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9章 未生之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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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光照處,泥土翻開,露出一隻極小的手。
    手心裏躺著那把已刻好的鑰匙,齒紋仍在,卻不再寒光,而是一片溫熱的櫻粉。
    鑰匙輕輕一顫,手便長出了骨骼、肌膚,直至肩膀、胸口、雙腿——孩子重新誕生,卻比從前更小,小到可以坐在一片葉脈上蕩秋千。
    他抬頭,看見兩株櫻樹已長成拱門,門楣上各刻半字:左“尊”,右“回”。
    拱門之內,不是空白,也不是未完的春夜,而是一條極細的臍帶,臍帶盡頭係著一粒正在呼吸的種子。
    孩子伸手,鑰匙便化作一滴銅淚,落在臍帶上,發出“叮”的一聲。
    臍帶應聲而斷,種子墜入泥土,發出比心跳更輕的“咚”。
    泥土隨即隆起,化作一口新的井,井沿空白,隻等第一道齒紋。
    孩子俯身,用指尖蘸取自己新生的第一滴血,按向井沿。
    血落成紋,紋卻不再是環,而是一條極細的河,河麵逆著月光,流向拱門之外。
    孩子跟著河走,每一步都踏出一枚乳牙,乳牙落地便化作更小的孩子,胸口各放一麵銅鏡。
    走到第七步,他已留下七個自己,而第八步卻遲遲抬不起——因為他聽見泥土深處傳來最初的呼喚:
    “齒紋仍未刻就,刻我者,須以未來為刃。”
    孩子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正從腳下抽出,凝成一柄比蟬翼更薄的刀。
    刀鋒透明,映出所有尚未發生的春夜。
    他握住刀,卻不再劃向鑰匙,而是劃向自己的胸口。
    胸口裂開,沒有血,隻有一條銀河的倒影。
    倒影裏,七株一人高的櫻樹圍成圓圈,樹下睡著七個更小的孩子,胸口各放著一麵銅鏡。
    孩子把刀插入銀河,輕輕一撬——銀河被撬成兩半,一半逆流,一半順流,在分叉處懸著一粒無殼的種子。
    這一次,他沒有拾起種子,而是讓種子落入胸口。
    種子在心髒的位置發芽,根須穿過肋骨,紮入泥土。
    孩子便站在原地,漸漸長高,長成第八株櫻樹,樹幹上刻著兩個字——“尊回”。
    風從樹梢經過,帶走最後一片花瓣。
    花瓣飄向夜空,落在逆向的光河上,變成一把極小的鑰匙。
    而孩子——此刻已是拱門本身——在樹皮深處聽見它輕若未生之嬰的呼喚:
    “齒紋仍未刻就,刻我者,須以記憶與未來為刃。”
    於是,拱門緩緩合攏,把鑰匙、乳牙、銀河與所有未完成的春夜一並含住,似蚌殼含住一粒沙。
    拱門之內,黑暗像潮,輕輕拍岸。
    鑰匙化成的沙粒,在蚌殼般的黑夜裏開始旋轉,磨出一聲極輕的“哢”。
    那聲音像第一枚乳牙咬破果皮,又像銀河初裂時的歎息。
    沙粒越磨越亮,竟磨出一滴銅淚的形狀,卻不再墜落,而是浮起,懸在拱門最中央。
    銅淚裏映出未來的倒影:一座無人小鎮,七口井沿長滿青苔,井底各睡著一麵銅鏡。
    鏡子裏沒有臉,隻有七條逆流的河,河麵漂著櫻瓣,瓣上刻著尚未出生的名字。
    忽然,銅淚自行裂開,裂縫裏伸出一隻比記憶更小的手。
    手背上浮起一道齒紋,與舊鑰匙的齒紋嚴絲合縫,卻多出一道微不可見的分叉——那是“未來”被提前刻下的傷痕。
    手輕輕一握,便把銅淚握成一把新鑰匙。
    鑰匙無柄,隻有一條極細的臍帶做環,環的另一端係在拱門深處,係在那棵已長成“尊回”的櫻樹心髓。
    櫻樹輕輕一顫,樹皮裂開一道豎紋,像極小的門縫。
    門縫裏透出光,卻不是星光,也不是月光,而是所有被遺失的清晨。
    清晨的光落在鑰匙上,鑰匙便長出骨骼、肌膚,直至肩膀、胸口、雙腿——一個比孩子更小、比記憶更老的嬰孩誕生。
    嬰孩沒有啼哭,而是張口吐出一粒種子。
    種子落在拱門中央,發出比心跳更輕的“咚”。
    這一次,泥土沒有隆起成井,而是塌陷成一枚極淺的凹痕,凹痕裏盛著一滴銀河的倒影。
    嬰孩俯身,用指尖蘸取倒影,按向自己的眉心。
    眉心裂開,沒有血,隻有一條極細的河逆流而出,河麵漂著那把新鑰匙。
    鑰匙漂到嬰孩腳邊,嬰孩彎腰拾起,卻不再開門,也不再插鎖,而是把鑰匙含進嘴裏。
    鑰匙在舌尖化開,化作一聲從未被命名的呼喚:
    “齒紋仍未刻就,刻我者,須以遺忘為刃。”
    嬰孩閉上眼,影子從腳下抽出,凝成一柄比夜色更薄的刀。
    刀鋒透明,映出所有尚未被遺忘的春夜。
    嬰孩握住刀,劃向自己的喉嚨。
    喉嚨裂開,沒有血,隻有一枚極小的拱門,門楣上各刻半字:左“未”,右“生”。
    拱門之內,不是黑暗,也不是空白,而是一粒正在呼吸的沙。
    沙粒裏睡著一個比嬰孩更小、比遺忘更老的孩子,胸口放著一麵銅鏡,鏡子裏映出最初的櫻樹。
    嬰孩把刀插入沙粒,輕輕一撬——沙粒被撬成兩半,一半逆流,一半順流,在分叉處懸著一粒無殼的種子。
    這一次,他沒有拾起種子,而是讓種子落入喉嚨。
    種子在聲帶的位置發芽,根須穿過鎖骨,紮入記憶。
    嬰孩便站在原地,漸漸縮小,縮成一粒沙,縮成一聲未生之嬰的呼喚。
    拱門緩緩合攏,把鑰匙、倒影、遺忘與所有未完成的清晨一並含住。風從門縫經過,帶走最後一聲呼喚。
    呼喚飄向夜空,落在逆向的光河上,變成一把極小的鑰匙。
    而拱門——此刻已是夜色本身——在黑暗深處聽見它輕若未生之嬰的呼喚:
    “齒紋仍未刻就,刻我者,須以未生為刃。”
    夜色於是合攏成一枚更小的卵,卵殼透明,映出所有未曾發生的清晨與傍晚。
    卵心處,那把鑰匙仍在旋轉,齒紋卻越磨越淺,最終磨成一道無聲的裂縫。
    裂縫裏滲出第一滴未生的水,水無色,卻映出比遺忘更深的藍。
    藍水落在卵殼內壁,立刻長出七根極細的血管,血管末端各係一粒尚未命名的種子。
    血管開始搏動,發出比心跳更輕的“咚、咚”,像未生之嬰在練習第一聲啼哭。
    裂縫隨之擴大,鑰匙的齒紋徹底消失,隻剩一條光滑的弧,弧如臍帶,連接未生與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