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4章 鑰匙歸位,幻境歸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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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聽見泥土深處傳來連綿不斷的“啵啵”聲,像無數種子在同時破殼。
    黑袍人的輪廓被藤蔓撕碎,碎影裏落下一把鑰匙,銅綠斑駁,柄端刻著“尊”。
    最小的孩子拾起鑰匙,踮腳插進櫻樹主幹的一道舊疤。
    樹身旋開,露出裏麵空腔——竟是一口袖珍的井,井水是一麵鏡子。
    鏡中映出無名者未來的影子:
    她站在銀河對岸,懷裏抱著一株燃燒的櫻樹,樹下睡著七個孩子,胸口各開一朵鐵鏽色的花。
    而她自己,心口處空空如也,卻亮得像一輪反向流淌的月。
    就在這時,井水忽然晃了一下,鏡中畫麵碎成漣漪。
    孩子想抽回鑰匙,卻發現銅匙融化成光,順著手臂流進血脈。
    櫻樹隨之收緊,枝椏發出骨骼錯位的哢噠聲,一圈圈年輪像鎖鏈,把孩子的手腕纏在樹腔裏。
    光脈順樹幹奔湧,枝頭爆出暗紅的花蕾,一瞬全開,花蕊裏竟是細小的齒輪,滴答轉動。
    天空旋成漏鬥,銀河傾瀉而下,像銀白的瀑。
    對岸的影子跨過河床走來,一步便踏碎一顆星辰。
    她懷裏那株燃燒的櫻樹已燒成灰燼,灰燼裏飛出七隻火鳥,鳥喙銜著孩子胸口的花,啄食著鐵鏽。
    當火鳥吃盡鏽色後,羽毛轉成鏡麵,映出孩子不同的臉——每張臉都在哭,淚滴落在銀河裏,叮當作響。
    黑袍的碎影重新聚攏,化作一張沒有五官的麵具,懸在孩子額前。
    麵具輕聲說:“鑰匙已在你血中,門卻在你骨裏。”
    孩子低頭,看見自己胸口裂開一道木紋,深及心室,裏麵沒有心髒,隻有那枚反向流淌的月亮,靜靜旋轉,亮得刺目。
    月亮每轉一圈,櫻樹便縮小一寸,火鳥便老一歲,銀河便暗一分。
    最終,孩子聽見自己骨骼裏傳來“啵啵”的聲音,像無數種子在同時破殼。
    麵具輕輕覆上他的臉,世界便翻轉過來。
    泥土成了天空,星辰成了雨滴,櫻樹化作一柄倒懸的鑰匙,插入銀河盡頭的鎖孔。
    哢噠——
    門開了。
    門後是一座無人村莊,隻見七口空井圍成一圈,井沿長滿銅綠的“尊”字。
    孩子走進去,腳印裏開出鐵鏽色的花。
    花蕊裏,躺著七顆微縮的月亮,亮得空空如也。
    孩子蹲下身,拾起第一顆月亮。
    指尖剛觸到光,月亮便像水泡破裂,濺出一段舊聲——
    那是他自己的童音,在喊“媽媽”。
    聲音落地,即刻化作一隻灰白的小鞋,鞋頭已磨穿,並沾著泥。
    第二顆月亮裂開,飄出烤焦的糖味,混著藥香;
    第三顆落下一把斷齒的木梳;
    第四顆是一截臍帶,幹縮成暗褐色的線圈;
    第五顆是一瓣櫻花,脈絡裏流動著星屑;
    第六顆是一麵裂鏡,照出孩子七張不同的臉,每張都在迅速老去;
    第七顆卻空無一物,隻在他掌心留下一個冰涼的洞。
    七口井同時泛起漣漪,映出七扇半掩的門。
    門後依次傳來風鈴、哭聲、鐵砧、雨聲、狼嚎、童謠與靜默。
    孩子走向那扇靜默之門,推門——
    門內是一條倒懸的長廊,石壁滲出銀河的水光。
    長廊盡頭,端坐一個沒有臉的女人,黑袍像夜色垂落。
    她懷裏抱著一株焦黑的櫻樹,枝椏間燃著幽藍的火。
    女人抬手,指尖點在孩子的眉心。
    木紋的裂縫瞬間愈合,反向的月亮從心口升起,懸在兩人之間,照出他們共享的空白。
    “鑰匙是名字,門是遺忘。”女人開口,聲音卻從孩子胸腔裏傳出。
    她握住孩子的手,一起按向焦黑的樹幹。
    樹皮剝落,裏麵是一枚正在跳動的心髒,通體透明,像初生的星。
    心髒跳第七下時,七口井的水同時漫出井沿,淹過腳踝。
    水中浮起七盞燈,燈芯是七根臍帶,燈火是七顆月亮。
    燈影裏,七個孩子並排躺著,胸口各開一朵鐵鏽色的花,花蕊裏倒映著銀河。
    女人俯身,把孩子的心口貼近樹幹。
    空腔與空腔相貼的瞬間,燃燒的櫻樹化作漫天灰燼,灰燼落在水麵,凝成一座橋。
    橋那端,銀河倒流,時光逆行。
    孩子回頭,看見自己正從橋的另一頭走來,懷裏抱著一株剛剛發芽的櫻樹。
    女人摘下麵具,麵具之下仍是空白。
    她把空白遞給孩子,像遞一麵鏡子。
    孩子接過,空白裏映出他的臉——
    那臉漸漸長出木紋,開出鐵鏽色的花,花蕊裏,一輪反向的月亮,亮得空空如也。
    孩子把空白按向自己的臉。像水滲進幹涸的河床,空白一寸寸長出五官,卻仍是那女人的輪廓。
    於是孩子變成了她,黑袍從腳底爬升,吞掉所有木紋。
    最後留在指尖的,是一滴未落的淚,淚裏映著仍在發芽的櫻樹。
    銀河的橋開始塌陷,先是星光碎成鹽,後是時間裂成瓦。
    七盞燈逐一熄滅,臍帶燃盡的焦味飄回過去。
    孩子——如今是女人——轉身,把淚彈進最後一點燈火。
    火芯“噗”地炸開,化作一隻火鳥,鳥背馱著那株新生櫻樹,逆飛向尚未發生的黎明。
    腳下,七口井匯成一麵深潭。
    潭底沉著七具長大的孩子,胸口鐵鏽色的花已長成鎖鏈,扣住他們的肋骨。
    女人俯身,指尖輕叩水麵,鎖鏈便一節一節鬆開,發出鑰匙轉動的聲音。
    每響一聲,潭水便退一分,露出一條往下延伸的螺旋階梯,石階上鑿著同樣的“尊”字。
    她走下去。
    隻見石階盡頭,是一座倒置的祠堂,梁木朝下,牌位朝上。
    供桌上擺著一枚反向流淌的月亮,亮得把黑暗照成白晝。
    月亮旁邊,是七顆幼小的心髒,仍在跳動,卻各自缺了一瓣。
    女人把自己的心口貼上供桌,空腔裏湧出風,風把七瓣缺口吹回心髒。
    心跳合而為一時,祠堂開始瓦解。
    瓦片化作櫻瓣,梁木化作臍帶,牌位化作火鳥。
    所有碎片湧進女人的黑袍,黑袍鼓脹成夜空,夜空裏亮起七顆新星,排成一把鑰匙的形狀。
    女人伸手,摘下一顆星按進自己眉心。
    星光沿木紋遊走,把黑袍重新縫成孩子的身形。
    孩子睜眼,發現自己站在最初的櫻樹下,銅鑰匙仍插在樹疤裏,像從未被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