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無鎖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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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鑰匙按入心口,須根瞬間纏住它,像鎖住一道門。
燈焰在這一刻熄滅,世界沉入絕對黑暗。
然而黑暗中有更黑的紋路在蔓延——那是她血管裏新生的航線,正通往某個從未被命名的方向。
潮聲漸遠。
風停了。
櫻聽見自己心跳裏,有第十二聲鈴響,終於落地。
櫻的胸口驟然一空,鑰匙已不在,隻剩一枚冷硬的“鎖孔”——皮膚下陷,呈完美的圓,邊緣滲著極細的金線,像日蝕最後的火環。
她抬手去觸,指尖卻穿過了自己的胸膛,毫無阻礙,仿佛那鎖孔開在另一層空間。
於是,她整隻手臂被吸了進去,肩、頸、頭,繼而全身。
黑暗折疊。
下一瞬,她站在一條倒懸的走廊上,地板是翻覆的海,頭頂是開裂的天;走廊兩側,每一扇門都嵌著一麵鏡子,鏡子背麵傳來“篤篤”的敲擊聲。
第十二聲鈴的餘音此刻化作實體,變成一串淡金色的符號,沿著她的腕骨爬行,像一行饑餓的螞蟻,最終在她掌心拚出兩個字:——“歸程”。
櫻握緊掌心,符號碎成光屑,光屑凝成一把極薄的鑰匙,形狀與先前那把一模一樣,卻透明得幾乎不存在。
她聽見身後有潮汐般的呼吸。
回頭,走廊盡頭站著另一個自己:皮膚下浮著黑紋,眼白全黑,瞳孔雪白。
對方抬手,手裏握著一把同樣的透明鑰匙,卻在滴落黑色水珠。
兩人之間,地板開始錯位,鏡麵的敲擊聲忽然整齊劃一,變成一句低語:“隻有一把鑰匙能回到門裏。”
走廊開始旋轉,櫻低頭,發現自己胸口的鎖孔正在發光,而對麵那個“她”的鎖孔卻在淌血。
透明鑰匙驟然發燙,燙得像一顆剛從火裏夾出的星火。
櫻抬手,將鑰匙對準自己的鎖孔,對麵的人同時抬手,兩把鑰匙同時插入。
哢嚓——
世界裂成兩半,一半光明,一半更深的黑暗。
裂隙裏沒有風,卻掀起無聲的巨浪。
櫻感到整副骨骼被扯向兩側,她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光與暗的剖麵上同時奔跑:
奔向光明的那個越跑越淡,奔向黑暗的那個越跑越重。
就在這時,胸口的鎖孔忽然冷卻,透明鑰匙碎成齏粉,齏粉卻未墜落,而是懸停成一條極細的光帶,將她與另一個自己重新縫連。
“歸程”兩個字從光帶裏滲出,變成血的顏色,一筆一劃烙在兩人手腕內側,像一對無法解除的鐐銬。
黑暗中的那個“櫻”先開口,聲音卻從櫻自己的喉嚨裏發出:“門從來不在走廊盡頭,門在你我之間。”
話音落地,兩人同時被拉向對方——鏡麵同時破裂,千百片鋒利的鏡片倒飛而起,在半途凝成一扇旋轉的菱形門扉。
門框由光與影交錯編織,中心卻是一片絕對的空白,連黑暗都被其吞噬。
菱形門扉旋轉至極限,中心那片空白忽然向內塌陷,像一隻睜開的盲眼。
櫻與她的黑暗鏡像被同一股力拽向門框,胸口鎖孔裏殘留的齏粉同時亮起——不是光,而是逆向的暗。
空白開始吞咽她們的影子:
奔向光明的影子先被扯回,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鉛筆線,一寸寸消散;而奔向黑暗的影子卻驟然脹大,沉重得幾乎壓裂倒懸的走廊。
“歸程”在兩人腕間灼燒,烙痕裂開,露出底下流動的星圖。
星圖不是圖案,而是坐標——每一顆星都是一次“曾經”,每一次閃爍都是一次“未曾發生”。
黑暗櫻抬起手,指尖刺入櫻的鎖孔。沒有血,隻有風從裏頭吹出來,風裏裹挾著櫻花瓣,卻帶著鐵鏽味。
“你記得的,我替你忘了。”她聲音沙啞,像從很遠的海底傳來,“你遺忘的,我替你保存。”
話音未落,菱形門扉忽然倒轉,空白向內翻折成一麵鏡子。
鏡中不是倒影,而是一條真實的走廊——地板是融化的玻璃,頭頂是燃燒的雪;走廊盡頭,站著第三個人。
那人沒有臉,隻有一枚鎖孔,開在原本應是心髒的位置。
而鎖孔邊緣,金線已鏽蝕成黑色,卻仍固執地閃爍。
黑暗櫻猛地抓住櫻的手腕,將她整個人翻轉——兩人位置互換,鎖孔相貼,“現在,我們都成了門。”
鏡麵開始滲出液體,先是透明,繼而轉為淡金,最後變成濃稠的櫻紅。
液體爬上兩人的腳踝,所過之處,皮膚剝落,露出底下鏡麵般的肌理。
第三個人——無臉者——開始向前走。
每走一步,走廊便縮短一分;每縮短一分,櫻與黑暗櫻的鎖孔便靠近一寸。
當無臉者終於站在她們麵前時,兩人的鎖孔已完全重疊。
菱形門扉發出一聲極輕的“嗒”,像遙遠的鍾擺停住。
空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真正的鑰匙——不是透明,而是由兩人共同的骨骼凝成,表麵浮動著尚未凝固的血。
無臉者伸手,鑰匙自動落入其掌心。它沒有插入任何鎖孔,而是被輕輕折斷。
斷裂處噴出光,卻不是光,而是聲音——
櫻低頭,看見自己的胸口已無縫隙,隻剩一道極細的銀線,像愈合的傷。
黑暗櫻卻開始透明,從指尖開始,碎成光屑。
光屑並未飄散,而是飛向無臉者的鎖孔,填補那鏽蝕的金線。
隻見無臉者漸漸有了輪廓——先是鼻梁,再是嘴唇,最後是眼睛。
眼睛睜開的瞬間,櫻認出那是她自己,卻又不是:瞳孔裏倒映著無數條倒懸的走廊,每條走廊盡頭,都站著另一個“櫻”。
“歸程從來不是回去,”新生的櫻輕聲說,“而是承認所有未曾選擇的自己。”
她伸手,指尖輕觸櫻的額頭。
世界驟然安靜。
倒懸的走廊開始上升,玻璃地板重新凝固為冰,燃燒的雪熄滅成灰。
鏡子們逐一黯淡,敲擊聲化為心跳,統一而緩慢。
最後,隻剩一扇門。
門上沒有鎖孔,也沒有鑰匙,隻有一行用光屑寫成的字:“從此處開始,亦在此處結束。”
櫻推門。
門外,是再普通不過的夜,一盞路燈,一地櫻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