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小令有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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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小令有陰晴
    墳地中,綠色的火焰蔓延。
    開著天眼的楊暮客微笑著,所以眼睛也眯起來,讓那一雙眸子盡可能不那麽耀眼。
    這人有血有肉,但血肉好似長在了荊棘之上。離近了些,便能察覺那拒人千裏之外的尖刺鋒芒。
    嶽樵夫收攏長刀,插入刀鞘之中。隨他動作,血氣翻湧,陰氣歸攏重歸地底。
    “大可道長言錯。早晚要死之人,早一時晚一時,無甚區別。”
    楊暮客手掐三清訣,蕩滌邪氣,周身煙雲繚繞,“你且一邊去,貧道有事兒要忙。”
    嶽樵夫很是識趣,抱著刀鞘往墳地外走。
    墳地之中有鬼哀嚎。
    楊暮客餘光看著嶽樵夫的背影。從這金甲將出現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這人定是將門要人,非是三言兩語足可打發。還是回頭請教小樓姐才行。
    畢竟,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待那嶽樵夫走遠了。氣血餘威盡消,楊暮客開始處置此地陰水之煞。
    楊暮客手掐喚神訣,“貧道欲見此地山神。”
    腳跟一跺,地麵上冒出一股綠煙。
    這山神是一隻貉子。
    它模樣相當淒慘,背上長著蘚,禿了毛兒。爪子縫兒裏流膿,一口爛牙,淚溝之中糊滿了眼屎。
    “貧道欲調理此地氣運,來得匆忙,還未查探地脈。”
    那貉子眼淚汪汪,“小神定然竭力相助,幫道長探查清楚。”
    楊暮客立三指做九宮之盤,“五行八卦之變,請山神助我鼓動地脈。”
    他腳下踩陰陽圖,踏罡步而行。陰陽圖擴展出九宮八卦,黑白旋轉,八卦金光閃耀不停。
    隻見貉子往地上一趴,場景變得如夢似幻。周圍鬼影重重,迷霧滾滾,一棵棵參天巨木遮天蔽空,陰陽不分。
    此處林地煞氣大勢已成,將水囚於木中,囚於土下。年久失了活,北方陰角,不通風。惡念交雜,煞氣不散。
    楊暮客呲牙輕笑,自言自語,“若求解,當行方正之理。”
    此地不見南北。
    掐禦風訣,夜借東風,林中沙沙響。
    抬頭觀天,夏時令將至,自有南離火靈炁可用。天眼金光射南宮,觀井宿之位,引來一縷南離火,袖中五行符紙飛出,遇火即燃。
    大風吹過,飄在半空的符紙似指路明燈。
    再請西方酉金,雖應良辰吉時。但初夏時節,金炁仍舊不足,捶胸口,調肺氣。借自身太陰補全。
    楊暮客再並指為劍,引金炁,東風滾金砂,掃清了一地灌木叢。一時間,密林中草葉紛飛。
    火焰化蝶。
    金光削出來一條風道。風路通暢,則水炁通暢。
    東西通了,便定下了南北。
    楊暮客掐覆土訣,跺腳。
    “山神還不快快助我!”
    “小神來也!”
    貉子順著楊暮客操控的土性靈韻鑽進地裏。
    山搖了搖,樹晃了晃。
    還不夠!
    楊暮客血氣上湧,搬運法力,再跺一腳!
    隻聽得轟隆一聲,墳地中心地麵塌陷。大片樹木向陽伏倒。
    如此南北亦是通了。
    再看地麵,那深坑中咕嚕咕嚕,開始有水往外冒。不多時,便出現一汪水窪。
    貉子順著地脈之脊引水穿梭,湍湍流向低處。
    楊暮客雙眼閃著金光,指尖未盡金炁盡數落下。他隨意選了塊墓碑刻畫出陽雷咒,再一腳踢飛了那塊墓碑。
    墓碑轟隆一聲砸進一棵老樹之中,以石定邪樹。此樹再也長不高。
    池塘映星光,白露作衣裳。
    燼為水中藻,水帶叩石響。
    楊暮客對那山神說,“這林子裏沒蟲沒獸沒鳥,你去別個山頭偷點兒魚蝦的苗兒回來,養在這池子裏。也算有了生氣兒。”
    “小神明白。”
    楊暮客輕笑一聲,從袖子裏掏出一炷香。拋香落地,無風自燃。山神捧起那柱香,聞著香火欠身告退。
    夜裏涼風吹過,嶽樵夫橫抱長刀慢慢走了過來。鎧甲叮當作響。
    楊暮客並未看他,靜靜說道,“看著貧道行科,竟然一點兒不怕。也算有幾分膽色。”
    嶽樵夫自嘲自笑了,“戰團與妖怪拚殺,邪門兒的事情看得多了。反倒是道長行科,使我心曠神怡,安心許多。”
    楊暮客收了天眼術,長籲一口氣,“你既是字樵夫,不若幫貧道伐幾棵樹。”
    嶽樵夫搖頭,“此處之樹皆是林場財產,豈可私自砍伐?”
    楊暮客指著那些伏倒的香樟樹,“那貧道該賠多少?”
    “無人工痕跡,天災而已……”
    聽了這話楊暮客才轉頭去看他,“你突然現身,可是有求於貧道?”
    嶽樵夫縱然再粗野,該有的禮節還是做足。
    他揖禮給楊暮客,正式介紹了家門。
    他乃嶽氏嫡孫,當今北境塞上總兵是他父親,三軍元帥是他爺爺。
    來此便是給楊暮客一行人致歉。
    楊暮客嗤笑他道,“藏頭露尾,就這般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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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然小道士言語有小覷之意,嶽樵夫並未在意,發狠地說了句,“身上還擔著重任,並非是懼了道長一行人……”
    楊暮客以為是他差人刺殺不成,上門賠罪,看來並非如此。便問道,“那是因何致歉?”
    嶽樵夫陰沉地笑了笑,“近年來,軍務疏於整頓,北邊兒防線漏了縫隙,有妖精潛入鹿朝。請道長大人一路小心。”
    說罷嶽樵夫一蹦九丈高,在樹端幾個起落人影不見。
    楊暮客跺腳蹚地一聲。踩碎了一塊墓碑。
    當真是不要臉的,刺殺不成,還特麽上門前來要挾。
    調理完了此地山水,楊暮客踩風而歸。
    進入車廂跟小樓姐稟報情況。自然無需說行科之事,僅僅是把嶽樵夫現身一事講得仔細。
    小樓托著下巴細細沉思。
    “有妖精來襲,你怕麽?”
    楊暮客瞄了眼玉香,他沒心血來潮,又怎知事大事小?若玉香不怕,自然無事。
    玉香趕忙背過臉,這事兒她也不敢言語。
    小樓見車廂裏安靜下來,莞爾一笑,“看來你們也是心裏沒底。一路都這麽走過來了,你這小子總是誇誇其談,這回定然要考校考校你的本事。”
    楊暮客趕忙應下,“弟弟定然修行勤勉,護佑姐姐行路安全。”
    小樓嗯了一聲,“你怕是心中還有疑問。那就莫要藏在肚子裏,盡數說了吧。”
    楊暮客憨笑道,“弟弟就曉得在你麵前藏不住事兒。”
    於是乎他便問小樓姐鹿朝因何弄成這般情形。在他眼中,很多事情好似一團亂麻,誰與誰是敵人,誰又與誰是同盟。看來看去,根本看不明。
    小樓聽後也沉思很久。
    “本來就沒有同盟,也沒有敵人……”
    嗯?楊暮客疑惑地看她。
    明麵上看來,是將門逼迫著整個鹿朝施行配給製度,一切都為了供養前線,防止妖邪入境。
    但起初這政策一定是好的。時過境遷,縱然當初曾是良策,如今也變成了壞法。
    小樓細細分析著鹿朝情況。
    高位者錦衣玉食,而農人勞作艱難果腹。至少,還不至於餓死人。但界外花花世界,告知鹿朝每個人,生活本該選擇多樣。
    比如將門,他們一定要出生入死麽?一定要戰場上不得善終嗎?
    將門也想關上門,過那富家翁的日子。依靠火器,便可減少傷亡。軍務憊懶,必然如此。
    再談文官,文官與外界交往最多。羅朝勳貴皆為地主,私產無數,大富大貴。
    文官也想把手中的權變成財。而將門便是那攔路虎。
    至於宮中那位聖人,兩頭兒都得罪不得,那便隻是一個吉祥物。有改革之心,卻不見著手之處。
    楊暮客抿嘴問,“小樓姐的意思是,將門也早就預見了當下情形?”
    小樓哼了聲,“路走死了,調不得頭。那隻能硬著頭皮去撞那堵牆……”
    此時楊暮客眼中的將門也沒那麽壞了。再想到費憫之言,體會更甚。
    入夜後,楊暮客平心靜氣地在野外打坐。
    那山神也是會來事兒的,操縱著靈炁向著小道士匯集。
    行善事,一啄一飲皆是因果。
    分化出五行髒腑的楊暮客,開始應初夏時令,調動火韻養心。
    心腔中分陰陽,木性自肝而來,壯火。火入脾胃,生土。攜營養遊走四肢百骸。歸於肺,生金。呼吸綿長,金生腎水。
    修行完了,倒頭便睡。大夢初醒,一柱擎天。
    季通壞笑著盯著自家少爺,噘著嘴吹了聲口哨,“咱家少爺也思春了?”
    楊暮客皺眉呸了句,“本少爺該是你打趣的?”
    “是是是……小的知錯。”
    而後楊暮客跳到樹上開始行早課。
    玉香用包守興采摘回來的菌子煮了菌鍋湯。香味誘人。
    吃了早飯行路出發。
    他們路過那處農人宿舍,木棚下頭好幾個糙漢子抱在一起哭喪。楊暮客搖搖頭。
    他不是不能救那個李老五。無奈慢了一步。
    李老五的壽數已經被鬼吃了,鬼又被嶽樵夫給砍了。演法給那農人續命?楊暮客自問也沒那本事。
    李老五的魂兒麵色青白,嘴唇烏黑,站在席子裹著的屍體上。
    賊眼兮兮地盯著那些給他哭喪的老爺們兒。
    楊暮客哼了一聲,果真不救才好。這人本就是心術不正的。死了也是個歹鬼。
    他一手掐著障眼法,又使了喚神訣。
    那貉子從風中鑽出來,追著巧緣在一旁跑,“上人呼喚小神可有吩咐?”
    楊暮客伸手指著那個鬼,“去把那鬼給拘了。等陰司陰差過來收魂兒,你再交出去。過往山水病炁應在你的身上,你無能為力我不怪你。如今調理一番,你若還不作為。那貧道就要燒香稟告歲神殿了。看看神司饒不饒你……”
    貉子大驚,趕忙騎風將那李老五的魂兒吞了進去。
    路上季通又唱起來楊暮客曾唱過的小曲兒。
    不知不覺,原來已經走了這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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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對修行一無所知,從青麵獠牙的大鬼化身成人。楊暮客倚在車門框上閉眼享受著陽光照耀。
    如今他再也不怕被曬裂了身子,再也不怕淋了太多水。
    不多時,又來到了一個驛站。
    在驛站之中,包守興收到了禮部的政令。
    包氏的案件已經清查完畢。各項處罰也懲治到位。包守興的幾個兄弟都活了下來,就連那個癡傻的老爹都活著。
    財產盡數充公不說,他包氏還背上了八百貫的債務。
    若是以前,八百貫不過是他請客吃飯的一餐飯錢。
    但如今,他身上摸不出來五十個大子兒。
    包守興很高興,還收到了弟弟包守一的信件。
    包守一信上說,韓氏慘遭屠戮,但他作為韓氏女婿,也拿到了一份遺產。但這遺產歸官家處置,還不得售賣。至少一家老少在那桶樓之中分到了一處院落得以安身。
    包守一丟了魂兒,傻是傻了點兒。但還留著一股聰明勁兒,便是算數好。
    白都府丞顧大人來問包守一,可否願意去顧氏商鋪的賬房。包守一答應下來了。
    包守興喜不自禁,跑到楊暮客麵前,“請大可道長幫忙占卜一番。”
    楊暮客搭眼看他,“貧道在羅朝給人占卜,兩貫一卦。你有錢麽?”
    包守興瞬間麵露難色。
    楊暮客嘿地笑了聲,“你這人,就是破財之相。貧道不用給你掐算,便知你無財。過往大手大腳,花家裏麵的錢,如今你家沒錢了。你更是存不下一文。你那弟弟,嘖嘖嘖。我也看過,是個心思陰沉之輩。多提防他些吧。”
    誒?道長這是何意?但包守興還是沒說出口。
    駕!何路喊了一聲,一行人繼續在官道上疾馳。
    日出日落,貓兒追蝶飛。
    連走了兩個郡的路程。
    小樓終於說要停住歇息一段時間。
    孟夏中旬,他們停在了一座道觀外頭。
    這道觀與初入鹿朝時見著的道觀有幾分相似。便是隻有一尊塑像,是國神觀護法神的塑像。
    觀中也隻有一個老道士。
    這老道士可不一般,膀大腰圓,筋肉虯結。
    一進門兒便要和季通角力。
    楊暮客獨自浪蕩到了正殿裏頭,他自是不給那國神觀護法神敬香,而是想著敖岸山的圖景,朝著西北方禮拜。
    費憫穿牆而出,“小友何事喚我?”
    楊暮客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額,不知國神大人還忙不忙?”
    費憫背著手,“我可不似你這般清閑。”
    楊暮客揖禮道,“貧道一路上,總結了幾個問題,想一起問個明白。”
    “為何要問我?”
    “因為您的答案,最無關緊要。”
    哈哈哈哈……費憫暢快地笑著,這些時日被長生君一直壓得喘不過氣,聽了小道士的話……他也想通了。
    “那你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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