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零次列車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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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雞鳴聲被拋在身後,越來越遠。
    而前方,裂月再次升起,卻不再是黑色,而是一輪赤紅的滿月,像未償的血債高懸。
    車廂裏,油燈“啪”地爆了個燈花。
    燈芯的指骨微微彎曲,像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幽冥第三層,到了。
    赤紅滿月懸在頭頂,像一枚被釘在天穹的巨眼。
    車門“吱呀”自開,撲麵而來的不是寒意,而是帶著鐵鏽味的風——像億萬個舊傷口同時呼吸。
    三人下車,腳下並非土地,而是一麵無限延伸的銅鏡。
    鏡麵映著他們,卻沒有倒影,隻有三條被拉長的影子,盡頭各係著一根細線,線端消失在赤月深處。
    老人的空殼已散,銅芽與黑羽卻重新拚成一枚巴掌大的車徽,落在倉掌心。
    車徽背麵,刻著幽冥第三層的唯一規則:
    “剪斷影線,即得自由;剪錯,永為幽車之輪。”
    影線極細,卻重若千鈞。
    倉剛伸手,指尖便裂開一道血口,血滴落鏡麵,竟浮現出第四根影線——線那端,牽著一隻蜷縮的五彩兔子,兔耳缺了一截,正是櫻曾在賭桌上押出的“籌碼”。
    倒計時再次浮現,卻不再以數字,而是以心跳:
    咚、咚、咚——
    每一次跳動,影線便縮短一寸,像被赤月緩緩收回。
    翠兒忽然跪地,把那片暗淡的鱗片貼在鏡麵上。鱗片化作一把極小極薄的月刃,刃口閃著凍結的一秒。
    她雙手顫抖,卻毫不猶豫,對著自己的影線割去。
    “住手!”倉抓住她手腕。
    翠兒抬眼,眸子裏倒映出赤月的裂紋:“我欠的,我來還。”
    櫻卻先一步握住月刃,反手劃向自己的影線。線斷的一瞬,赤月發出嬰兒般啼哭,鏡麵翻湧,升起一座漆黑的拱門。
    門楣上,新刻一行血字:
    “守門人自願斷影,幽車無主,可由乘客駕駛。”
    倉把掌心的車徽按進門鎖。銅芽與黑羽同時綻放,化作一對燃燒的輪翼,轟然嵌入鏡麵,整麵銅鏡開始傾斜,像一艘巨船緩緩調頭。
    就在這時,赤月劇烈震動,裂紋中滲出五彩菌絲,試圖縫合影線。
    倉把翠兒推上車轅,自己坐上駕駛位,櫻把月刃插進輪心,當作鑰匙。
    “目標——幽冥第一層,接回所有被押的影。”車輪碾過鏡麵,發出萬鬼齊哭的尖嘯,卻一路向前。
    赤月在身後轟然崩碎,化作一場五彩血雨。
    血雨落處,銅鏡生出青草,青草間,無數被剪斷的影線重新發芽,長成細小的、會呼吸的燈籠。
    幽冥列車,第一次由乘客掌舵。
    而車頭前方,真正的晨曦正撕開永夜,像新生的車票。
    列車衝出破碎的赤月,輪翼拖曳著五彩血雨,像一柄犁刀劃開幽冥的永夜。
    前方沒有軌道,隻有一條由碎影鋪成的光帶,筆直地通向最底層——幽冥零層。
    那裏是所有影子的源井,也是幽車最初發車的地方。
    源井是一口倒懸的漩渦,黑得連哭聲都被吞噬。
    井口懸著一隻巨大的青銅輪盤,盤上釘著無數號牌:
    “倉·影”“櫻·影”“翠兒·影”……以及老人、小巫、紙人、五彩兔……
    號牌背後,各連著一根鏽鏈,鏈端沒入井底,不知係著什麽。
    列車無法更近一步——輪盤邊緣立著一道閘口,閘機上嵌著那隻缺耳的五彩兔,雙眼空洞,嘴裏機械地重複著:
    “請出示回程車票,一人一票,影影相抵。”
    倉握緊車徽,徽章滾燙,像要把掌心烙穿。
    徽章背麵浮出新紋路:
    “以車換影,以影換心,缺一不返。”
    櫻抬手,腕上那道淡粉舊疤忽然裂開,露出凍結的最後一秒倒計時—— 000001。
    一秒化作銀光,閘機“哢噠”吐出一疊車票,卻隻夠兩張。
    翠兒把那片曾割影的月刃遞過去,刃口仍帶著她的血。閘機再次掃描,第三張車票緩緩生成,票麵上卻空白無影。
    “影已斷,票無魂。”兔子聲音陡然變成小巫的童音,帶著哭腔。
    倉深吸一口氣,把胸口那枚半銅半羽的心髒摘下,按進空白車票。心髒瞬間化作一道剪影——正是倉自己的影子,邊緣仍繞著細銅線。
    閘機終於亮起綠燈。
    隻見輪盤開始倒轉,鏽鏈嘩啦上升。
    第一根鏈拖出老人,他隻剩半張臉,卻仍咧嘴笑:“車鑰匙我早給你了。”
    第二根鏈拖出小巫,她懷裏抱著那隻缺耳兔,兔耳已重新長出。
    第三根鏈拖出紙人,紙麵被血雨浸透,卻顯出翠兒的字跡:“謝謝。”
    最後一根鏈,拖出櫻的影——影子腕上仍係著那道淡粉疤痕,像一枚未寄出的信。
    影子對櫻點頭,化作一束光,徑直沒入列車車頭。
    閘口大開,幽車鳴笛,卻是清脆的山穀回聲。源井漩渦緩緩閉合,所有影子登車,號牌一一熄滅。
    列車掉頭,輪翼收攏,化作普通木輪,沿著青草與晨曦鋪成的軌道,駛向人間。
    車尾燈閃過一行新漆的字:
    “幽冥零次列車——終點站:雞鳴時分。”
    雞鳴第三遍,列車“幽冥零次”穩穩停在一座廢棄的山腳驛站——晨霧未散,井台坍塌的青磚縫裏鑽出嫩綠草芽,仿佛昨夜隻是一場長夢。
    車門吱呀開啟,影子們依次下車。
    老人把半張臉對準初陽,陽光穿過他殘缺的輪廓,落在地上竟凝成一把真正的煙袋鍋。
    小巫抱著缺耳兔,兔耳在風中搖了搖,落下最後一滴五彩淚,淚珠滾進泥土,開出極小的一朵白花。
    紙人最後一個下車。
    剛踏到地麵,濕透的紙麵便迅速風化,隻剩翠兒親筆寫下的“謝謝”二字,像兩片薄薄的蟬翼,貼在翠兒手背。
    字體溫熱,隨即沒入皮膚,化作一道淡金色的護身符紋路。
    倉站在車轅,手裏捏著那枚半銅半羽的車徽。徽章已冷卻,背麵的規則盡數隱去,隻餘一道新刻的細縫,像鑰匙孔。
    櫻的實體仍沉睡在車廂,胸口銅芽與黑羽交纏,維持著最後一次心跳。
    “還差最後一步。”倉低聲道。
    他把車徽對準井口殘磚,輕輕一擰——哢噠。
    井底深處傳來金屬轉動聲,一條極細的銀鏈升上來,鏈端係著一隻拳頭大小的銅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