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2章 骨笛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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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的虎口還殘留著齒孔狀的灼痛,那枚灰白方塊已在他指縫裏徹底展開,像被水浸濕的底片,一層層剝落出新的畫麵——
——他們此刻所站的街道,卻空無一人,隻剩兩盞路燈之間,懸著一隻倒生的秒針,針尖滴落紅雪,雪片在空中凝固成齒孔,串成一截無聲的預告片。
畫麵尚未播完,現實已先一步錯位。
街燈炸成的黑白雪花並未融化,反而在地麵堆疊出第三隻木偶——這一隻沒有齒輪,卻用齒孔拚成一張“臉”,每一孔都在微微呼吸,像極小的放映窗。
它抬手,指尖對準倉,發出“哢噠”一聲輕響。
那聲音像鑰匙鑽進鎖孔。
倉聽見自己胸腔裏“借來”的第四拍心跳驟然停格,隨後反向倒轉——咚、咚、咚——每一拍都把血液泵回心室,皮膚因逆流的血壓而凸起細小的齒孔,像被倒插的膠片。
櫻的骨笛終於落下第一個音。
卻不是吹,而是讓笛孔在唇前輕輕一磕——“叮”。
聲波呈黑白色,一圈圈蕩開,所過之處,路燈的掉幀被強行補回,雪片重新熔成光斑。
三隻木偶被音波削去半邊肩膀,卻並未停止,反而用剩下的單臂同時指向地麵:
那裏,灰白方塊展開的最後一層,正浮現一行新鮮的字幕——
「剪輯師已回收利息,剩餘時長:000007」
字幕下方,兩道人影被齒孔穿成連環畫,每一格都在縮小,像被倒吸的卷帶。
倉認出那是他和櫻,卻又不完全是:他們的影子被留在原處,而本體正被字幕拖向畫麵深處。
“是‘回卷帶’的倒計時。”櫻低聲道,聲音像被骨笛的裂縫濾過,帶著金屬的顫,“我們得把影子先交出去,否則會被當成廢片一起銷檔。”
她伸手,用骨笛一端輕輕挑起倉的影子——那影子竟真的被挑起,像一層濕透的絲綢,邊緣滴落細小的紅雪。
櫻把自己的影子也一並扯下,兩團黑影在她掌心疊成一枚雙薄的底片,齒孔交錯,發出輕微的“哢噠”。
“去。”
她把底片拋向空中。
底片並未墜落,而是被夜風倒卷,像一頁被撕下的日曆,啪地貼在最近的路燈杆上。
燈杆立刻生鏽、彎曲,化成一台迷你放映機,鏡頭對準三隻木偶——
哢噠、哢噠、哢噠——
放映機開始倒放,木偶的身形被迅速拉回炸開的燈盞裏,雪片逆流而上,重新拚成完好的燈泡。
最後一格畫麵定格:木偶的齒輪嵌進自己的“臉”,齒孔閉合,像一枚錯位的句號。
與此同時,字幕上的倒計時停格在000001。
世界安靜得能聽見膠片芯在風裏轉動的沙沙。
倉低頭,發現自己的影子已回到腳下,卻薄了一層,邊緣多出一條細紅線,像被重新接片。
櫻的影子亦然,隻是她那條紅線更亮,像骨笛裏滲出的血。
“利息已補,但剪輯師會記住缺口。”櫻把骨笛遞給他,笛身五道紅縫已愈合,隻剩最深處一點黑,像凝固的秒針。
倉接過骨笛,指尖碰到那粒黑點,耳邊立刻響起硬幣落罐的脆響——
叮。
——那聲音不是終點,而是另一場倒計時的開始。
倉抬頭,看見夜空像被骨笛刺穿一道細孔,一粒漆黑的秒針從孔裏緩緩擠出,針尖懸著一枚硬幣,背麵刻著「重映」二字,邊緣已被齒孔咬得參差不齊。
硬幣開始旋轉,每轉一圈,地麵便多出一道裂縫,裂縫裏滲出倒流的鍾聲——咚、咚、咚——像被剪碎的片尾曲,從地底反向播回開頭。
櫻的瞳孔驟然收縮,映出那枚硬幣的倒影:裏麵沒有數字,隻有兩截被紅線縫在一起的影子,一截是她的,一截是倉的,像被強行拚接的廢片。
“剪輯師在索討滯納金。”她聲音低得幾乎被風撕碎,“我們剛剛隻交了利息,本金還沒還。”
話音未落,那枚硬幣忽然停轉,垂直墜落——
叮。
它落地無聲,卻讓整個街道瞬間失去一幀:路燈閃白,兩人的身影同時被削去左側半身,像被刀片裁掉的畫格。
倉低頭,看見自己左腳的影子正被裂縫吞沒,邊緣齒孔一張一合,發出細小的“哢噠”,像在索要下一格膠片。
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骨笛在她掌心裏急速旋轉,五道剛愈合的紅縫再次崩開,黑血沿笛孔滴落,卻未落地,而是在空中凝成另一枚更小的硬幣——正麵空白,反麵刻著「補影」。
“用骨笛吹出反向孔,把我們的影子再借一次。”她語速快得像倒帶,“這次要連本帶息,一起還。”
倉接過骨笛,指尖那條紅線忽然發燙,像被放映機燈泡灼亮的膠片芯。
他把笛口抵在唇邊,卻並未吹氣,而是讓齒孔對準自己鎖骨上剛長出的那粒黑點——
哢噠。
笛孔咬住皮膚,倒吸一口血色音波。
聲音不是傳出,而是被骨笛反灌進他的胸腔,像一卷被強行回卷的底片,每一圈都帶走一節心跳。
櫻同時抬手,用指甲劃破自己左腕,血珠沿紅線逆流,注入骨笛最深處那粒凝固的秒針——
叮。
兩聲重疊,硬幣與血珠在空中對撞,炸成一麵黑白小銀幕,銀幕裏正倒放他們方才的所有動作:拋底片、燈杆彎曲、木偶回卷……
但這一次,畫麵最末端多出一格全新的鏡頭——
剪輯師本人。
沒有臉,隻有一枚由齒孔拚成的空圓,像被挖掉的鏡頭孔;它抬手,指尖是一截正在倒轉的秒針,針對準銀幕外的倉與櫻,輕輕一點——
哢噠。
銀幕瞬間收攏,化作第三枚硬幣,正麵刻著「本金」,反麵卻空白。
硬幣落地,裂縫閉合,街道重歸靜默。
骨笛在倉手裏碎成五截,每一截斷麵都嵌著一小片他們的影子,像被剪碎的身份證。
櫻低頭,看見自己和倉的腳邊各多出一圈細紅線,首尾相接,像一枚巨大的齒孔,把兩人釘在原地。
“本金已還。”她輕聲說,聲音卻像從舊膠片裏濾出,帶著沙沙的電流,“但剪輯師留下了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