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真沒想招商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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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胡惟庸手裏捧著戶部送來這些年有關江南的賦稅冊子。
    田賦是出了名的重。
    現在陛下連商稅都要加重,看樣子那些人又惹陛下不開心了。
    這是因為自從唐代以來,江南地區的經濟就成了“核心”地位,而且這些地方肥沃,加之商業氛圍濃厚,就能養活更多的人生活下去。
    江南有太湖,長江以及眾多河流相互貫通,大運河穿境南北,陸路又有驛道和大小通道連接,境內水陸交通十分的暢達。
    “胡相,太湖流域得天時地利之佑,資源豐富。
    百姓在這塊土地上長期勞作,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基本上可分為四大產區。”
    陳寧是在江南地區當過官的,故而對此地也是十分的了解。
    胡惟庸是相信陳寧的執政能力的,他索性就放下手中的書冊:
    “你且與本相詳細說一說哪四大產區。”
    陳寧雙手搭在一起,穩穩的道:
    “一為沿太湖的嘉、湖、蘇諸府縣發展蠶桑業,桑地魚塘、漁牧湖羊並舉。
    在此基礎上又發展了絲織業,這是本區最具生命力的產業,也是江南最富庶地區;
    二是常、鬆沙土地帶發展棉植業,大量種植棉花,在此基礎上又發展棉織業。
    但棉織業大部分仍停留在家紡戶織的家庭階段,隻有染踹的加工部分頗具規模。
    不如絲織業已進入織機等機械化手工勞動,並具技術分工的作坊或工場生產
    三為稻作業,這是傳統農業,但已從精耕細作,提高畝產的耕作製度上提高到綜合利用,就地利用土地、水麵發展副業:
    如種菱、種茭白、養魚、種席草、種生薑,利用水稻生長期長的空隙發展副業
    四為山林竹木茶油業,在山區或丘陵地帶,利用山地種植竹、木、茶、油料、水果等。
    所以盡管江南六府賦稅重,仍不致窮困得無法生存。
    根本一條就是他們因地製宜發展綜合商品流通,特別是種植高價值作物和離鄉出走以售技藝、經商謀生。”
    此番科普聽得胡惟庸連連點頭:“如此說來蘇湖熟,天下足,真不是旁人吹噓出來的,而是事實。”
    陳寧當然知道這是事實。
    否則當時他也不會為了讓百姓如數交糧供應朱元璋打仗,自背“陳烙鐵”的汙名。
    朱元璋這麽多年的休養生息,再加上江南一些地區早就是他的地盤了,人口早就漲上來了。
    洞庭商人從北宋就開始抱團,現如今他們早就成了蘇商的主體。
    看樣子天子又想要製定一項政策,但胡惟庸思來想去,還沒有想出來背後的用意是什麽。
    光是調節稅收的話,早就該調了,怎麽會等到現在這個時節?
    胡惟庸最近有些看不懂天子的政策調整了。
    對於叫王布犁坐在太子殿下旁邊說話,胡惟庸也不認為這些都是王布犁做的。
    隻不過江寧縣衙役頂替牙人,協助商人賣貨收稅,並且王布犁給他們發錢的事情,到底是沒瞞住。
    或者說王布犁根本就沒想瞞著,這種事也是瞞不住的。
    那麽多人,總會有嘴鬆的說出去。
    那些衙役以前都不好娶妻,此事一出,便有不少媒婆主動上門,要給介紹好姑娘之類的。
    這些事,胡惟庸全都聽說了。
    畢竟王布犁下令抓捕牙人的時候,倒是有不少人來求他,但全都被胡惟庸給拒絕了。
    這種小便宜都要來占,真他媽的是一群豬隊友。
    王布犁膽敢這麽光明正大的搞,背後沒有天子的授意,胡惟庸都覺得不可能。
    陛下隻是敲打敲打這幫無法無天的人,沒有像宰了廖永忠似的,胡惟庸都覺得陛下是開恩了。
    畢竟天子好好的開青樓邀請那些富商來玩,可一些勳貴也跟著開,把陛下開的場子生意全都搶走了。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夜秦淮這塊招牌,他們還想挖人,要不是查出來逍遙丸以及冰激淩都是產自王布犁家裏,他們早就都搶走了。
    這幫人當真是貪婪,不懂進退。
    你娘的,咱的手下怎麽都是這種鼠目寸光之人,胡惟庸暗暗咒罵了一聲。
    “胡相,這江南地區雖然富庶,按照陛下的意思劃檔征收商稅,這件事您還得拿主意。”
    陳寧也絲毫沒有為江南地主們講情分的意思,他們全都是淮西集團。
    江南地區幾乎都是靠著浙東集團使勁的,隻不過有些家族老大支持浙東,其餘兄弟會勾搭上淮西集團的勳貴,如此也算是保住自己的一種辦法。
    無論是朱元璋還是胡惟庸全都是從農本位出發來調整農商關係,並不是從發展商品經濟出發來認知商業。
    現在的商人還是掙錢之後尋機購買土地,待到弘治年間後,江南大商也不購置土地了,把財富轉移到商業商。
    除了田賦極重之外,待到一條鞭法實行。
    這些商人為了避稅,才開始不投資土地,而是將資財轉為商業,才有了資本主義萌芽的說法。
    “按照陛下的意思,在鄉下四處販賣的小商販不用交稅。
    固定商業經營的坐賈,在街邊的是要交攤位費,大店則是要交門板費,目標很明確啊。”
    塗節小聲提了一嘴,這就是針對江南那批洞庭商幫製定的調稅。
    胡惟庸微微挑眉,這幫人從事棉布、糧食的長途運輸,遍布全國,他們連雲南都能進得去,一個往返就能賺到許多錢。
    他們把江南的絲、絲織品、棉布、茶葉販賣到全國,又把長江的米糧、染料,齊魯豫的棉花運回來。
    高價賣成品,低價收原材料,故而在民間有“鑽天洞湖”的口號,到了近代,就成了上海灘的買辦。
    最為著名的徽商如今還沒有崛起,他們稱雄的時間最長,誕生於成化弘治,在嘉靖時期崛起鼎盛一直延續到韃清的嘉慶,直到鴉片戰爭後衰落。
    “胡相,這是陛下交給你看一看的。”
    康長民把江寧縣知縣吳衛的奏章給胡惟庸做參考。
    胡惟庸看完之後,瞪大了眼睛,這手段一瞧就知道是出自駙馬王布犁之手。
    當然了,這也並不是排除是陛下想要取消牙人這個行業的想法。
    牙人最開始多為馬市交易充當中介,安祿山就做過互市牙郎。
    胡惟庸看著最後的批語,天子要廢除私有牙人,在縣衙當中培養相關人員,另外設立皇店可以讓商人的商品放貨物,征收稅收,代替私牙的中介職能。
    “胡相,這牙人可不是隨便誰都能當的!”
    陳寧看完之後,隻覺得有些天方夜譚,明人經商很重視牙人的作用,幾乎離不開牙人、牙行。
    不是人人都可以充當牙人,必須要有一定的財產作為保證。
    官牙有牙貼,私牙倒是很少。
    大明律對於牙行在法律上是嚴格控製的,不許私設牙行,也不許哄抬物價,更不許把持行市。
    胡惟庸也知道陳寧說的有道理,所以他才對江寧縣的書吏們充當牙人是有著極大的好奇心的。
    普通牙人是獲取百分之一到十分之一的傭金,他們也會主動帶人去尋貨,或者是直接把貨物接到牙行代為發賣。
    不僅要熟悉商品,還要檢驗質量,避免有人來欺瞞賣次貨,從而跌了自己的名頭。
    至於蘇杭地區的牙人,相互競爭,都是好好款待客戶,不僅要現場殺鵝招待,還要召妓女演戲助樂。
    最為重要的一點是,牙人會代收稅費,直接交給官府。
    “牙人胡作非為的事情顯然也沒少幹。”
    胡惟庸倒是不覺得奇怪:
    “王布犁判那些奸牙都不知道有多少了,早就有了防範經驗。
    再加上他讓牢裏的牙人戴罪立功,納入縣衙的書吏體係,能做出這種成果來,也算說的過去。”
    “現如今光一個江寧縣的做法對朝廷是有好處,但此舉還是過於簡單,一旦出現問題,怕是會讓經商之人雪上加霜,我們要做的是收稅,而不是破壞商路。”
    陳寧也是有著發展的眼光,京縣這種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那也就是江南地區能夠相互媲美,收上來的稅興許比這還要多。
    至於其餘各地縣衙充當牙人之後,難免因為有了官府背鍋,從而做出許多惡事來。
    塗節摸著胡須笑道:“嗯,但是此舉直接絕了他們勾結官府,陷害客商、高抬物價,擅收傭金,壓價短秤、用假銀誆騙商民、以重報輕,以昂報低,搶奪貨物,拖欠欠款,久欠不還的手段。
    王布犁可真是沒少給他們安罪名,不過倒是也讓這幫人說不出什麽話來。”
    “關鍵是王布犁這個典史主持的,他的名頭在本地還是有著一定的威名,商人會信任他的為人,才有了這番政績。
    我隻是想著若天子真要把這套製度流轉下去,各地縣衙裏的衙役們,還有沒有心思辦公,而不是去爭相充當牙人。”
    “此事你用不著擔憂,具體的獎懲製度,王布犁早就會同天子匯報的。”
    胡惟庸一錘定音,既然天子想要幹,那些人還都是淮西集團的潛在對手,那他就想法子把這件事幹好嘍。
    王布犁雖然沒有加入淮西集團的小圈子裏,但他是天子的女婿,總歸是在淮西集團這個大圈子裏廝混。
    那出手就針對江南等地的商人,在胡惟庸看來是最正常不過的舉動。
    “陛下把吳衛的奏章給咱們看,就是給咱們吃下定心丸,不要總是去想其他的。”
    胡惟庸把吳衛的奏章放在桌子上,看樣子王布犁也是個潛在的“丞相之姿”,被天子所培養的。
    但胡惟庸覺得天子是給太子培養的丞相,等到了那個時候,他胡惟庸早就該退位了。
    畢竟從王布犁交流當中,胡惟庸也明白,王布犁是緊緊抱住了天子的大腿,然後就不怎麽表現了,除非是天子或者太子去交代他幹活,他才動。
    這小子性子如此憊懶,到底是裝出來的,還是他真覺得當了天子女婿就可以混吃等死,一丁點都沒有想要上進的心思?
    按照胡惟庸的理解,天子既然向你伸出了橄欖枝,那你必須好好抓住表現自己才行,否則機會失去了,你什麽時候才能坐在丞相的這個位置上?
    胡惟庸倒是也不著急,他覺得興許是王布犁還沒有同公主成親,所以才依舊低調,並沒有暴露出自己的野心來。
    這小子心思深的很。
    胡惟庸在他身上隱約嗅出同類的氣息。
    王布犁打發走了朱標後,在牢頭田留根的帶領下,開始巡視牢房,主要檢查一下整潔程度,避免出現什麽疫病之類的。
    至於耳邊傳來什麽求饒之聲,他一概不管。
    “駙馬爺,咱們每天都監督犯人勞動,輪番打掃衛生以及倒馬桶,清洗茅房,確保沒有衛生問題發生,做好了值日表。”
    “嗯。”王布犁應聲了一聲:“就算是天氣涼了些,也得注意衛生,天天臭烘烘的工作環境,兄弟們也不願意總在這裏麵待著。
    而且我發現這牢裏的溫度也開始變低了,回頭拿著咱的手令去刑部領取過冬的囚服以及木柴之類的,鄧來發是咱縣衙出去的人,也不會為難你們的。”
    “小的明白。”
    牢頭田留根臉上帶著笑,他現在幹勁十足,對於這些坐牢的犯人,可全都是兄弟們潛在的客戶啊。
    用不著偷偷吃髒錢,全都是光明正大的“補貼”,故而這幫子獄卒們,無論在不在編,全都充滿了幹勁。
    隻不過目前而言,大牢的房間還是空曠了些。
    畢竟天子斷案是非常迅速的,根本就不等什麽他娘的秋決。
    該殺殺,該發配就立即發配。
    伱一個犯人是沒有什麽人權,要等著天氣轉暖才去北方戍邊之類的好時間。
    可惜現在犯事的人太少了,江寧縣有些海河宴清的模樣。
    為此田留根不得不交待衙役以及捕快兄弟們,借著去駙馬爺的書店以及國子監的借口,去上元縣巡邏一下,爭取抓來幾個鬧事的,關進牢中。
    如此,兄弟們才會有進項。
    畢竟如今犯人日益減少,就靠著收稅來維持兄弟們的補貼了,所以顯而易見是下個月的補貼會變少。
    最為重要的是他們也不敢胡亂抓人。
    否則告到典史老爺那裏,這身皮怕是穿不得了,還得進監獄,把以前吃進嘴裏的肉加倍的吐出來。
    收益和風險不成正比,加上王布犁辦案的強勢,算是遏製住了江寧縣衙役獄卒們沆瀣一氣胡亂撈錢的想法。
    待到巡視完牢房,王布犁慢悠悠的出去,根本就不管牢裏喊冤的人。
    你們真冤假冤,老子能不清楚嗎?
    待到又回到了典史大廳,裏麵倒是有一幫交稅足夠多的大商,以及一些中小行商的代表。
    王布犁挨不過這些人的請求,索性就見了見。
    畢竟官府直接介入牙人,讓他們這群人得到了許多便宜之處。
    有王布犁這塊招牌,用不著還得跟那些勳貴們低聲下氣的送上一些好處費才行。
    他們供養的牙人,收取的傭金可當真是一丁點都不低。
    “駙馬爺。”
    眾人見王布犁到來,連忙起身行禮。
    王布犁隻是輕微頷首,叫他們都坐著,用不著拘謹。
    其實這些大商人也不是第一次見王布犁,作為“夜秦淮”的常客,他們沒少見駙馬爺帶人去樓裏公幹之類的。
    並且王布犁還在夜秦淮寫下了為三國演義揚名的那首詞。
    “謝意本官收到了,陛下對於肯主動納稅的商人都是極為欣賞的,這說明商人也是心向我大明朝的。”
    王布犁先定下了基調,聽的一群人臉上帶笑。
    這丁點小錢花的值啊!
    他們這些大商人是不怕花錢的,最怕的就是多少錢花出去,連個水花都起不來。
    “你們在行商過程當中,有什麽難處,盡管說一說,我看看能不能給陛下提一提。”
    緊接著王布犁的第二句話,就如同炸彈一般,炸的這群人有些發懵。
    作為地位最低的商人,盡管他們有錢,可在政治上的地位算個屁啊!
    可是一直都沒有人敢言語,倒是坐在末尾的小商賈席策站起來,躬身道:
    “駙馬爺,像我這樣大批量的人背井離鄉,對於經商缺乏經驗和知識,還有一些學子將來要入京考試,要長途跋涉,對於水陸路程等方向不好辨明。
    若是朝廷能夠出一些介紹當地商業、地理和水路路程的書籍,對於我等也是有著極大的便利之處。”
    王布犁用慣了電子地圖,來了大明之後,最遠也就去永安村,還是有人帶路,平日裏真就不出城三十裏外,活動範圍極小。
    現在他們要出遠門,自然需要地圖之類的。
    “嗯,你說的這個建議很好。”
    王布犁先應了一聲,席策臉上帶著明顯的欣喜之色,他這是遇到的實際困難,一旦走錯路了,那就增加了風險和支出。
    不過王布犁倒是不覺得老朱會批這件事。
    畢竟按照他的理想觀念,大家最好不要流動,在你生活的地方三十裏就算是極其遠的出門了。
    重本抑末,有著賤商的傳統,直到明中葉才被商品經濟給刺激的,許多讀書人也不參加科舉,而是去經商的。
    士商易位,金錢的潛在之勢已經體現出來,社會地位自然就發生改變。
    “此事我會上書陛下,請他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