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1章 影子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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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極輕的裂帛,她的影子便從頭顱與頸椎之間斷開,像被裁刀切斷的膠片,無聲地墜落在地。
那影子卻未消散,反而就地一滾,化作一隻通體漆黑的貓,瞳孔裏燃著兩粒紅冷的小星。
貓抖抖胡須,衝他們歪頭,像在邀請,又像在催促。
“讓它去引開剪輯師的視線。”櫻解釋,聲音像被夜風磨得發亮的骨片,“我們得先找到‘負片室’, 把利息凍結,否則——”
她沒說下去,隻抬眼。
天幕上,那條暗縫已裂得更寬,新星拖著紅尾,正一寸寸往縫裏縮,像被倒回的片尾字幕。
每縮一分,地麵的雪噪點就亮一分,落在皮膚上的割痕也更鋒利。
倉低頭,發現自己左臂外側已出現一道細小的齒孔,邊緣滲出的不是血,而是極細的倒計時——000312,且最後一格數字正被反複刮擦,像有人用指甲在底片上不停摳同一格畫麵。
“走。”櫻抓住他的手腕,紅線圈在她指腹下微微發燙。
黑貓已率先躍向天台出口,尾巴在空氣中甩出一道極細的墨線,所過之處,雪噪點紛紛避讓,露出下方鏽紅色的消防梯。
他們踩著梯級往下衝,鐵梯發出舊放映機過片齒輪的哢噠聲,每一步都踏碎一格畫麵。
下到第七層,梯井忽然橫出一道拉門,門板上用白漆刷著“負片室”三個字母,卻像被倒著曝光,字跡在眼裏滯留成負像——黑底白字,像一截被剪反的底片。
櫻推門,一股冰涼的顯影液氣味撲麵而來。
室內沒有燈,隻有一排排懸在空中的膠片條,像透明的臍帶,每一格都倒映著他們尚未發生的未來:
——倉獨自站在一顆荒蕪的星表麵,胸口裂口處,正不斷倒流出紅冷的雪;
——櫻躺在巨大的剪輯台,骨笛被拆成五根紅縫,縫進她自己的聲帶,她張口,卻發出齒輪倒轉的哢噠;
——更遠處,他們並肩坐在一間正常的電影院,屏幕漆黑,觀眾席空無一人,唯有放映窗裏,一隻無麵木偶正把兩人的影子一片片喂進卷軸……
倉猛地別開眼,卻聽見身後“叮”的一聲。
那粒靜止的秒針,不知何時已懸浮在負片室中央,針背麵的正轉忽然加速,發出硬幣高速落入儲蓄罐的脆響。
每響一次,四周的臍帶膠片就縮短一截,像被抽緊的絞索。
櫻抬手,骨笛橫在唇邊,卻未吹奏,而是讓笛身五道紅縫同時裂開,露出裏麵細若發絲的膠片芯。
她把芯線一圈圈纏上秒針,隨後咬破舌尖,一滴血落在秒針軸心。
血珠瞬間被吸入,秒針發出嬰兒啼哭般的金屬嘯叫,隨即整根針開始發黑,像被倒灌的墨。
四周的臍帶膠片隨之靜止,縮成一枚枚漆黑的齒孔,紛紛墜落。
與此同時,天幕上的暗縫“嘶啦”一聲閉合,新星的紅尾被齊根剪斷,一截燃燒的片尾字幕墜向地麵,卻在半空熄滅成灰。
倉胸口那道齒孔倒計時亦隨之消失,皮膚平整得像從未被剪輯。
可他仍覺得心跳多出一拍,咚——
那拍心跳不屬於他,而像是從負片室深處借來的回聲。
櫻把已經全黑的秒針拈起,塞進骨笛最深處,用紅線縫死。
“利息凍結了。” 她聲音沙啞,卻帶著奇異的輕鬆,像剛把一副骨頭交出去,換得一身暫時的輕盈。
黑貓不知何時已蹲在門口,嘴裏叼著一截灰白的片頭字幕——
隻見貓把字幕放在他們腳邊,字幕立刻像被水泡過的紙,迅速暈開,露出下方一行新的字跡——
倉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已恢複正常,卻在那截字幕暈開的邊緣,悄悄多出一道紅冷的齒孔,像一枚尚未被剪定的伏筆。
櫻彎腰,把字幕拾起,對折,再對折,直到折成一枚指甲蓋大小的灰白方塊,塞進他手心。
“收好,這是回卷帶的門票。”
她轉身,黑貓躍上肩頭,尾巴在她頸後繞成一枚小小的、倒生的時鍾,秒針卻開始正轉,發出輕微的、硬幣落罐的聲響。
負片室的門在背後合攏,最後一縷顯影液氣味被夜風卷走。
他們重新站在天台下方空蕩的街道,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像被重新洗牌的底片,逐格顯影。
倉抬頭,夜空恢複成平凡的深靛,再無新星,也無暗縫。
可他仍覺得,有某幀畫麵被悄悄替換了——
比如,此刻櫻的側臉,在路燈與路燈之間,竟慢了半拍。
他眨眨眼,那半拍又追上,像從未脫軌。
掌心裏的灰白方塊卻微微發燙,邊緣滲出極細的紅線,像一枚尚未被剪斷的……
下一格膠片。
櫻忽然停步,抬手按住路燈的鋁杆,指節發白。
“聽見了麽?”
倉屏息——
遠處傳來極輕的“哢噠、哢噠”,像有人把放映機倒裝在心室,每一下都踩在他剛找回的第四拍心跳上。
聲音來自掌心。
那枚灰白方塊自行在他指縫裏旋轉,折痕處滲出更亮的紅線,像底片被強製過曝,裂縫裏擠出細小的畫麵:
——他們此刻所站的街道,卻空無一人,隻剩兩盞路燈之間,懸著一隻倒生的秒針,針尖滴落紅雪,雪片在空中凝固成齒孔,串成一截無聲的預告片。
倉下意識攥緊,方塊邊緣卻像刀片,一勒,在他虎口留下一道筆直的齒孔狀血線。
血珠並未滴落,而是被方塊“吸”進折層,發出“叮”一聲硬幣落罐的脆響。
與此同時,夜風忽然倒灌——
不是冷,而是一種被剪反的溫度:皮膚覺得滾燙,骨頭卻結霜。
街燈的光斑開始掉幀,一亮一滅之間,多出一條黑隙,像有人用剃刀在膠片上刮掉一格。
櫻把骨笛橫在唇前,卻未吹,隻讓笛孔貼住下唇,像在給風定調。
就在這時,身旁最近的一盞路燈“啪”地炸成黑白雪花,雪片落在地麵,竟堆出兩隻無麵木偶的剪影,掌心各嵌一枚鋒利的放映齒輪——
與天台走廊裏被擦除的那對一模一樣,隻是尺寸縮小,像被重新洗牌的錯別字。
木偶齊步朝他們走來,肩距仍是一拳,鉸鏈聲卻變成心跳倒放的“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