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伸手觸碰那圈紅線，指尖立刻傳來倒轉的脈搏——咚、咚、咚——不是他的，也不是櫻的，而是第三個人的心跳，從紅線深處傳來，像被預埋在片頭的一段隱藏音軌。
    “下一格輪到我們被放映。”櫻抬頭，夜空那道細孔正在擴大，邊緣滴落漆黑的雪。
    她握住倉的手腕，兩人腳邊的紅線同時亮起，像被點燃的膠片芯，發出細微的嘶嘶——
    倒計時，000003。
    不是字幕，而是他們皮膚下共同回響的倒轉心跳。
    最後一格，即將曝光。
    ——嘶嘶聲未落，紅線驟然收緊，像兩圈同步牽引的齒孔，把兩人猛地拉向夜空那道裂縫。
    沒有風，也沒有加速度，隻有幀數被抽走的失重感：
    街燈、路麵、骨笛碎屑，同時靜止成一張定格照，唯獨他們的影子被繼續倒放，一幀幀剝離，沿紅線縮進裂縫深處。
    在即將被完全抽離的刹那，倉聽見耳邊“啪”地一聲脆響——
    像有人打板。
    下一瞬，世界翻轉。
    他們雙腳重新踏地，卻踩在一片完全透明的膠片上，膠片下是倒懸的街道：路燈朝下，雪片向上墜落，三隻木偶完好無損地倒吊在原本爆炸的位置，齒輪緩緩逆轉，像被倒帶的時鍾。
    櫻先開口，聲音卻從腳底傳來：“這是負片層，剪輯師的剪輯台。”
    她低頭，透明膠片上浮現一行新字幕——
    「水印讀取中……剩餘片長：000001」
    字幕下方，兩人的影子被壓成最後一格畫麵，邊緣齒孔正被一枚懸空剃刀逐顆切除，每掉一孔，他們的皮膚便跟著缺一塊色，像被橡皮擦掉的鉛筆畫。
    倉抬手，發現掌心的生命線正被齒孔替代，裂縫裏透出倒計時最後的紅光。
    櫻忽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透明膠片上。血珠並未散開，而是凝成一柄極小的剪刀，她握住剪刀，對準自己頸側那粒最亮的紅線——
    哢嚓。
    紅線斷裂，她的身體瞬間像漏光的底片，從裂口開始發白、透明，卻也因此停止被剃刀收割。
    “快剪你的，”她聲音已飄遠，“剪在心跳之前——”
    倉接過剪刀，指尖觸到刃口，竟傳來熟悉的「哢噠」——
    是鑰匙終於對準鎖孔的聲音。
    他沒有猶豫，把剪刀對準自己胸腔裏那粒反向跳動的心髒——
    哢嚓。
    最後一幀心跳被剪斷，透明膠片轟然碎成無數齒孔，像漆黑雪片，反向湧回夜空裂縫。
    世界再次翻轉。
    兩人跌回原本街道，夜燈完好，雪片正常下落，三隻木偶消失無蹤。
    隻有地麵，靜靜躺著兩枚硬幣：
    一枚「本金」，一枚「利息」。
    硬幣表麵，各缺一小片齒孔——
    形狀正對應他們掌心裏新生的空白。
    那空白像被煙頭燙穿的底片，邊緣仍發著暗紅，透出另一重倒轉的街景：燈在滴雪，雪在燃，木偶的齒輪空轉，發出無聲的笑聲。
    倉彎腰想拾起硬幣，指尖剛碰到「本金」，硬幣卻先一步塌陷，變成一粒細小的黑孔，像被針尖刺穿的膠片芯，迅速把他掌心的空白也吸進去——
    哢噠。
    他的左手瞬間失去重量，皮膚內側傳來齒孔咬合的顫音，仿佛整條胳膊正被倒卷進看不見的放映機。
    櫻猛地抓住他肩膀，把骨笛最後一截斷管按在他腕口，笛孔裏殘存的紅線立刻遊出，像縫補舊片的膠帶，死死纏住那粒黑孔。
    “別碰本金，”她低聲道，“那是指向下一部膠片的入口。”
    話音未落，另一枚「利息」硬幣忽然自己立起，邊緣齒孔飛速旋轉，發出老式放映機過片的沙沙——
    啪。
    隻見硬幣表麵彈出一截倒轉的秒針，針尖對準櫻的眉心，輕輕一點。
    她的瞳孔立刻出現一道細白劃痕，像被剃刀刮傷的底片，劃痕裏透出倒計時最後的「000000」。
    “剪輯師要收片尾字幕。”她聲音平靜，卻帶著被消音的顫，“得有人留在最後一格，讓片尾走完。”
    倉想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已被左手那粒黑孔吸走，隻剩齒孔開合的空響。
    櫻抬手，用指甲在自己頸側那道尚未愈合的紅線上輕輕一劃——
    血珠滲出，卻沒有滴落，而是凝成一枚極小的底片，上麵印著兩人方才所有動作的殘影，像被壓縮的預告片。
    她把底片塞進倉尚能活動的右手，“反向倒帶，把影子再借一次。”她後退一步，腳跟踩住那枚立著的「利息」，齒孔立刻爬上她腳踝，像鎖鏈。
    “你走字幕，我守片尾。”
    說完，她整個人忽然定格，最後一幀笑容被倒吸進硬幣，化作一行嶄新的字幕——
    「特別感謝：櫻」
    硬幣隨即合攏，變成一粒光滑的齒孔，啪地貼在倉的左腕，正好蓋住那粒黑孔。
    世界瞬間安靜，隻剩風裏有極輕的沙沙——
    像膠片芯在暗處悄悄轉動。
    倉低頭，掌心的底片自動卷起，邊緣齒孔與他腕上的齒孔完美咬合，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
    叮。
    下一秒，街道開始褪色，燈、雪、夜，一切像被拉遠的幕布，迅速縮成一張明信片大小的畫格，背麵用紅線寫著——
    「剪輯師已歸檔，剩餘空白：1格」
    倉捏住畫格，發現背麵那格空白裏，隱約浮現一粒倒轉的秒針，針尖正對著他自己——
    哢噠。
    倒計時，重新開始。
    ——哢噠聲落下，空白畫格的邊緣突然翹起，像被刀片挑開的舊瘡痂，露出底下另一層膠片：
    那裏麵，倉正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左手捏著一張明信片大小的畫格，右手握著一截骨笛碎片——
    畫麵與他此刻的姿勢分毫不差，唯獨缺少瞳孔。
    畫格裏的倉沒有眼睛，隻剩兩粒漆黑的齒孔，邊緣仍在微微呼吸，像極小放映窗。
    倉意識到，自己已被剪進另一卷膠片，而「外麵」那個握著畫格的「他」，不過是被留作水印的殘影。
    真正的他，已被折疊進這一格空白，成為下一部片子的「片頭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