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一劍西來

字數:21364   加入書籤

A+A-




    陳郡以東百七十裏,有處小山。
    此山四季如春,鮮花遍野,從來都是豐茂蔥鬱的模樣,而不論寒暑春秋。
    周圍縣鎮的百姓都知道此山奇異,景色殊勝,不過陳郡謝氏幾千年前就在這裏建了別院,將山一圍,做了他們的獵場,常常有謝氏的老少爺們前來打獵,然後帶著幾車幾車的收獲再回陳郡。
    普通人是這樣認為的。
    實際上這裏就是謝氏掌握的上古遺跡天雲圃所在地。
    從山中一個洞穴進去之後,就會發現別有洞天,裏麵的空間顯然還大過這座小山,另有金烏祥雲,靈霧清溪,將天雲圃滋養的無比肥沃,最適合種植靈藥寶材,乃至天材地寶,上古異種。
    而其中的土靈之氣甚至充足到逸散至外界,這才是這片山丘四季如春的根源。
    小山周圍方圓十裏都是謝家的領地,外鬆內緊,戒備森嚴。雖然距離族地並不算遠,這裏常駐的宗師長老都至少是兩名。
    隻不過這天雲圃外山的莊園,已經許久沒有人員進出了。
    任何人不管明的暗的,隻要離開外山十裏,也就是謝家傳統的領地,就會被神秘人“勸返”——
    聽勸的便是勸返,不聽勸的便是打回去。
    哪怕兩名宗師,竟然都在神秘人的手下受了傷。
    直到後來謝秉前來,才知道那神秘人是大內供奉袁珍。
    袁珍是出自皇族宗室裏的一名修行大能,成名數十年,早就通了天地雙橋。
    這些年來鮮少與人動手,不知其具體實力。
    實戰之後眾人才得知,袁珍的實力是和謝秉差相仿佛,優劣並不明顯。
    若本是這樣謝秉還能爆發將其趕走,結果秋風樓主的致命偷襲,讓戰局瞬間傾覆,謝秉隻能勉力擊退兩人,逃得性命。
    自那之後,天雲圃外山莊園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袁珍直接露出身份,就是在外山十裏之外逡巡。他不進入謝氏的領地,卻也讓天雲圃駐守的人絕無法出來。
    直接攻入世家領地性質畢竟不一樣。雖然說這一片兒其實默認都是謝家的勢力範圍,但是袁珍隻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莊園裏外都該是朝廷所有。
    隻不過尊重千年謝氏,不去幹擾外山十裏的事情,但現在有大事要封禁山外,“客客氣氣”的就將謝氏族人關在了天雲圃裏麵。
    不過,若是這樣拖久了,這些人到底會不會直接進天雲圃,誰心裏也沒底。
    天雲圃駐守的謝氏族人見家族久不來援,愈發沉重,隱秘手段發出的求援信從兩日一封、一日一封到半日一封,卻像石沉大海。
    他們若是知道族地裏麵在此危急關頭,還正在積極的進行家主選舉,恐怕都要破口大罵。
    就跟沒有人在乎他們一樣。
    直到這一天。
    駐守的兩名宗師透過書房的窗戶,望著天空再次升起的袁珍,如同巡視領地一般在天雲圃外圍施施然轉了一圈兒,而後還對著他們微笑點頭,才又落下。
    兩人麵色沉凝,他們實力不算弱,但跟這種頂級宗師還有差距。天雲圃雖然重要,但離謝氏族地這麽近,兩名宗師已經是極大的重視了,還不至於常駐頂級宗師,而千年來也從未出過紕漏,誰知道……
    雖然靠著護莊陣法和遺跡禁製,若是敵人真要攻進來,他們也能抵抗許久。但看這樣家族援兵遲遲不來,若敵人真來,這裏失陷恐怕也隻是遲早的事情。
    眼見一道幽影也騰空迅速轉了一圈,如同示威,強大的氣息和冰冷的殺氣直接隔空朝著莊園而來,讓困守許久的謝氏子弟們臉色微白,士氣跌到穀底,一名宗師覺得不能再等了。
    “幹脆衝出去!衝回族地看看是怎麽回事,會不會他們根本沒接到消息?這樣溫水煮青蛙,早晚都是死!”
    一名棗紅臉的雄壯男子大喊道,正是駐守天雲圃的宗師之一,謝林。
    另一名宗師謝忱搖了搖頭,勸解道:
    “這麽久沒有交回藥材,就算傳信沒到,家族肯定知道這裏出事了。我想族裏現在也遇到了點困難,但他們肯定不會放棄天雲圃,我們再等等!”
    “再等,再等這天雲圃就不姓謝了!”
    謝林背著手走來走去。
    謝忱歎了口氣:
    “可是若離開莊園,又能如何?謝秉都已經退去,憑你我二人,如何是外麵那兩個家夥的對手?隻能靠著莊園裏的陣法固守。”
    “哎!”
    謝林重重歎了一聲,滿是不解。
    為何家族還沒有反應呢?
    難道被其他事情拖住了?
    可若是這樣……天雲圃上下這麽多族人,還有整個天雲圃,等敵人下定決心攻進來,又該怎麽辦?
    “等等,那是什麽!”
    忽然,門外響起了驚呼之聲。
    謝忱和謝林對視一眼,都有些納悶,趕緊出去查看。
    卻見天邊一道流光迅速的劃來,如同墜入天穹的流星,帶著極長極絢爛的尾焰,隻一眨眼就從天邊到了近前。
    那好像是一把劍,而劍上,還站著一名衣袂飄飄、眉目疏朗的男子?
    男子麵目平和,十分年輕,目光卻相當深邃,深邃中還透著犀利,裏麵藏著足以洞察人心的力量。
    他氣度颯然,一頭銀絲,配上年輕的麵容,一看就極高的修為,觀之不俗,如同真正踏劍而來的劍仙。
    隻不過這幅裝扮,總讓人懷疑他這等年紀、這等實力,怎會烏發染霜?
    來人的速度極快,似乎剛剛還在天邊惹來人注意,下一刻就已經要衝到天雲圃外山來。
    不過刹那間,一道赤色身影騰上雲霄,攔住了那踏劍而來的出塵男子。
    白麵無須、一臉和善還帶著微笑的袁珍露出身形,他周身燃燒著赤紅血氣,和煦道:
    “來者何人?怎麽誤闖皇家獵場。”
    袁珍一直是笑麵虎模樣,哪怕擊傷謝忱謝林時也是溫和帶笑,然而下手一點也不含胡。
    不過他此時雖然仍然微笑,眼神卻極為凝重戒備。
    來人的速度和氣勢,一看就是高手。
    袁珍上來攔截,都下意識的全力激發了功法,周身才騰起如同火燒雲般的異象,正是血氣催動到極致的表現。
    望著看起來同樣平和的男子,隻是稍微靠近,袁珍便覺周身都開始刺痛,不由大驚。
    哪怕本能的催動了功法,仍然被對麵氣勢所攝,仿佛被洞穿一樣麽?
    這麽年輕,雖然麵容因為修為停駐在年輕之時,也絕對就四十左右。這個年紀這樣的實力,到底是誰?
    他凝重的看著對麵的男子,揣測著他的來曆。
    他久在大內不出山,又自矜皇室高手,眼高於頂,對現在的高手許多不知底細。
    白發男子望著袁珍,淡淡道:
    “雲山劍宗,李星拓。”
    “李星拓?”
    聽到這個名字,袁珍瞳孔微微一縮。
    原來是他?怪不得!
    對這個近年來聲名愈發響亮的劍宗宗主,袁珍自然是知道的。聽聞他境界進境飛速,數年時間連破關卡,現在已經是大宗師以下最頂級的那一層次,和他相仿。
    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袁珍神色稍顯凝重,而後又露出笑容:
    “原來是李宗主當麵,幸會幸會!在下大內供奉袁珍。”
    “袁供奉。”
    李星拓拱了拱手,看著袁珍隱隱攔住他的去路,平靜道:
    “不知袁供奉不在大內,到此何為?”
    袁珍嗬嗬一笑:
    “新皇登基,想要開辟獵場,這不就派了在下來這裏圈定靈地,考察考察麽。倒不知道李宗主,怎會來此?”
    李星拓沒有回答,隻是掃了一眼下麵靈秀的小山,道:
    “袁供奉圈的獵場,不會是這天雲圃吧?”
    袁珍麵色微變,笑容收了些:
    “當然不是。隻不過這天雲圃外圍,同樣是好地方,我就先將這圈了起來,免得閑雜人等褻瀆皇室之地。
    “李宗主,此間沒有你的幹係,你若是過路,便請吧。”
    他稍微側身,伸了伸手,禮貌的請李星拓先走。
    不過是從另一個方向。
    李星拓隻是微笑了一下:
    “袁供奉,巧了,李某今天也是來這天雲圃。”
    袁珍聽聞,見李星拓定定的盯著自己,笑容漸漸收斂,變得麵無表情:
    “李宗主,你要想清楚我是代表誰來的,你真要摻和這趟渾水?
    “雲山劍宗漸漸起勢,有望擠入四派之中,我聽聞李宗主也是勵精圖治的中興宗主。這當頭若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恐怕李宗主的大宗願景將會化為泡影。”
    李星拓微微歎了一口氣:
    “的確,我本來是不想來的。但是左思右想……”
    他看了看袁珍,嗬嗬笑道:
    “感覺得罪下你們也沒什麽。相比你們,那小子更值得下注。
    “況且——
    “我雲山劍宗什麽時候會容忍弟子受欺負?手持長劍,又什麽時候怕過強人壓頭?”
    李星拓昂著頭,眯眼看著袁珍,身上瞬間爆發出極為強橫的氣勢。
    曾將雲山上下鬧得雞飛狗跳的年輕人,如今的一代劍道宗師,可不是會聽得慣人威脅的。
    袁珍容色一凜,從腰上拔出金刀在手,冷聲道: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就莫怪袁某不留情麵了!”
    他身周血色蒸騰,金刀上也逐漸染上耀眼的赤芒,連帶周圍的天空都如同晚霞降臨,生出異像。
    袁珍傲然看著李星拓,正要動手,忽然見一道暗影突兀的出現在空中,站在李星拓的斜後方。
    袁珍正要邁動的腳步一停,微微蹙眉:
    “怎麽了?”
    他不是怪秋風樓主直接現身,而是奇怪他為何突然來摻和。
    秋風樓主縹緲的聲音響起:
    “你不是他的對手。”
    袁珍刹那間皺眉,冷然道:
    “沒打過怎麽知道?”
    秋風樓主望著這久在深宮裏頤指氣使的宗師,沉默一下,道:
    “我和他鬥過。”
    “我知道,他在你們老家一人一劍,如入無人之境。”
    袁珍冷冷道:
    “但我不是你,更不是姚餘知。”
    他顯然沒把姚氏的兩兄弟看上眼。
    秋風樓主變幻莫測、永遠看不清的麵容忽然一陣模糊,似乎在迅速變化,而後又慢慢平靜下來。
    曾幾何時,區區一條皇室養的狗、最多是厲害點的狗,敢這麽對姚家不敬?敢直呼姚家家主之名?
    不過姚家和錢家現在基本等同於歸附皇室,論地位,他們確實和袁珍差不太多。甚至因為歸順的晚,而之前的地位又高,尤其讓部分供奉冷嘲熱諷。
    秋風樓主沉默許久,才道:
    “你打不過。”
    袁珍眉頭倒豎,他雖然常常以笑臉示人,但要是誰真要以為他好說話、以為可以忤逆他,那下場常常不會好看。越是笑麵虎,向來越是小氣。
    不過他突然頓了一下,訝異的看向了另外一邊。
    李星拓的右後方,又靜靜騰起了一人,立在空中。
    來人著文士衫,麵容清臒板正,文質彬彬中又透著威嚴莊重。
    “李宗主,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文士作了個揖。
    李星拓轉過身來,看著文士,微笑道:
    “原來在這的是俊林長老,看來王氏的確是很重視了。”
    “天雲圃這樣的地方,誰不重視呢?”
    王俊林倒是十分坦誠。
    作為王家在外麵活躍的外事長老,他的實力毋庸置疑,不然何以代表千年世家?
    由他來坐鎮幕後,監督奪取天雲圃的謀劃,王氏才放心。
    不過,任王氏如何想也沒有想到,怎麽會是李星拓過來?
    王俊林麵色十分嚴肅:
    “李宗主,我琅琊王氏和雲山劍宗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這事情與貴宗也毫無幹係。不知李宗主怎會千裏迢迢,從雲州趕來此地?”
    李星拓嗬嗬一笑:
    “路見不平,拔劍相助。”
    王俊林眉頭一皺:
    “這是我們世家內部的事情……”
    “哦?”
    李星拓看了看袁珍,又看了看秋風樓主。
    王俊林閉上了嘴,他知道李星拓肯定不是這麽簡單的理由。
    天雲圃的影響極大,往常王家沒有少在謝家求購天雲圃的特產,眼紅了不知多久。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謝家衰弱的機會,而且是極為難得的機會——可以不擴大事端的奪得天雲圃,那王氏自然極為重視。
    崔家那邊王氏另外有法門牽製,本來再過一兩天他們都要破解這裏的陣法和禁製,悄無聲息的拿過控製權,又聽說謝家還忙著內亂,王氏本以為這次大功告成。
    謝家這時候還在吵嚷,的確是日薄西山之兆。
    寶物有能者居之,天雲圃他們不便再拿到手裏了。
    沒成想關鍵時刻,李星拓突然到了。
    王俊林回憶起來,似乎傳言謝淵曾經和雲山劍宗有些淵源,但他們以為就是學過一招半式的關係,哪能讓李星拓甘願冒著得罪王氏、皇家的風險,千裏迢迢襄助?
    他皺著眉頭,拱了拱手:
    “李宗主,這事本與雲山劍宗無瓜葛,不若你就此退去,不要插手。等到日後,王某必定攜重禮上雲山拜訪,絕不會虧待貴宗。”
    李星拓聽王俊林如此說,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
    “你們世家中人,為何從來都是隻講利益,不講道義?”
    王俊林眼神微變,淡淡道:
    “李宗主,你這是何意?”
    “怪不得之前還是同氣連枝的上三家,現在就立即趁虛而入了。”
    李星拓歎了口氣:
    “但如此作態,不是我輩中人。
    “天雲圃我替謝家保了,你們自己走吧。”
    袁珍見李星拓麵色平靜的揮揮手,似乎就是送客一般,麵色大變,陰冷道:
    “李星拓,你承擔得起這個後果嗎?”
    李星拓斜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冷冷盯著他。
    “小心!”
    王俊林和秋風樓主卻同時喊道。
    袁珍不用他們提醒,已經感受到了一股無比犀利的劍意,衝著自己而來。
    他眼神一縮,不知李星拓明明沒有動,為何仿佛有利劍臨身。
    袁珍正要迎敵,卻驚覺自己的動作無比慢,那股劍意已經迫近他的胸口,然而他的手還抬了不到一半。
    “怎麽……回事?”
    他的思維似乎也變得有些遲滯,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王俊林和秋風樓主見狀,欲要救援,卻突然渾身僵硬。
    他們同樣感受到了無比鋒銳、似乎能穿透萬物的劍意幾乎一刹那就從李星拓那裏迫近身前。
    在他們的眼裏,李星拓腳步一動,如同行雲流水般分別給他們三人遞了一劍,動作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流暢,一切都印入他們的腦海,簡直跟小武館的劍法師父示範一般清楚,但慢悠悠。
    以他們的實力,隨意可破。
    然而王俊林和秋風樓主想要抬手,卻發現自己的動作比李星拓慢條斯理的招式還要緩慢。
    明明看得分明,手不抬足不動,眼睜睜的看著利劍臨身,而動作卻慢了一拍。
    “我好慢……不,是他太快。”
    他們等到利劍即將刺中之際,終於想了個明白。
    三道貫穿長空的犀利劍氣不分先後的爆發,天上如同出現了三個李星拓,袖袍飄飛,身姿各異,同時出劍。
    袁珍、王俊林和秋風樓主三人同時中劍,關鍵時刻,或是催動秘法,或是護體寶物震碎,身上盡皆亮起燦爛的光芒,映照得天空如同出現了五彩雲霞。
    劇烈的波動在天上炸開,赤、黑、白三道遁光咻咻咻的朝著三個方向極速撤退。
    三道李星拓同時收回,站在了原地,回歸如一,如同他收回了分身。
    實際上,這自然不可能是道家的神通一氣化三清。
    隻是李星拓的浮光掠影劍太快,快到世間極致,對常人、哪怕這些頂級宗師來說,都是一瞬間的事情,殘影一晃,就如同天上出現了許多分身,最後又回歸原處而已。
    人數對李星拓來說其實沒有意義,再多的人圍攻,他也可以憑借浮光掠影劍一個一個處理。隻要一個人鬥不過他,那就會頃刻間分勝負;若是都鬥不過,那就是瞬間潰敗之景。
    李星拓站在空中,渾身蒸發出大量白霧,雲蒸霞蔚,如同天上仙人。
    如此劍法,消耗自然也是驚人的。別人出半招的功夫,他就出了三招,而且是對三名頂級宗師,瞬間就消耗了許多功力。
    但片刻之後,李星拓就麵色如常,一點變化也沒有。
    仿佛跨過雲州和虞州千裏之遙,而後又一瞬間敗三名頂尖宗師,對他來說消耗也就那樣。
    李星拓看著那道飛速遁逃的黑光,腳步一動,有些想要追上去。
    不過他想了想,看著那速度還要快過另外兩人的秋風樓主,還是籲了口氣,搖了搖頭。
    本來想今天就解決這個殺人如麻、作惡多端的大殺手,隻不過他跑得太快。
    雖然李星拓有把握追上秋風樓主,但是說不得也要個千裏追逃,那便耽誤事了。
    他將目光轉向天雲圃的莊園裏,看著謝忱、謝林震撼佩服而感激的目光,點頭道:
    “這裏的圍困解了,不過……”
    李星拓拿出一張信紙,看了看,撇嘴道:
    “那小子讓……哦,你們家主讓你們先停一天的求援信,然後再押東西回去。”
    小家夥看來愈發奸猾了,也是鍛煉出來。現在怕是沒有當初那麽好戲弄了。
    李星拓悠悠想著。
    謝忱和謝林聽了李星拓的話,麵麵相覷,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又為何有那小家主的傳訊?
    但既然李星拓剛剛解了圍困,他們自然沒有意見。
    等到第二天。
    謝氏族地門口。
    謝淵帶著一眾長老在正門處靜靜等待。
    等晨光熹微中,眾人看到了露出地平線的第一架押藥馬車,頓時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馬車一輛接著一輛,這一段時間積壓的靈藥寶材全部都裝在車裏運回族地。這麽多藥貨一次拉回,就算天雲圃再被圍困,都能支撐謝氏全族修煉許久的。
    不過長老們隻是掃了一眼馬車,確認藥貨回族,便沒有再過多關注,而是將目光放到了車隊前麵的白發男子,露出鄭重之色。
    “雲山劍宗宗主、李星拓李宗主到!”
    等到李星拓接近,門房有人唱喏道。
    謝淵快走兩步,對著李星拓作了一揖:
    “謝淵見過李宗主。李宗主遠道而來,有請。”
    他的動作言辭既有尊敬又十分得體,看起來像是一位少年家主對剛剛幫助了家族的強大宗師該有的禮數,沒有其他含義。
    隻不過他們若是萍水相逢,李星拓怎會千裏迢迢來幫助謝家?
    而且還要得罪王氏和皇家?
    就裝吧。
    謝氏的長老們都是人精,靜靜看著謝淵和李星拓客套見禮,暗暗揣測他們有什麽淵源。
    不過謝淵在雲山劍宗求學的經曆雖然有些人有所耳聞,但對具體就不得而知了。
    李星拓看著謝淵平靜而恭謹的模樣,眼光微微一閃,深處的笑意一閃而逝。
    “謝家主客氣了。”
    他微微點頭,跟著謝淵並肩進入謝氏族地,而長老們都在後麵跟隨。
    這份場麵,算是十分隆重。若是以往這等大宗門的宗主來訪,倒不一定要這般架勢。
    隻不過李星拓可謂解了陳郡謝氏一個大困局,而且還是冒著得罪強敵的風險,謝淵提出來之後,眾位長老也沒太多異議。
    這個時候有這麽一個強援,對謝氏的意義還是十分重大的。
    朝陽初升,距離飯點兒還早,謝淵和長老們就招待李星拓在一處水榭品茗。
    絲竹悅耳,歌舞不休,訓練有素的舞姬樂女展現著技藝,謝淵和李星拓坐在兩個主位上,靜靜欣賞。
    “謝家主真會享受。”
    李星拓看會兒歌舞,悠然道。
    謝淵沉默一下,道:
    “都是為了招待李宗主遠道而來。”
    “嗬嗬,這樣啊。雲山清苦,我哪裏見過這個。嘖,歌喉曼妙,舞技卓絕,雖不是江南,勝似江南。
    “雲山許多弟子去了江南就流連忘返,那是沒來這裏,不然恐怕更是樂不思蜀呢。”
    李星拓撫掌讚道。
    江南流連忘返,陳郡樂不思蜀……
    謝淵輕咳一聲:
    “那肯定是貴宗弟子有事耽擱了,我想能入劍宗者,必定天賦卓絕,求道之心甚堅。”
    “謝家主過獎了。”
    李星拓拱拱手,客氣的笑道。
    謝淵總感覺李星拓的眼神大有深意,那看似平和卻利過天下神劍的目光似乎洞穿了謝淵,讓人頭皮發麻。
    許多宗師長老都紛紛跟李星拓搭話,言辭懇切,盡是感謝李星拓施以援手,李星拓自然也客氣的回話。
    不過謝氏長老們還若有若無的試探李星拓為何會來助拳,和謝淵到底是什麽關係?又是否,做了什麽交易?
    李星拓笑著搖了搖頭:
    “我當年遊曆之時,和謝奕家主於道左相逢,論劍三日,頗多收獲,與謝家主引為知己,把酒言歡。沒想到一晃二十年過去,世事變遷,滄海桑田。
    “謝奕家主重傷不起,小謝家主臨危受命,結果竟然有心懷歹意之輩妄圖欺人年少,奪人之物。本座雖然宗務繁忙,但也沒忘當年持劍之心,乃是鋤強扶弱、懲惡揚善,怎看得故人家族受此為難?故而前來,一展手中長劍,隻為心中公義,不為財寶回報。”
    他解釋完之後,眾位長老自然連聲讚譽,紛紛以茶代酒,敬起李星拓來。
    “李宗主真乃古劍客之風,我敬李宗主一杯!”
    “早聞雲山劍宗風清氣正,弟子以懲惡揚善為己任,今日一見李宗主身為宗主尚且如此,便知所言非虛,雲山劍宗當是名門正派,宗門典範!”
    “李宗主高義!”
    長老們稱讚起來,自然一套一套,絕不重複。
    但他們心裏卻犯嘀咕,謝奕當年和李星拓有交情?從未聽說過。
    雖然不無可能,畢竟謝奕帶著崔萍君在江湖混跡了許久,但若是真的,不該這麽多年一次都沒人聽到他提過。
    而且李星拓那話,說的好像是天雲圃,但謝氏的長老們總感覺話裏有話,分明也是說的其他。
    這一大一小,絕對不簡單!
    難不成是師徒?
    眾人紛紛揣測,也有人用話術試探,李星拓卻隻是淡淡微笑。想說的他說了,不說的不會說。
    身為一宗之主,雖然是豪情劍客,卻同樣有裝得下雲山的城府。
    等到招待茶話會稍歇,眾人請李星拓一定出席晚宴,謝淵又邀李星拓到書房議事。
    走到謝淵自己的大院兒,又進了那雖不及雲山宗主書房寬闊、卻雅致奢華得多的書房,李星拓讚道:
    “謝家主有品位。”
    謝淵撓了撓頭,請李星拓坐下,然後親自給他燙杯、泡茶,遞了過去。
    李星拓微微一笑:
    “陳郡謝氏家主親自泡的茶,李某人有些惶恐了。”
    謝淵苦笑一聲,低低道:
    “宗主,您別埋汰我了。剛剛外麵人多……”
    李星拓看著他,放下茶杯,笑容微收:
    “我不是埋汰你,我隻是好奇。現在,我到底該叫你謝淵,還是稱你張山?”
    謝淵沉默一下,道:
    “宗主喜歡叫什麽就叫什麽,隻是弟子回憶起在雲山上的日子,至今仍然是修行途上最無憂無慮也最輕鬆的日子。若非如此,這次也不會鬥膽請宗主前來。”
    謝淵對天雲圃之事做了兩手準備,一便是早早的就發信請了李星拓來助拳。
    但他並不確定李星拓一定會來幫忙。
    畢竟這事情事關重大,他雖然和雲山劍宗淵源頗深,也曾救過同門、立過功勞,卻很難說和李星拓有多深的交情,甚至交流的次數其實也不多。
    然而他有一種直覺,李星拓接到他的信,就會出手。
    故而他還是嚐試,畢竟辦法也不多了。
    雖然如此,謝淵還是做了第二手謀劃,也就是順勢而為的等。
    如果李星拓沒來,那就是和這些長老拚拚耐心,看他們到底還有沒有把謝家的大局放在心裏。
    事後看來,兩手準備都算成功了,而這些宗師長老,謝淵覺得還不是無可救藥,可堪一用。
    李星拓聽到謝淵說的話,微微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你怎麽不回雲山?放不下這榮華富貴?”
    謝淵搖搖頭:
    “如果可以,弟子真想不管不顧,回雲山去練劍去。隻是肩上有不得不挑的擔子,怎麽也走不開。不過宗主,您真和二叔是故友?”
    李星拓看著謝淵成熟不少的神色,身為一宗之主的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隻是輕歎一聲。
    隨後他麵色微微古怪道:
    “不打不相識吧……”
    謝淵一愣,還真認識?
    他以為李星拓都是胡謅的。
    李星拓微微抬臉,似在回憶:
    “當年和你二叔的確是道左相逢,論劍數次。不過結局沒那麽友好就是了。我看不慣他世家子弟的做派,他看不慣我山野出身的浪蕩。”
    “二叔怎會瞧不起您的出身?”
    謝淵有些詫異道。按他對謝奕的了解,應該不至於是以出身論英雄之人。
    李星拓輕咳一聲:
    “那倒也不是,看不慣我的作風而已。當年我們都還年輕,我雖然不喜世家中人,但是覺得你叔母還是挺有味道的。”
    謝淵頓時神色詭異。
    他莫名想起,洛霜曾說李星拓當年想做邀月峰曆史上第一個男弟子……
    看來宗主當年也是有血氣方剛的時候。
    可是李星拓獨身至今,沒有伴侶子嗣,全宗皆知。
    以他天賦實力身份形貌,說實話仰慕他的人不知道多少,想挑個合適道侶十分輕易,並且曾經也不是那種無心情愛之人,不知為何獨身至今?
    看著李星拓那風傳是自己染的頭發,謝淵相當好奇到底是有什麽老一輩的故事,可惜也沒法問出口。
    李星拓打量謝淵幾眼,道:
    “你的修為進步十分迅速,或可說幾乎超出我的想象。難道當初我看走眼了,你當時就有很高修為麽?”
    謝淵不知道李星拓當時怎麽看的。
    但他現在修為越高、接觸的層次越高,才愈發知道李星拓這樣的修為,到底是多麽了不得。
    想到自己之前在他麵前的隱瞞,實際上十分可笑,純粹是被人當樂子的……
    要說放他走,浮光掠影劍任他逃出千裏,也是朝發夕至,逃不出掌心;
    要說在意他,一個一變境左右的年輕人,就是謝淵自己現在都不在意,更不用說李星拓,完全不擔心他能搞出什麽破壞。
    “應當是沒有的,這兩年確實經曆頗多。”
    謝淵如實道。
    李星拓思索一下,慢慢道:
    “修行太快,可不是好事。”
    “弟子根基還算得牢固。”
    “我說的不是這個。”
    李星拓頗有深意道,卻沒有多說。
    “你們謝家的槍法厲害,劍法也不錯。不過你還在練劍麽?”
    “在練的。”
    “使來看看。”
    謝淵點點頭,立在寬大的書房中,將佩劍一引。
    靜室生風,白光成片,雲霧籠罩,黑影飄擺。
    隱隱龍吟響起,謝淵隨後收劍。
    雖然隻隨手練了兩招,以李星拓的眼力肯定將他境界看得清清楚楚。
    李星拓目光閃爍一陣,慢慢道:
    “雲龍九式,你已得其中三味。雲山上下,對此劍的掌握,你可以排進前五。”
    謝淵一出劍便有雲龍現,威力磅礴,變化萬千,卻又在靜室之中沒有吹壞一紙一筆,可謂收放由心。
    這般境界,足以讓李星拓側目,特別是在沒人指導的情況下自己在短短兩三年練成這樣,讓劍宗宗主的心情,不像表情那樣平靜。
    差點就在他麵前失態了。
    “宗主過獎了,弟子還需努力。”
    謝淵有些振奮。
    雲山上劍道宗師十名,豈不是說明自己比一些宗師掌握的還好?
    看來自己如今在劍法上,也算小有成就了。
    李星拓看他得意的神情,慢慢露出莫測的表情:
    “不過,我怎麽不記得教過你雲龍九式?”
    謝淵僵了一下,嘶了一聲。太久了,忘了這茬,也忘了這宗主是個滿腦子彎彎繞的。
    “劍峰,弟子在劍峰上領悟的。”
    他隻得將一切甩給劍峰。
    李星拓微微一笑,沒去深究他若是劍峰領悟,為何不說,又怎麽練成這個模樣。對於謝淵的特異,他是一直清楚的。
    “沒教過旁人?”
    “從未泄露分毫。”
    “那便好。”
    李星拓點點頭:
    “你可知道,我為何要不遠千裏、不惜得罪王氏和皇家,前來助你?”
    謝淵沉默許久,然後鄭重拱手道:
    “宗主,您仗義相助,弟子感激無比,不知如何報答!不知道陳郡謝氏有什麽能為你、為劍宗效勞的?”
    他旋即道:
    “謝氏武庫有極高深的劍法,若是宗主想要參閱,我當與鎮武長老去分說。”
    李星拓看著他:
    “你若去說了,算是謝氏的謝淵,還是雲山的張山?”
    謝淵搖搖頭:
    “弟子省得的。隻是宗主幫了謝氏大忙,怎可不報?我會與鎮武長老分說明白,由他決斷如何用武庫的劍經來回報。”
    “就算如此,旁人也仍會道你是以權謀私,接濟外人的。”
    李星拓搖搖頭:
    “瓜田李下,不可不避。而且……
    “你們的劍經我雖然感興趣,但雲山劍法不弱旁人,足可鑽研一生,足夠了。我開始對他們說過此來不為回報,不是客套。若非你與宗門的淵源,若非你曾立下的功勞、曾在宗內用心修行,未曾破壞規矩,再多的報酬我也不會來摻和。
    “我此來,隻是為助宗門弟子,你可明白?”
    此來隻為助宗門弟子……
    謝淵安靜了許久,才有些感動道:
    “弟子省得。劍宗教給我的東西,從來不止劍法。”
    “明白就好。”
    李星拓欣慰的點頭。
    他望著謝淵觸動非常的模樣,眼神微微帶笑,悠然自得。
    這樣說了,謝淵還不以宗門弟子自居?
    劍宗有事,謝淵豈會視若無睹?
    什麽東西也比不上一名未來大宗師的情誼,人情債最難還,而薑還是老的辣。
    “你什麽時候能突破宗師?”
    李星拓問道。
    謝淵沉吟一下,道:
    “宗主,正常的話不出一年。不過弟子有點小問題……”
    他將自己的情況說了,又惹來李星拓異樣的目光。
    好家夥,內功已經先突破到宗師之境了?
    還未感悟天地、未打通天地之橋,內息破限,先有自然天地之意?
    這到底是什麽奇異天賦?這小子,真是一朵奇葩。
    李星拓內心感慨一會兒,麵上不動聲色,高人風範,靜思片刻,道:
    “這樣,你先修行。等血氣圓滿,將要突破時,若有空閑,便到雲山來突破吧,我可以助你。
    “還有劍峰感悟,我記得說過江南之行若是建功,便與你一次。後來你做的事情當得劍宗弟子之名,也值得許多次劍峰了。等你回來,一並去感悟了吧。以你現在修為,收獲肯定不少。雲龍九式你都能悟,我看你下次說不定要領悟更好的劍法呢?嗬嗬。
    “若是在外挑戰太多,混不下去了,惹禍太多了,總可以回雲山。隻要你喜歡使劍,有俠義之心,劍宗便永遠有你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