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輪回,永無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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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燈浮起時,櫻的反向表忽然“哢”一聲倒轉,倒寫的“忘”字像被風吹皺的墨,從表盤剝落,順著水銀流進嬰孩臍上的薄繭。
    隻見繭殼因此變得半透明,露出裏麵蜷縮的、尚未成型的下一重夢境——那夢裏沒有城,沒有屋,隻有一條極窄的走廊,走廊兩側排列著無數張空椅子,椅子上各坐著一粒發光的黑斑。
    就在這時,倉的食指斷口開始發燙,蟻群般的字塵在皮下重新拚合,拚成一枚更小的鑰匙,鑰匙齒痕裏卻不再有名字,隻有一道極淺的凹,凹裏盛著嬰孩的第三聲“叮——”。
    櫻的無名門內,靜止的潮汐忽然倒灌,水銀逆流成一條向上的瀑布,瀑布盡頭懸著一盞未燃的燈,燈芯是嬰孩脫落的臍帶。
    燈未點,卻先滴下一粒光,光落在櫻的腕上,凝成一枚更小的反向表——這一次,指針不再走動,而是向內塌陷,塌陷處浮出一粒種子,種子表麵刻著他們從未說出的那個字。
    倉抬手,鑰匙指向瀑布盡頭的燈,燈芯便輕輕彎曲,像被風壓低的麥穗。
    穗尖垂落,觸到嬰孩臍上的繭,繭殼應聲裂開一道縫,縫裏漏出那條極窄的走廊——走廊上的空椅子開始融化,融成一灘灘發光的黑斑,黑斑蠕動,像被無形之筆重新排字。
    隻見它們首尾相連,拚成一條細長的、由反文組成的蛇,沿著走廊的脊背遊向瀑布。
    所過之處,椅背上的木紋紛紛炸開,露出裏麵沉睡的銅鈴——鈴舌是嬰孩未哭出的第四聲“叮——”,尚未響,便先鏽成朱紅。
    倉的食指斷口處,鑰匙忽然自轉,齒痕裏的凹將那第三聲“叮——”彈了出去。聲音像一枚冰做的釘子,釘進瀑布。
    瀑布的水銀被釘出漣漪,漣漪中心浮出一枚更小的嬰孩,嬰孩通體透明,唯有心髒是一盞未燃的燈。
    就見燈芯仍是臍帶,卻反向生長,從嬰孩的心口蜿蜒而出,紮進櫻的反向表裏。
    表內的指針塌陷已極,種子被臍帶刺破,殼裂聲輕得像忘字剝落時的回聲。
    這時,裂縫裏湧出極黑的墨,墨在空中凝成他們從未說出的那個字——字沒有形體,隻是一片絕對的空缺。
    空缺落在走廊盡頭,空椅子最後的灰燼被它吸盡,走廊於是坍縮成一條細線,細線又蜷成一粒更小的種子,種子表麵浮出倉與櫻的倒影,可倒影卻各自背過身去,不肯相認。
    就在這時,瀑布頂端,未燃的燈忽然亮了。但火不是火,而是嬰孩脫落的睫毛,睫毛燃盡時,燈芯滴下一滴極亮的水銀。
    水銀落在倉的斷指處,鑰匙重新融化,變回蟻群般的字塵。
    字塵這次不再拚鑰匙,而是拚出一座極小的城,城裏沒有屋,隻有一條極窄的走廊,走廊兩側排列著無數張空椅子,椅子上各坐著一粒發光的黑斑——黑斑裏傳來嬰孩尚未降生的第五聲“叮——”。
    櫻抬起腕,反向表的指針已完全塌陷成一粒空洞。
    空洞裏,那條走廊正無限延伸,延伸處浮出另一盞未燃的燈,燈芯仍是臍帶,臍帶盡頭係著他們從未說出的那個字——字仍舊空缺,卻在空缺裏長出新的嬰孩。
    但嬰孩的心髒仍是燈,燈芯還是臍帶,臍帶盡頭係著下一粒反向表,可表的指針不再走動,而是向內塌陷,塌陷處浮出下一枚更小的種子,種子表麵刻著他們永遠來不及說出的下一個字。
    這時的空洞裏,下一粒種子開始自轉,由於轉得太快,表麵那枚“永遠來不及說出的字”被離心力撕成極細的墨絲。
    墨絲纏上嬰孩的臍帶,臍帶便一寸寸褪色,褪成透明,隻剩下一根空心的光管。
    光管裏,第六聲“叮——”正逆流而上,聲音每爬一寸,嬰孩便縮小一圈,像被自己的回聲吮吸。
    櫻的腕骨忽然發出裂響——反向表的空洞竟順著靜脈往裏鑽,鑽到尺骨與橈骨之間停住,長成另一盞未燃的燈。
    隻是燈芯這次不是臍帶,而是一截早已風幹的河燈竹篾,竹篾上殘留著去年夏末的指紋,指紋裏還嵌著半枚“忘”字的倒鉤。
    隻見燈一亮,指紋便活了,像十隻極小的白蛾撲向倉的字塵之城。城被蛾翼拍碎,碎成更小的字塵。
    這時,字塵不再拚走廊,而是拚出一把極薄的梯,梯級全是用嬰孩未降生的睫毛做成,每踩一階,便有一聲極輕的“叮——”從梯縫裏漏下,落在倉的斷指處。
    就見斷指開始發芽,芽是透明的,芽尖頂著一粒更小的鑰匙——鑰匙齒痕裏盛著第七聲“叮——”,聲音太輕,輕得像燈芯在夢裏翻身。
    於是,倉抬手,鑰匙指向櫻腕骨裏的燈,燈芯竹篾便輕輕彎曲,彎成一道橋,橋那頭,櫻的倒影正從空洞裏爬出,手裏攥著那條由反文組成的蛇。
    蛇的鱗片全是倒寫的“忘”,每掉一片,便有一把空椅子在橋底浮現,椅子上坐著一粒更小的黑斑——黑斑裏傳來嬰孩尚未被命名的第八聲“叮——”。
    隻見蛇遊到橋心,忽然首尾相銜,咬成一枚更小的環。
    環內浮出一座極黑的城,城裏沒有走廊,隻有一盞盞未燃的燈,燈芯全是嬰孩脫落的睫毛,睫毛盡頭係著他們永遠來不及說出的下一粒種子。
    種子表麵,倉與櫻的倒影再次背過身去,卻在背對處悄悄長出同一根臍帶——臍帶穿過環心,穿過橋拱,穿過空洞,穿過反向表塌陷的指針,最終紮進那條無限延伸的走廊。
    走廊因此開始合攏,合攏處浮出第九聲“叮——”。
    聲音落下時,所有未燃的燈同時亮了,火卻不是火,而是嬰孩未哭出的第十聲“叮——”。
    火光照見倉與櫻的倒影在臍帶裏交疊,卻仍不肯相認。倒影之間,那粒永遠來不及說出的字終於顯出輪廓——卻隻是一道更小的空洞。
    空洞裏,第十一聲“叮——”尚未成形,便先被臍帶吸了進去。
    臍帶因此鼓脹,像一條灌滿夜色的河,河麵浮出無數細小的漩渦,每一道漩渦都是一粒未點燃的燈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