看向那夜色深沉的皇宮。
    “孤有今日,非孤之罪。”
    “實乃李世民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