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人市亦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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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匣蓋彈開,裏麵躺著一枚完整的心髒,通體透明,內部卻浮動著他們三人的剪影:
    奔跑的倉、微笑的櫻、揮手的翠兒。
    翠兒伸手去碰,心髒便輕輕飄起,落進倉空蕩的胸腔,銅芽與黑羽同時融化,化作血脈,將心髒牢牢縫合。
    第一聲心跳響起時,整輛列車發出悠長的汽笛,隨即化作漫天螢火,消散在晨霧裏。
    櫻的睫毛顫了顫,睜開眼,她腕上淡粉疤痕已褪成一條銀線,像黎明最細的一道光。
    她第一句話是:“車呢?”
    倉握住她的手,指向東方。
    太陽完全躍出山脊,光線穿過空曠的驛道,在地麵投下一道清晰的影子——那是他們三人並肩而立的輪廓,完整無缺,連銅線都不剩。
    遠處,真正的驛站炊煙升起,有人聲、驢鈴、柴火味。
    炊煙飄來,卻帶著一股陌生的甜腥。
    倉最先察覺——那不是柴火,是血與蜜混燒的氣味。
    驛站的輪廓在晨光裏清晰,卻“錯位”了一尺:
    井台在左,影子卻投在右;門框朝東,門檻卻向西。仿佛有人把整幅畫麵剪開,又草率拚回。
    翠兒腕上的金色護身符忽然灼燙,浮現一行暗紅小字:“倒影未付尾款。”
    幾乎同時,地麵“喀啦”裂開一道細縫,縫裏滲出昨夜列車的汽笛聲。
    縫隙越張越大,最終凝成一麵平躺的銅鏡——鏡中映出他們三人,卻多出一個模糊的空位。
    倉胸口的透明心髒猛地收縮,像被細線勒住。
    鏡子裏,那隻空位被緩緩填補——一個戴裂月麵具的“倉”走了進來,胸口插著半截銅鑰匙,對他伸手:“影子已回,倒影該結賬了。”
    櫻瞬間明白:幽冥零層雖放行“本體”,卻扣下了他們在鏡中的“倒影”。
    倒影若七日不贖,便會逆走人間,取代真人。
    而今日,正是第七日晨。
    銅鏡邊緣浮出倒計時:——日落之前,必須有人回到鏡裏,補上空位。
    老人的煙袋鍋、小巫的白花、紙人的蟬翼字,此刻同時在地麵自燃,聚成三縷煙,分別指向三條路:
    煙袋鍋——重進幽冥;
    白花——交出心髒;
    蟬翼——讓倒影帶走一人。
    倉握緊櫻與翠兒的手,掌心溫度尚在,卻感到鏡中“倉”的指尖已搭上他的脈搏,冰冷如鐵。
    “我不回,也不交人。”倉抬眼,看向銅鏡裏自己的倒影,聲音平靜卻帶刃,“我要把鏡子翻過來。”
    話音落下,透明心髒驟然亮起一道銀紋——那是車徽最後的鑰匙孔。
    倉把食指刺進胸口,血沿銀紋注入,鑰匙孔“哢噠”轉動,銅鏡隨之翻轉,像一頁巨大的書被合上。
    鏡背朝天,鏡麵貼地,倒影瞬間被壓進黑暗。
    霎時,一聲嬰兒啼哭從鏡底傳出,隨即歸於寂靜。銅鏡化作一塊普通銅板,落在倉手裏,輕得像一片落葉。
    倒影的賬,至此結清。
    而新生的太陽,終於照出三道毫無偏移的影子。
    銅板在倉掌心輕輕震顫,像一顆終於睡著的種子。
    陽光一照,板麵浮出極細的裂紋,裂紋裏滲出三粒光點——煙袋鍋的火星、白花的晨露、蟬翼的磷光。
    它們彼此牽引,凝成一枚半透明的小鑰匙,鑰匙柄刻著“零”。
    倉抬頭,驛站已完全歸位:井台、門檻、炊煙,一切影子都對得整整齊齊。
    遠處傳來真實的驢鈴,有人挑著山貨走進院子,笑著打招呼:“三位客人,可要買些熱饃?”
    聲音入耳,三人才第一次聞到真正的柴火味。
    翠兒摸了摸腕上的金色紋路,它已冷卻成淺金,像一道普通的胎記。
    可鑰匙還在倉指尖轉動,他忽然明白:
    幽冥零層被翻過去,卻留下這道“零號鑰匙”——它不是用來開鎖,而是用來提醒——下一次裂月再臨,鑰匙會自己醒來。
    櫻把鑰匙接過來,用發繩穿過柄孔,係在翠兒頸間。
    “收好,”她說,“如果有一天它開始發燙,我們就一起把它丟回井裏。”
    倉望向天邊,太陽已高過屋脊,再無半點裂月殘影。
    他深吸一口真正的晨風,牽起兩人的手走出驛站。
    身後,老井裏隱約傳來一聲遙遠的汽笛,像幽冥列車在道別。
    而前方,山路蜿蜒,通向炊煙深處的人間。
    山路盡頭,炊煙深處,卻並非歸途。
    三人剛轉過坳口,一陣風把路邊新貼的皇榜“嘩啦”掀到他們腳邊,墨字未幹:
    “近日有幽車幻影夜行,攝人影魂。
    凡見影隨車轍者,速往鎮妖司備案,違者以妖論處。”
    落款朱印——鎮妖司·裂月司正。
    倉指尖一緊,那枚係在翠兒頸間的“零號鑰匙”突然發燙,繩結勒出一道紅痕。
    鑰匙柄上無聲地浮現一行幽綠小字:“子時前,歸位,否則鎖開。”
    與此同時,遠處鎮口傳來鐵蹄聲。
    一隊披銀甲、戴裂月麵具的騎衛正沿官道疾馳,每人馬鞍側都懸著一隻漆黑囚籠,籠裏關著的,赫然是一隻隻被剪斷的影子——它們像被壓扁的紙人,在籠中無聲掙紮。
    領隊的司正抬手,鐵麵下的目光穿過塵土,精準地落在翠兒頸間那一點微光。
    他拔出腰間銅鏡,鏡麵映出鑰匙的虛影,低聲吐出兩個字:“幽鑰。”
    倉把翠兒護到身後,櫻按住發繩,三人背對夕陽,麵向鐵騎。
    退路已無,前方是人間,卻也是另一張更大的賭桌。
    鐵蹄揚塵,裂月司正的銅鏡折射出一道冷電,直刺翠兒頸間的鑰匙。
    倉一步橫擋,掌心的餘溫尚未散盡,鑰匙卻像被火鉗夾住,發出“嗤啦”一聲,在翠兒皮膚上烙出一枚赤紅月印。
    司正抬手,騎衛呈扇形散開,囚籠“哐啷”落地,斷影們趁機貼地蠕動,試圖鑽回主人腳下,卻被鐵靴碾作黑煙。
    “幽鑰現世,攝魂歸案。”司正聲音透過裂月麵具,像冰碴刮鐵,“交鑰,留人;護鑰,連人帶影一並鎖。”
    櫻低聲道:“鑰匙一旦離頸,幽車會立刻重啟,我們前功盡棄。”
    倉目光掠過囚籠裏殘缺的影子,忽然笑了:“那就換個籌碼。”
    他扯開衣襟,露出胸口那枚透明心髒——裏麵三人的剪影仍在緩緩走動。
    司正銅鏡一震,鏡心映出心髒的倒影,竟裂出蛛網。
    “鎮妖司要鑰匙,幽冥要心髒,”倉一字一句,“不如賭一局——用這顆心,換我們三人,也換籠中所有影子。”
    話音落下,鑰匙自動離繩,懸在兩人之間,赤紅月印化作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