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白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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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他挪動了一枚棋子,擊敗了薩拉丁的“宰相”後,拿起了那枚落敗的棋子,捏在手裏,輕輕地摩梭。“我不知道您是如何看待這個孩子的,但您真的不擔心,有些人會因為您對他的格外恩寵,而生出嫉妒和仇恨的心嗎?
    而且不論怎麽說,他都是一個基督徒。
    我還在阿頗勒的時候,曾經博覽群書,在都城的大圖書館裏,如同河流帶來沙子,商人們也帶來了無數的典籍、記載和文獻。在這之中,我曾經翻閱到一本由一個年長的學者翻譯過來的賽裏斯人的哲學書籍,裏麵有好幾條簡略但又意義深刻的箴言,被我深深的記在心中。
    大人,其中有一條這麽說,當一顆珍貴的藥材或者是香草生長大路中央的時候,即便會感到惋惜,不舍,在這條大道上往來的人們,還是得必須忍痛將它鏟除。
    我承認,塞薩爾是我見到的,最受真主矚目與愛護的一個年輕人,但他終究不是撒拉遜人,而是基督徒,若是叫他安然無恙地回到亞拉薩路,將來他就有可能在戰場上與我們遭遇,你此時的仁慈可能造成戰爭的潰敗以及難以計數的撒拉遜人的死亡。
    你也看到了,那些騎士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是些驚豔絕倫的天才,他們能夠做到以微弱的力量擊敗和吞噬數倍於自己的敵人,是因為他們有塞薩爾,有著這麽一個受人尊重,並且信服,同時具有著超乎尋常的偉力的首領,才能夠取得如此輝煌的戰果。
    而且我也聽說,導致蘇丹努爾丁大敗的那場加利利海之戰中,始終堅定不移地站在亞拉薩路國王身邊的也是他,他當時被譽為聖城之盾,而且醫生也說了,他所得到的啟示絕不僅僅是人們看到的這些,可以說隻要有他在,亞拉薩路的國王就永遠不會在戰場上隕落。
    所以您真的要放他回去嗎?您為什麽不趁著這個機會把他帶回開羅呢?等他到了開羅,您就像看待兒子或者侄子般的對待他,給他錢財,給他宮殿,給他權力。您甚至可以告訴他說,隻要他願意為您效力,您甚至願意放緩對亞拉薩路以及其他基督徒國家的攻勢。”
    聽到這裏,薩拉丁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並不是在嘲笑卡馬爾,卡馬爾的話確實說中了他的心事,他確實是可以這樣做。畢竟在將來的幾年,他的重心並不會放在沿海的基督徒國家,而是放在埃及,放在敘利亞,甚至在塞爾柱突厥依然占有的那些土地上。
    對於十字軍嘛,他甚至可以說是輕視的,就他所了解到的,他們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銳氣和虔誠,鏽蝕的刀劍或許還殘留著一些早日的鋒利。但已經無法對他構成威脅。
    而且,他若是留著他們,對於他的統一大業就有一個相當大的好處——他可以借著這個神聖的名義,將所有的撒拉遜人都捏合起來,捏到他們緊密相連,再也無法分開。
    “我確實有這麽想過。”薩拉丁長長地歎了口氣,但可惜的是,“我看中的這個少年人是那樣的聰明,我曾經在哈裏發阿蒂德的宮殿外與他交談,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打算,他絕對不會相信,我是為了他才不會對那些基督徒國家發起攻勢,也知道我隻不過是用一份虛無的饋贈,來換取他對我的忠誠。
    他不但不會聽從,說不定,還會為了他的兄弟,亞拉薩路的國王狠狠的給我一刀呢。”
    “他會嗎?”
    “會,他是那種很有主見,信心,行事果斷的孩子。”
    “如果您的將領們聽到您這麽說,他們更是要讓您處死他了,或者把他拘禁起來,讓他永遠無法回到亞拉薩路也行。”
    薩拉丁閉上眼睛,舒舒服服地伸了個不怎麽明顯的懶腰,“但若是如此,單就亞拉薩路國王一個人可沒有辦法對付那些饑餓的豺狼。
    我說的可不是撒拉遜人,而是環繞他在周圍的基督徒們,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在任何事上為自己攫取好處。卡馬爾我就不信你沒有察覺到其中的古怪之處——那些人,隨便是誰,第一夫人也好,薩利赫也好,或是那兩個王子也好,殺了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有什麽好處嗎?
    約瑟林三世對我們毫無威脅,他從五歲起就成了讚吉和努爾丁的階下囚。他之所以能夠長大,結婚,還是因為努爾丁沒有完全的吞下埃德薩,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拿他出來做做文章。這麽一個人回到亞拉薩路,也隻是給亞拉薩路多了些麻煩,而沒有任何好處,可他們還是這麽做了,你說是為什麽呢?”
    “有人要他們殺了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三世——還有他的繼承人,”卡馬爾說到:“確實有些不對。”那些追兵的數量,和他們過於熱忱的態度……
    “塞薩爾的頭價值一千個金幣。”薩拉丁說,塞薩爾和他的騎士們確實殺死了之前的兩批人,但既然薩拉丁也是撒拉遜人,怎麽會不了解這些突厥人的作戰方式,他命令他的士兵去絞殺了之後的那些追兵,這個情報是他們從俘虜口中拷問得來的。
    別以為一千個金幣很少——二王子收買基督徒騎士的時候,一個人就給了一千個金幣的珠寶,但說實話,其中有沒有等完事後翻臉“拿回來”的成分,也隻有那顆掛在南門城牆上的腦袋清楚了。
    第一夫人本要將這柄利刃用在最關鍵的地方——那些擁有實力的埃米爾與法塔赫,能夠抽出這麽一筆錢來,就有夠為難她的了。
    而且基督徒騎士與突厥人的價格也是不同的,無論是買是賣。
    薩拉丁伸出手來,按了按自己的額角,他也感到頭痛。第一夫人也不是什麽因為一時任性就胡作非為的女人,這表明,她,或是什麽她無法舍棄的人正有一個把柄被基督徒牢牢的握在手裏,他不知道那是什麽,隻希望這個把柄並不會波及到整個撒拉遜世界。
    他緩慢地噓了口氣,他還是需要弄清楚這個秘密。
    卡馬爾還是覺得有些可惜,這段時間的相處已經讓他喜歡上了這個年輕人,如果他願意留在薩拉丁的身邊,即便這種行為會讓他的品德染上汙點,但他今後的前途絕不隻是一個法塔赫或者是一個維齊爾,至少也是大維齊爾或者是埃米爾,甚至可能會被外派出去,成為一地的總督,若是留在宮廷,也有可能成為“艾塔伯克”。
    這個稱號曾經屬於讚吉的開創者,後來他的兩個兒子也繼承了這一稱號,在撒拉遜人的語言中,它的意思是“王師,保護人”。
    一路上,這個基督徒騎士對民眾的憐憫與溫和,他也都看在眼裏,他會成為一個很好的統治者,他的所作所為不會玷汙到薩拉丁的聲譽,反而會讓他的榮耀更上一層。
    薩拉丁握住了自己的下頜,“不要焦急,卡馬爾,”他說道,一邊移動了自己的“王”:“他還那樣年輕,而我們也有的是時間。
    卡馬爾,我說過,亞拉薩路並不是一處純潔的神聖之地,或許它曾經是,但如今已經被那些異教徒所汙染了。若是將來有一日我取回聖城,我必然要用玫瑰水擦洗那裏的每一塊石磚與柱子,摧毀他們的神像和十字架,燃燒三個晝夜的香料來去除這團令人惡心的汙穢。
    而這個孩子——你真的認為他能夠在亞拉薩路的宮廷中如魚得水嗎?
    的確,亞拉薩路的國王十分的愛重他,但再怎麽愛重,他們也是兩個少年人,塞薩爾的家族等同於不存在,無法給他任何助力,何況亞拉薩路的國王還得了麻風病,至今尚未痊愈,他的壽命可能在三十歲前的某一天便戛然而止。
    不,甚至不用到那時候。
    如果塞薩爾還是原先那個身份不明的侍從也就罷了。如今他卻已經成了一個真正的貴族,埃德薩伯爵,又是亞拉薩路國王的表兄弟,他是可以染指那張王座的——無論他想還是不想,”薩拉丁垂頭看著棋盤:“他永遠會是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卡馬爾聽了這些話,隻覺得渾身發寒。薩拉丁對這個基督徒騎士的愛護,他們都看在眼裏,他甚至願意愛屋及烏,為他釋放所有的基督徒騎士,還有那些扈從和奴隸,但他也可以冷靜的看著塞薩爾走向懸崖,摔得筋斷骨折,遍體鱗傷。
    但他也隻能歎息一聲,如今他自己都是薩拉丁的囚徒——他可沒天真到幻想在薩拉丁這裏可以獲得如努爾丁那裏的待遇,薩拉丁如此禮遇他們,一來是因為他才成為埃及的大維齊爾,身邊沒有什麽可用的人;二來則是為了正統性——想必不久之後薩拉丁就會宣稱自己才是努爾丁的繼承人,若是有努爾丁的老臣在他身邊,他的說服力就要強得多了。
    卡馬爾甚至改變了原先的主意——他原本想等到塞薩爾蘇醒,就去探望他的,但現在,他還是別多事了,如果對方知道或是猜到了薩拉丁的用意,薩拉丁說不定會懷疑是他告了密,而薩拉丁這種人,不到最後一刻,是絕對不會輕易發作的,他還不想戰戰兢兢地度過之後的幾十年。
    隻不過,有事情放在心裏,之後的幾步他果然下得亂七八糟。
    “別想了,”薩拉丁說:“要去看看塞薩爾就去看看吧,我所說的他大概也想得到,隻是他性情執拗——就是一頭長了角的小羊!倒是你不去看他,他才會感到奇怪,”他抬起頭來:“去吧,或許很快,你們就會在開羅或是阿頗勒見麵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