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了個響指，官道兩旁的枯柳齊刷刷折斷，斷口處流出漆黑的水，水聚成一麵鏡子，鏡中映出翠兒被黑蝶層層裹縛，仍在掙紮。
    鏡子碎，水滲入土，留下一行濕痕：
    “子時，以骨為鑰，以血為印。”
    “翠兒！翠兒……師父，快救救翠兒啊！救翠兒……”看見正在受苦的翠兒，櫻渾身發抖的嘶吼著。
    “櫻，冷靜，冷靜下來。”倉安撫著快要崩潰的櫻。
    風忽起，燈籠熄滅。一陣陰風刮得櫻和倉睜不開眼睛。
    他們再睜眼時，官道、驛站、人影，盡數消失。
    隻剩下他們站在一片陌生的荒原，枯草沒過膝蓋，遠處傳來隱約的狼嚎。
    櫻摸著腕印，低聲道：“師父，我們……還有三天。”
    倉握緊木牌，把半截匕首插回腰間，聲音沙啞卻堅定：“那就去把幽冥……再撬開一次。”
    他抬頭望向那輪裂月，赫然發現，漆黑的那一半正在緩慢蠕動，仿佛裏麵有什麽東西，正試圖爬出來。
    裂月的黑半像被刀劃破的幕布，邊緣滲出黏稠的暗紅。
    倉與櫻踩著枯草，循著狼嚎聲走，卻發現自己每一步落下，草葉便化作黑灰，留下一串冒煙的腳印。
    可第三隻響起的腳印卻不是他們的。
    背後，一個瘦長影子無聲地貼合地麵爬行，像被月光壓扁的人形。
    倉猛地回身，那影子瞬間立起，變成穿驛卒服的紙人，臉上用朱砂描著誇張的笑，雙手捧著一盞熄滅的燈籠。
    紙人開口，聲音像是濕柴爆裂：“客人，要趕路，先點燈。”
    它把燈籠杆遞向櫻，杆頭掛一塊木牌，與他們手裏的“翠”“淵”同形，卻刻著“債”。
    櫻指尖剛碰到木牌，紙人驟然自燃。
    火舌竄成一行字：
    “子時前，集齊三牌，門自開；缺一則魂抵債。”
    火滅，紙人化成灰燼。這時，風吹出第三物——一把銅鑰匙，齒痕像被咬過。
    倉撿起鑰匙，掌心立刻灼出焦痕，齒痕竟與他胸口五彩紋路完全吻合。
    “鑰匙是我的骨。”他低聲道。
    櫻抬起腕，紅環發燙，浮現同樣的齒痕，“鎖是我的血。”
    就在這時，狼嚎忽止，荒原盡頭升起一道蒼白狼煙，煙柱頂端倒懸著幽冥驛的燈籠。
    他們對視一眼，拔足狂奔。
    煙柱看似近，卻越跑越遠。腳下黑灰翻湧，凝成無數小手拉扯他們的腳踝。
    倉揮起匕首斬斷，斷手化作黑蝶，蝶翼上全是翠兒的眼，在眨動、流淚。
    這詭異的一幕讓櫻忽然停步，她撕開衣袖，用牙咬破指尖，血珠滴落。
    血一觸地，黑蝶與小手瞬間退散，露出一條筆直的灰白石徑，石徑盡頭，一座石拱門上懸著裂月為燈。
    “門在那裏。”櫻喘息著。
    倉卻看向石徑兩側——每隔九步便立著一個稻草人，稻草人腳下釘著五彩蘑菇，傘麵依次浮現：小巫、翠兒、紙人……最後一個空著。
    “還差一個。”倉喃喃道，伸手按向自己胸口。五彩紋路頓時鼓起，像心髒要破皮而出。
    在這一刻，他疼得跪倒下來，卻咬牙把銅鑰匙對準自己肋骨——哢噠。
    鑰匙沒入血肉，卻未流血，隻抽出一縷五彩光絲，光絲落地化作一隻蜷縮的迷你兔，兔耳係著半截紅繩。
    隻見兔子睜開眼睛，竟與櫻腕上褪色的鱗片同時碎裂。
    石拱門轟然震動，門楣浮現新字：
    “債已齊，子時未至，可贖一命。”
    裂月燈投下一道黑白交織的光梯，梯頂懸著兩枚鎖孔——一骨一血。
    倉扶櫻起身，二人並肩踏上光梯。就在第一階亮起時，荒原遠方傳來一聲嬰啼，像最初那顆心髒的哭喊。
    倉回頭，看見石徑盡頭，稻草人腳下的蘑菇傘麵忽然全數轉向，齊刷刷對準他們，露出同一句話——“別忘了，幽冥從不放走欠債的人。”
    光梯冰冷，如一條凍住的脊骨，每一步都傳來碎裂聲。
    倉、櫻拾階而上，身後卻響起連綿的“哢噠”——稻草人拔出了釘在腳上的蘑菇柄，像一具具被線拽起的木偶，頭歪斜著，齊步跟隨。
    它們的影子在裂月的黑白光裏被拉得極長，影子頂端生出尖角，似要刺穿二人。
    第七階時，梯麵忽然透明，映出深淵底部：
    倒懸之樹的殘骸已化作漆黑鐵籠，籠中困著翠兒，她的手腕被五彩菌絲纏成繭；小巫、紙人並肩站在籠外，神情空洞，像被抽走靈魂的守靈人。
    “看下麵！”櫻低呼。
    倉卻盯住梯旁浮現的血色倒計時：
    “子時至，還有一炷香。”
    倒計時旁，兩枚鎖孔懸浮——骨孔泛銀，血孔赤紅。
    倉抬手按向骨孔，銅鑰匙再次刺入胸口，發出“哢”一聲脆響，肋骨竟自動分離，化作一段蒼白階梯，與光梯融為一體。
    霎時，劇痛如冰錐，他卻把鑰匙繼續旋到底——骨梯瞬間穩如鑄鐵。
    緊接著，櫻咬破雙腕，以血為線，纏繞血孔。
    血線一觸鎖孔，立刻被吸得涓滴不剩，她的麵色瞬間慘白，卻仍抬手，讓血流得更急。
    鎖孔飲足，噴出一朵猩紅彼岸花，花瓣展開，露出花蕊——竟是翠兒緊閉的雙眼。
    彼岸花盛放的一瞬，稻草人已追到梯下，它們齊聲開口，聲音疊成潮：
    “子時未到，債已先償，餘息可留一人。”
    話音落下，最前排稻草人即刻自燃，火焰化作一道門縫，門後是漆黑的歸途。
    倉與櫻對視。門縫隻能過一人，而彼岸花蕊中的翠兒睫毛顫動，隨時會醒來。
    “帶她走。”倉把櫻推向門縫，自己轉身，用半截匕首割開掌心，將血灑向追來的稻草人。
    血一觸火，竟化作五彩菌絲，反將稻草人纏住。
    菌絲迅速蔓延，爬上光梯，爬上彼岸花，也爬上倉的腳踝，把他往梯下拖。
    就在這緊急時刻，櫻抓住他的另一隻手，眼神堅定：“一起走！”
    倒計時歸零。
    子時的鍾聲從裂月深處轟然炸響，整座幽冥驛瞬間翻轉——門縫閉合，彼岸花凋謝，翠兒的眼睜開，卻倒映出倉被菌絲拖入深淵的最後一幕。
    櫻的叫喊聲被鍾聲碾碎，她的身影與翠兒一起被拋向未知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