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自渡為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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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麻人影踉蹌後退,長發寸寸雪白,像被歲月瞬間抽幹。鎖鏈崩斷的瞬間,血月轟然坍縮成一滴朱砂淚,懸停在櫻的繭前。
    繭殼終於完全裂開。
    沒有蝶,沒有光,隻有一個赤足的少女站在虛空,掌心托著那滴血淚。
    “師父,”櫻說,“你看,月亮也會疼。”
    她抬手,將血淚按進自己眉心。朱砂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輪新生的、銀白的滿月胎記。
    星鬥重新開始旋轉,這次不再是沙盤,而是真正的夜空。
    白麻人影在風中化作塵埃,塵埃裏傳來最後一句話:“原來舵……也可以是岸。”
    塵埃散盡,夜風忽止。
    櫻垂下空無一物的手,指尖仍殘留那滴血淚的溫熱,像一枚未熄的星核。
    滿月胎記在她眉心跳動,每一次脈動,便有一圈銀輝蕩開,撫過殘破的鎖鏈、碎裂的繭殼,也撫過腳下那片曾被稱為“沙盤”的虛空。
    被撫過之處,裂痕自行愈合,化為澄澈湖麵。湖麵裏,倒映的不是櫻,而是無數個“她”。
    湖麵最後一道裂痕合攏時,幽冥的銅鈴聲自地底升起。銅鈴一聲比一聲更沉,像是從九幽之下撬開了鏽死的歲月。
    湖麵隨之起伏,倒映的無數個“她”同時抬眼,目光穿過水麵與櫻對視。那一瞬,滿月胎記驟然熾亮,銀輝凝成實質,化作一條光帶,筆直墜入湖心。
    “叮——”
    第十聲鈴響時,湖麵裂開一道幽邃的豎縫,黑得連光都能吞沒。
    縫隙裏緩緩升起一座銅鍾,鍾身布滿裂痕,卻盛著半泓清水。水中漂著一枚骨白的棋子,棋麵刻著一個“舟”字。
    櫻赤足踏水,漣漪未起,她已立在鍾前。指尖觸及棋子的刹那,骨棋化舟,清水化河,河麵浮起一行螢火小字——“渡我者,亦需自渡。”
    銅鍾轟然傾覆,河水倒灌,將櫻連同那輪滿月胎記一並卷入。黑暗裏,她聽見無數鎖鏈在深處嘩響,像被驚醒的潮汐。
    再睜眼時,她站在一條漆黑的河上,河麵漂滿碎月。
    滿月胎記忽然裂開,銀輝化作千縷細絲,穿透碎月。碎片開始融化,凝成一滴更大的血淚,懸在櫻掌心。
    血淚沉入河心,黑暗隨之坍縮。最後一縷光熄滅前,櫻看見銅鍾的殘骸拚成一座橋,橋頭立著那襲白麻人影——塵埃已歸塵,唯餘一雙眼睛,溫柔如初。
    “去吧,”塵埃裏傳來聲音,“這一次,岸在你心裏。”
    橋身化作星屑,托著櫻升向高處。她垂眸,看見腳下那條黑河正在倒流,所有碎月逆流而歸,重新拚成一輪完整的月。
    滿月胎記在額前愈合,銀輝卻不再外溢,而是靜靜沉進血脈。櫻抬手,指尖的溫度終於冷卻。
    夜空之上,真正的月亮正在升起。
    這一次,它不再冷眼旁觀,而是輕輕俯身,將光灑在她走過的每一步——那些裂痕,那些繭殼,那些鎖鏈,此刻皆化作湖麵,映出無數個“她”,最終匯成一個完整的倒影。
    風重新流動,帶著遙遠的銅鈴聲,像一句遲到的告別。
    櫻站在新生的岸邊,赤足沒入柔軟的草叢。
    草叢裏,每一根葉脈都亮起細碎的銀紋,像被月光重新編織的經絡。
    她俯身,指尖觸到一株倒伏的蒲公英——絨毛未散,卻已凝成半透明的水晶。輕輕一吹,無數光點騰空,竟化作細小星舟,順著風向夜空漂去。
    遠處,黑河徹底隱沒,取而代之的是一條蜿蜒的銀白沙洲。
    隻見沙洲盡頭,有另一襲身影等候:那人背對而立,衣袍舊白,發梢卻烏黑如墨。
    櫻認出來——那是“她”自己,卻未被血淚灼白。
    “你來得比我預想的早。”黑發櫻說,聲音像隔著一層水幕。
    她轉身,眉心空無一物,唯眼底盛著一輪將墜未墜的殘月。
    “我該稱你為‘舵’,還是‘岸’?”櫻問。
    “都不是。”黑發櫻抬手,掌心浮現那枚骨白的“舟”字棋子,卻已缺了一角,“我隻是你遺落在上一重夢境裏的影子——用來提醒自己,渡人之前,先別碎成塵埃。”
    棋子在她指尖化作流沙,順著指縫落進草叢。
    沙粒觸及泥土,立刻長出細白的蔓藤,攀上櫻的腳踝,又溫柔鬆開。
    隻見蔓藤盡頭,結出一盞琉璃燈,燈芯是一截凝固的月光。
    黑發櫻將燈遞來:“帶著它,走到沙洲盡頭。那裏有一扇門,門後不再是輪回,而是所有被你撫平的裂痕所匯成的潮汐。”
    櫻接過燈,燈焰卻未映出她的臉,而是倒映出銅鍾殘骸拚成的橋——橋上,白麻人影回眸,嘴唇翕動,像在說兩個字。
    “我聽不見。”櫻輕聲答道。
    “不必聽見,”黑發櫻笑道,“隻需記得。”
    風忽然轉冷,沙洲開始融化,邊緣化作細雪般的銀沙,簌簌墜入虛空之中。
    就在這時,黑發櫻的身影也隨之剝落,像一麵被水浸濕的壁畫,最後隻剩那截殘月墜入草叢,變成一顆灰白的種子。
    櫻俯身拾起種子,琉璃燈的光暈裏,種子表麵浮現極細的裂紋——裂紋中透出幽藍,仿佛封存著整片黑河的倒湧。
    她將種子貼近心口,滿月胎記這時微微發燙。隻見沙洲盡頭,果然出現一扇門。
    門扉無鎖,卻布滿縱橫的裂痕,裂痕裏滲出淡金色的霧。
    櫻抬手,指尖剛觸及門麵,那些裂痕便倏地合攏,門自動向內開啟。
    門後並非潮汐,而是一座極小的庭院。
    隻見青石板縫裏長出柔軟的月光苔,中央一口古井,井沿刻著一行小字:“舀一瓢自己的影子,才能澆開明天的花。”
    櫻走到井邊,俯身看去,井水清澈,卻映不出她的倒影,隻漂著那枚灰白種子。
    她伸手欲撈,指尖觸水瞬間,滿月胎記忽然暗了一分。
    就在這時,井底傳來極輕的“哢嗒”聲,像鎖扣被重新合上。
    隻見種子沉入水中,化作一輪小小的滿月,井壁隨之亮起銀紋,拚成一幅星圖——星圖終點,正是她此刻站立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