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1章 裂縫為匙,草原折鏡

字數:3886   加入書籤

A+A-


    字閃了一下,鑰匙便融進他們的掌心,與血脈同速,向心髒回流。
    花盤開始合攏,光絲一根根熄滅,穹頂化作一頁被重新合上的書。
    倉與櫻在空殼裏閉上眼,聽見最後一陣雪落在睫毛上,像一句無聲的再見。
    黑暗再次降臨,卻不再空寂。
    兩顆心跳在胸腔裏並肩,像兩粒種子,在黎明前最深的夢裏,靜靜發芽。
    黑暗像溫熱的羊水,裹住他們,卻並不窒息。
    心跳聲在耳廓內側回蕩,像兩支極細的笛,吹出同一調子。
    忽然,笛聲裏摻入第三種聲音——極輕的“啵”,像種子頂破殼,又像雪在舌尖化開。
    倉的胸口先亮。那粒幽藍的星核重新浮出皮膚,像一枚被月光打磨過的卵。
    卵殼上裂開一道細紋,一縷光絲探出,悄悄纏上櫻的指尖。
    櫻的暖金星核亦隨之亮起,兩縷光絲在空中相遇,打了個結,又倏地分開,各自縮回胸腔。
    裂縫並未愈合,反而擴大,像兩扇對開的門。
    門後,是一片極淺的呼吸聲——屬於童年的他們。倉聽見自己七歲時的咳嗽,櫻聽見自己五歲時的笑。
    聲音從裂縫溢出,化作兩枚透明的氣泡,在他們鼻梁上輕輕一碰,“啵”地碎成細小的光屑。
    光屑落在空殼的睫毛,睫毛便活了,輕輕眨動。
    空殼睜眼,卻不是他們此刻的眼睛,而是一雙更圓、更舊的眸子——像從舊照片裏剪下,又貼回眼眶。
    兩雙眸子對視,舊瞳仁裏映出對方的倒影,倒影又映出更小的倒影,層層嵌套,直至無窮。
    幽藍與暖金的星核同時躍起,在胸腔裏撞出一聲極脆的“叮”。像鑰匙終於對準鎖孔。
    空殼的胸口徹底裂開,卻不是傷口,而是一道柔軟的隧道。隧道盡頭,有風,有光,還有青草味。
    倉先伸手,穿過隧道,握住一隻更小的手——七歲時的自己。櫻亦伸手,握住五歲的自己。
    兩隻手同時被拉向隧道深處,空殼卻留在原地,像蛻下的蟬衣,胸口仍敞著,裂縫邊緣長出極細的根須,慢慢紮入黑暗。
    隧道盡頭,是一扇極矮的門,門楣上刻著同一行字,隻是字跡顛倒:“櫻與倉,在此睡去,也在此醒來。”
    他們低頭,看見自己的腳踝被蜜河重新纏住,卻不再是蜜,而是新鮮的露水。
    露水帶著草籽與花粉,帶著黎明前最深的夢裏,第三聲鳥啼。
    門軸無聲。
    他們推門,門後是一片剛被雨水洗過的草原,草原中央,仍是兩棵小樹並肩而立。
    樹與樹之間,浮著一枚極薄的鑰匙,鑰匙柄仍是幽藍與暖金交疊,卻不再發光,隻在雨後顯出溫潤的鈍色。
    倉拾起鑰匙,鑰匙在他掌心輕輕一震,化作一滴水,沿掌紋滑向指尖。
    櫻伸手,那滴水落在她掌心,又滑回倉的指尖。
    水滴在兩掌之間來回滾動,像一顆不肯落地的心。
    最終,水滴停在他們相貼的掌心,安靜得像從未離開。
    草原忽然起風。
    風把兩棵小樹的葉子吹得沙沙響,每一片葉子都映出他們此刻的側影——不是童年的,也不是少年的,而是此刻的、完整的、帶著裂縫的。
    裂縫裏,幽藍與暖金的光絲仍在纏繞,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又像兩條早已相係的命運。
    風停。
    草原盡頭,那株倒置的蒲公英重新出現,根須朝天,花盤向下,像一盞從未熄滅的燈。
    燈芯處,兩粒新的種子正在沉睡——一粒幽藍,一粒暖金。
    種子下方,懸著兩枚空殼,胸口各留一道裂縫,形狀恰與他們心跳嵌入時的裂口相合。
    倉與櫻對視,忽然明白:裂縫從未需要愈合,它本就是鑰匙的孔。
    他們鬆開手,水滴落地,滲入草根。草原上,第四聲鳥啼響起,像黎明前最深的夢裏,最後一粒雪。
    雪一觸地,草原便向下折疊,像一頁被重新翻動的書。折疊處,一條極細的縫裂開,縫裏透出同樣的黃昏色。
    縫越裂越大,草原被撕成兩半,露出下麵一片倒置的天空——天空裏浮著另一片草原,草原中央,仍是那株倒置的蒲公英,隻是花盤向上,根須向下,像一盞終於擺正方向的燈。
    倉與櫻被折疊的風托起,像兩片落葉,輕輕落在倒置的草原上。
    腳一落地,裂縫便在他們腳下閉合,草原重新變得平坦,仿佛從未撕裂。
    風從草尖吹過,帶走他們最後一絲重量。
    倒置的草原像一麵巨大的鏡子,映出他們腳下的天空,也映出天空裏那對仍站在原處的“空殼”。
    倉低頭,看見自己的倒影正仰頭望他,胸口裂縫裏透出的幽藍像一盞遙遠的燈。
    櫻也看見自己的倒影,暖金的光絲從裂縫探出,像一條柔軟的繩,試圖係住什麽,卻終究隻係住風。
    兩棵小樹在風裏輕輕搖晃,葉子沙沙,像在催促。
    倉伸手,指尖觸到樹幹——樹皮溫熱,像剛被心跳熨過。
    櫻也伸手,兩棵樹的枝條同時垂落,分別纏上他們的手腕,像一對久別重逢的脈搏。
    樹枝牽引他們向前。
    草原的盡頭,倒置的蒲公英花盤緩緩旋轉,每轉一圈,便有一粒光屑從花盤邊緣脫落,飄向空中。
    光屑並不飛遠,而是懸停在他們頭頂,排成一條極細的光帶,像一條被重新接通的星軌。
    星軌的盡頭,是那兩粒沉睡的種子。
    幽藍與暖金同時亮起,像兩顆心髒隔著薄薄的殼互相回應。
    倉與櫻同時聽見“哢嗒”一聲輕響——不是鎖,也不是門,而是種子裂開第一道縫。
    縫裏漏出他們少時的笑聲。笑聲落在草原,化作兩枚透明的腳印,一深一淺,朝他們走來。
    腳印停在他們麵前,像兩枚被時間遺忘的印章。
    倉與櫻同時彎腰、伸手,觸碰腳印,隻見兩枚腳印同時融化,滲入他們的掌心。
    草原忽然暗了一瞬,像一頁書被輕輕合上,又立刻翻開。
    再睜眼時,他們已站在兩棵小樹之間——樹幹上各嵌著一枚鑰匙孔,形狀與他們胸口的裂縫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