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5章 終點·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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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縫閉合的最後一瞬,雪原塌陷成一枚透明的種子,輕輕落在櫻的掌心。
    種子內部,仍能看到倒置的雪花在無聲飛舞。
    河水重新合攏,淡青晨光轉為暖金。
    遠方,出現一道真正的河岸,岸上青草如舊,卻開著他們從未見過的花:
    花萼像鍾,花瓣像雪,花心像一滴凝固的河。
    倉與櫻踏上河岸,掌心的種子自動飛起,落入泥土。
    地麵輕輕震動,一株透明的橡樹苗破土而出,樹幹裏流淌著倒置的雪原、冰鍾、水銀與薔薇。
    樹梢頂端,結出一枚果實,半青不澀,像把過去與未來同時含在唇間。
    他們摘下果實,分食。
    味道隻有兩個字:
    “重逢”。
    風從樹梢吹過,葉子沙沙作響,像孩子們在遠處鼓掌。
    倉與櫻對視,眼中倒映的已不再是彼此,而是同一條河——
    它終於有了名字,也終於不再需要名字。
    他們並肩坐在新生的透明橡樹下,果實的甘甜仍在舌尖回蕩,像一道遲遲不肯散去的晨霧。
    風停了,樹葉卻仍在鼓掌——那是河水的回聲,從很遠的地方一路趕來,隻為替他們保存這段靜默。
    倉伸手觸碰樹幹,冰與雪在木質紋理裏緩緩流動,像一條被馴服的銀河。
    櫻把耳朵貼上去,聽見深處傳來倒置雪原的風聲、冰鍾的無聲敲擊,還有兩顆水銀交融時那極輕的“叮”。
    忽然,樹幹內部亮起一點微光,像一枚遲到的星。
    光點沿著年輪遊走,最終停在兩人交握的指縫間,化作一枚極薄的銀色葉片。
    葉片脫離了樹枝,卻沒有墜落,而是懸在半空,像一枚被釘在空氣裏的郵票。
    倉伸出另一隻手,葉片便輕輕落在他的掌心,邊緣薄得幾乎透明,卻能承載整條河的重量。
    倉握住葉片,櫻握住倉的手,兩人同時起身,朝河的上遊走去。
    河水此刻已變得極淺,隻沒過腳踝,卻異常溫暖,像融化的晨光。
    每走一步,水麵便出現一道細小的漩渦,把他們的腳印吸進去,又在遠處吐出一朵新的蒲公英。
    上遊盡頭,出現一座廢棄的郵筒,鐵皮鏽得發紅,筒口卻幹幹淨淨,像剛被人擦拭過。
    郵筒上貼著一張空白標簽,標簽邊緣微微卷起,等待一個字。
    倉把銀色葉片放進筒口,葉片觸底的瞬間,郵筒輕輕搖晃,發出“咚”的一聲——像心跳,也像鍾聲。
    標簽上自動浮現兩個字:
    “朝瞬”。
    緊接著,郵筒開始縮小,縮成一粒紅色的種子,落在櫻的掌心。
    種子表麵映出他們此刻的倒影:並肩而立,腳下是河,頭頂是樹,背後是尚未發生的遠方。
    倉把種子按進櫻的腕間,與那枚蒲公英刺青重疊。刺青立刻泛起淡紅色的光,像把兩種時間縫合在一起。
    河水忽然加速,卻不再向前,而是向上——
    整條“朝瞬”像一條被倒提的絲帶,緩緩升向天空。
    透明橡樹隨之拔高,枝葉觸及雲端,樹幹裏的雪原與冰鍾碎成漫天銀屑,銀屑又凝成新的星座。
    他們站在原地,腳下已沒有水,隻有一片幹燥的河床,像一頁被翻過去的日曆。
    天空傳來極輕的“簌簌”聲,像無數封信同時被拆開。
    倉抬頭,看見每一片銀屑都變成一隻銀色的紙鶴,拖著細長的光尾,朝四麵八方飛去。
    其中一隻最小的,盤旋一圈,落在櫻的肩頭,喙裏銜著一枚尚未發芽的紅色種子。
    櫻取下種子,輕輕放進倉的口袋。
    他們轉身,朝河幹涸後裸露出的新土地走去。
    腳印剛落下,地麵便冒出一株細弱的綠芽,綠芽在他們身後隻停留了一瞬,便悄悄收攏成一枚卷起的葉苞,像把秘密重新藏回枝心。
    幹涸的河床向前延伸,盡頭並非地平線,而是一道極淺的凹溝,凹溝裏躺著一條被曬得發亮的鐵軌,鏽跡與露水同在,像一段被遺忘的旅程正悄悄呼吸。
    倉俯身,指腹掠過鐵軌,鏽斑剝落,露出底下新鮮銀白。
    與此同時,櫻口袋裏的那粒紅色種子忽然震顫,發出列車般低沉的“況且”聲。
    鐵軌開始升溫,卻並不燙手,反而像冬日裏久違的掌心。
    遠處傳來汽笛——短促、稚氣,像第一次學說話的風。
    他們循聲望去,凹溝盡頭亮起一盞圓形尾燈,顏色與方才郵筒的鏽紅一模一樣。
    燈後拖著一節隻有兩節車廂的小火車:
    車身木質,車窗蒙霧,車頂卻長滿了方才那株透明橡樹的幼苗,枝葉間閃著冰鍾碎銀的光。
    火車停在他們麵前,車門“嘶啦”一聲打開,沒有列車員,隻有一張懸在空中的車票,票麵空白,隻印著兩個小小的指紋——倉與櫻的右手拇指,不知何時被拓印上去。
    他們上車。車廂裏擺著一對麵對麵的軟座,座位中間是一張折疊小桌,桌上放著一隻倒扣的沙漏。
    沙漏外殼是冰,細沙卻是紅色種子的碎屑。
    沙漏一被拿起,便自動翻轉,細沙開始流動,卻向上、向兩側、向所有方向,唯獨不向下。
    火車輕輕一晃,鐵軌發出“哢嗒”一聲,像替時間扣上安全帶。
    窗外沒有風景,櫻把車窗推開一條縫,風灌進來,帶著青草、雪原、蒲公英與湖水混合的氣味。
    風在她掌心凝成一張新的車票,起點寫著“朝瞬”,終點卻是一片空白,像在等待他們把名字寫上去。
    倉拿起車票,指尖剛觸及空白處,紅色沙粒忽然加速,一瞬間聚成兩個字:
    “我們”。
    字跡落定,火車發出最後一聲汽笛,車身開始透明,像被水稀釋的墨。
    鐵軌卻從凹溝裏浮起,化作一條光的河,載著他們向更遠的未知滑行。
    在完全消散前,櫻把車票輕輕貼在車窗上。
    票背滲出最後一粒種子,落在座位縫隙,發芽、抽枝、開花——
    那是一朵極小極小的蒲公英,花心閃著冰鍾的銀,花瓣卻像剛被朝陽吻過。
    火車不見了,鐵軌也不見了。
    他們站在一片曠野,腳下仍是那條幹涸的河床,卻不再荒涼——
    每一粒沙都在輕輕跳動,像無數顆等待命名的心。
    倉握緊櫻的手,兩人同時俯身,在河床中央寫下最後一行字:
    “終點,即起點。”
    風把字跡吹散,蒲公英的種子隨之升空,飛向所有尚未亮起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