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玄武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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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這句話後,李建成整個人都放鬆了許多,就像是將自己內心的“憤懣”給全部抒發出來了一樣。
    他眉宇中帶著些許肅然,整個人顯得凜冽無比。
    “調撥私兵,發兵玄武門!”
    “李世民欺我太甚,囚禁我們的父親,這是何等的不孝啊,我身為父子的長子,自當護衛父親的安危!”
    “這是天地之間最大的道理,沒有任何其他的道理可以大過人倫孝道。”
    李建成在憤怒過後,迅速湧上腦子的是“理智”和“聰慧”,他十分聰明的想到了一個十分合理的借口和理由。
    他要借助人倫孝道來攻訐李世民,以此來達到自己謀逆的目的,為自己的謀逆披上一層合適的外衣。
    畢竟這世上還有比孝道更加宏大的事情麽?
    哪怕是忠義二字也是在“孝”之下的——當然了,僅限於這個時代,在某些時代中,宣揚的是為了忠義、為了奉獻可以拋棄一切,某些自己的母親、父親病死了還堅持在工作崗位上的事情,是值得拿出來讚揚的。
    哪怕這種行為簡直是悖逆人倫、違反人性。
    哪怕這種行為不過是上層統治者想要更好的剝削底層的黔首,以使他們忘記人生於世間最應該做的事情。
    但此時,這些所謂愚昧的、封建的、殘暴的、高高在上的封建統治者階級們,都覺著幹這種剝奪人性、悖逆人倫的事情,實在是太過分了,太不是東西、太不像人了。
    而天下間的風氣也一如同統治們所看到的方向去發展,孝道成為了天下最重要的東西。
    如今的李建成理智回籠,以民間流傳的“謠言”為根基,攻打玄武門,拯救自己被囚禁的父親,這是誰都說不出來錯誤的事情。
    “臣等領命!”
    大雨依舊嘩啦啦的落下,幾乎如同珍珠落在地麵上,而後悄然之間炸裂成了粉碎。
    無極殿中
    李淵從昏睡中緩慢的醒過來,他坐在那裏,臉上帶著茫然的神色,但隨著那清晰的雨聲落在他的耳朵中,隨著那空氣中傳來些許清晰的聲音,他逐漸的將自己從前的智慧與理智找了回來。
    這一刻,他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孩子,還是一位十分聰慧的君子,他在陳氏門下求學,他的老師是陳湛——而非是後來在人世間摸爬滾打、繼承了國公之位,沉迷在權勢之中的李淵。
    李淵覺著自己的腦子從未曾像是今日一般這麽的清晰。
    清晰到他開始回憶自己這麽多年來做的混賬事情——以及這段時間的猜忌和疑神疑鬼。
    他歎了口氣。
    忽而從床榻上走了下來,身旁的侍女們像是往常那樣為他更衣,他卻沒有像是往常那樣大發脾氣,而是站在那裏默默的等待著。
    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無極殿外
    李淵站在門口,周圍被這大雨帶來的風微微吹拂,衣衫都已經胡亂的飛舞了。
    他在等待著。
    這樣子的大雨天,在從前他曾經見過三次。
    一次是楊堅篡權謀位的時候,曾經在這樣的雨天殺死了萬歲帝——當然了,後來萬歲帝的隨筆雜談流傳出來後,他知道了,那是萬歲帝設的一個局。
    一次楊勇逼宮的時候,那同樣是一個局,最後的勝利者楊廣就站在城樓之上,看著那癲狂的太子一步步的走向末路。
    還有一次,便是宇文化及謀逆的時候了。
    李淵伸出手,用手掌接著那龐大的雨水,思緒好像是隨著這雨水緩緩的流淌著一樣。
    他從這四次的大雨中看到了某種傳承。
    “萬歲帝從當年就已經想到了今日的情形麽?”
    李淵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他卻被自己的猜測給嚇壞了,以至於嗓子發出的聲音都像是從憋悶中出來的一樣。
    從萬歲帝的死,再到這亂世天下,再到大唐初立、李世民成為皇帝。
    他忽而想到一個問題。
    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張安年在隨筆中說,希望自己的後繼者能夠完成自己沒有完成的願望,使得九州大地成為盛世。
    這句話一直以來都成為了“楊堅”誇耀自己的說辭,但如果這個繼任者說的並非是皇朝的下一個皇帝,而是張安年“思想”的繼承者呢?
    誰是張安年精神思想的繼承者?誰是他堅定信念的繼承者?
    龐大的雨繼續落下,這一場雨像是下了整整數十年一樣,持續不停歇的落下,將這髒汙的大地清洗幹淨。
    大雨磅礴。
    李淵咽了口唾沫,而後笑了笑。
    他好像.知道誰是繼承者了。
    “太上皇陛下——”
    自太極殿而來的侍者站在大雨中,他撐著一把傘,急匆匆的來到了無極殿前,看到的就是無極殿前李元昊站在那裏,怔怔的望著遠處出神。
    “陛下有請。”
    陛下?
    李淵看了一眼那說完話後即刻低下頭的侍者,心中的那一抹預感越來越近,可他卻已經不在意了,因為他好像知道自己要麵對什麽了。
    既然如此去麵對就是了。
    “走吧。”
    李淵神色坦然,最後看了一眼那身後的無極殿。
    隻是不知道,今日之後,可否還有緣再回來。
    太極殿中
    “壞消息”一個一個的傳來,李世民的神色一點點的變得更加哀傷,那簾子後的史官一點點的變得更加“興奮”,他覺著自己在參與一個足以流傳後世史冊的巨大事件!
    晉國公謀逆!
    “陛下——”
    宇文化及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凝重的神色:“臣得到消息,晉國公已經率領府中私兵前往玄武門,意圖從玄武門入宮。”
    “玄武門的守衛若是臣沒有記錯的話,好像是當年”
    他吞吞吐吐的,好似是不好意思說一樣,但最後還是說道:“好似是當年南唐的舊部,陛下從前信任太上皇與晉國公,所以也同樣信任這護衛。”
    宇文化及長歎一聲:“隻是,這人大抵上是辜負了陛下的信任啊!”
    李世民的神色更加悲哀了。
    就在此時,不遠處響起一陣腳步聲,太上皇李淵從大殿外而來,臉上帶著平靜的從容。
    李世民見到這樣李淵的那一瞬間,心中有些訝異,因為這不像是這些年那位“南唐偽帝”李淵,反而更像是年輕的時候,對他百般疼愛的唐國公李淵。
    於是他短暫的沉默了一瞬。
    但好演員的魅力就在於,這短暫的沉默中,即便是心中再如何感懷,他的神色也沒有改變,依舊是不敢相信你的哀傷。
    他看著李淵問道:“父親——”
    李世民聲音哽咽:“此時,你我不是皇家父子,隻是這天地間最尋常的一對父子。”
    他看著李淵:“父親,我可有對不住您的地方?”
    李淵恢複了理智之後,看著這樣惺惺作態的李世民有些無奈和好笑,但想起來是自己將那個雖然有些驕縱,但卻依舊是一個好孩子的李世民逼迫成這樣的,他就在心中緩緩的歎了口氣。
    而後用從前那種姿態看著李世民狡辯道:“皇帝這是什麽意思?”
    他的臉上帶著些許心虛的神色,好似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所以害怕皇帝發現一樣,那種欲蓋彌彰但又演的不太好的樣子,一下子就被在場的所有人看穿了。
    唯二覺著不太對勁的就是陳若瀚以及李世民了。
    但陳若瀚並不想管這個閑事,而李世民則是在沉默中刻意忽略了那一抹情緒。
    他早已經過了那個渴望父愛的年紀了,如今戲台子都已經搭建好了,若是他突然之間不唱這出戲了,對他、對大唐都沒有什麽好處。
    所以李世民隻能夠忽略掉心中的那一抹複雜情緒,用一種極度哀傷的神色說道:“那麽.父皇為何要與大哥勾連,欲攻打玄武門謀逆?”
    這句話問出,就像是一出戲劇的鼓點突然之間躁動,來到了最高潮一樣。
    這出好戲幾乎也達到了第一個小高潮。
    李淵神色驟變,像是被揭穿了什麽一樣,神情寡淡而又憤怒的看向李世民,他不說李世民不孝,也不說李世民“囚禁”他,隻是說著好似沒有什麽作用的話。
    “逆子!”
    “你是我的兒子,這天下本就應該是我的!”
    “當初你從我的手中將這天下奪了過去,如今我和你大哥隻是奪回來而已,怎麽能夠叫做謀逆呢?!”
    他神色乖戾,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兔子一樣。
    “既然被你發現了,那麽我便不再隱瞞了。”
    李淵以一種“跳梁小醜”的姿態開始拉攏這大殿中的群臣,許諾給了他們無數的封賞——其中給陳氏的封賞和誘惑最大,好似是要做當年虞穆宗的舊事一樣。
    “師弟!”
    李淵的神色中帶著些許的哀傷,他看著陳若瀚像是要打感情牌一樣。
    “師弟,難道老師要放棄我了麽?”
    “若是老師願意幫我,若是師弟願意幫我,若是陳氏願意幫我我可加封陳氏為異姓王!長江以南全都可以劃歸陳氏所有,讓陳氏管轄!”
    “甚至陳氏可以在長江以南建國稱王!”
    他以一種十分卑微的姿態說道:“師弟幫我!”
    陳若瀚低垂著眼眸,他本不想參與到這父子二人的戲台子裏,但李淵眼眸中劃過的那一抹懇求卻讓他有些無奈,當年曾經一起在陳湛膝下求學,他們之間怎麽可能沒有感情呢?
    隻是後來李淵行事愈發偏頗,所以才使得他們離心離德。
    而如今.
    他一眼便看出來了那眼神中的含義,不過是祈求自己這個“師兄”,這個“陳氏下一代家主”,以陳氏的身份嗬斥他,讓“李淵”這個試圖謀逆的人徹底成為“跳梁小醜”,被釘在恥辱柱上罷了。
    陳若瀚不知道李淵為何突然想通了,但他卻有些不忍
    人都是這樣的。
    從前別說將李淵釘在恥辱柱上了,就算是真的殺了李淵,他也不會忍——畢竟從前那個李淵的確不是東西。
    但如今站在他麵前的並非是南唐偽帝李淵,而是當年求學的師兄李淵啊!
    “師弟!幫我!”
    李淵看著陳若瀚發出了催促的聲音,旁人以為他在垂死掙紮,而陳若瀚和李世民都聽出來了話語中隱藏的意思。
    陳若瀚閉上眼睛,而後再次睜開,站了出來,看著那李淵大聲叱罵。
    “你這逆賊!”
    “當今陛下乃是自亂世中殺出來的,更是得楚國公禪位,名正言順的建立了大唐!如今大唐在陛下的治理之下,已然緩緩的恢複了生機,天下黔首馬上就能過上盛世的日子了。”
    “而你!你這個逆賊,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竟然掀起謀逆的舉動,這實在是令人唾棄!”
    “我陳氏從未曾有稱帝的想法,也並不想要建國!”
    “若令你這賊子與那玄武門外的逆賊得到這天下,則天下黔首的日子怕是要不好過了!”
    陳若瀚在李淵有些欣慰的眼神中,咬著牙說出了那句話。
    “家父已然將你驅逐出陳氏!”
    “你不再是陳氏子弟!”
    “休喚本王師弟!”
    “如此惺惺之態,著實令人惡心!”
    李淵臉色驟變,像是翻臉了一樣,也對著陳若瀚大聲叱罵。
    在這一片混亂當中,李世民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而簾子後,那史官都是咂嘴稱歎。
    這一夜果然是離奇而又動蕩不安啊,幸虧今日是自己執夜,否則就要錯過這荒誕離奇的一晚了。
    他實在是想不通,李淵到底為什麽要勾結晉國公呢?
    晉國公贏了,他不還是太上皇麽?
    總不能說,晉國公贏了會自己當太子,讓太上皇當皇帝吧?
    大雨嘩啦啦的落下,激蕩起來一片片的陰沉。
    李建成騎在馬背上,已經殺到了玄武門外,他仰起頭,看著那玄武門上站著的“徐林”輕笑一聲:“徐將軍!還不速速打開城門?”
    城樓上的徐林早已經接到了李建成要來的消息,此時已然打開了城樓大門。
    這威嚴莊重的“玄武門”緩緩的麵對李建成打開了神秘的一角.
    “踏踏踏——”
    馬蹄落在地麵上,激蕩起來一片片浪花。
    玄武門下的夜色如同原本的軌跡中一樣.
    一樣的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