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半個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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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倒是什麽都想,可是想得再多她也什麽也做不了,可是想得再多她也隻能望洋興歎。
    “……”湘瀟無言,此時縱有千言萬語,也難出她的口。
    也許這五百塊錢,在冼銳眼裏,並不算個事。但是,在她眼裏卻不是。那其他的呢?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這些天以來,隻要一刻沒有見著他的身影,她的心中就總覺得少了什麽似的,目光總是要去竭力地尋找。
    然而她又怕見他,怕兩人互不理解,而又互相爭吵。不願爭吵,卻又總是爭吵。
    想著想著,湘瀟的心中酸溜溜的,坐在沙發上,沒有跟他再爭論下去。
    冼銳也坐回了沙發,語音沉沉地說:“我會忘了你的。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總之,我會忘了你的……以後我會一直把你當妹妹看。”
    這個他深深愛的女孩,從來不會討他的歡心,也極少給他帶來甜蜜和歡笑。卻常常讓他窩了一肚子的氣,常常讓他欲恨不能,欲愛也不能。
    這是為什麽呢?這是為什麽呢?叩問蒼穹良久,他竟然一點也找不到正確的答案。於是,他隻好絕情了,他隻好無可奈何地放棄了。
    正因為他們之中,有人發生了小柳所說的那件事。他更加覺得,原來他們之所以爭吵,是因為他的世界太複雜了,她理解不了,更接受不了。
    一旦走出,他再也無法回到那個,和她一樣簡單的世界裏去了。
    他雖然很愛她,但是,他們是兩個世界裏的人啊,非常非常之遙遠,甚至無法望到彼此。他不配得到那樣真誠而純潔的愛,她的內心,可能也從來從來就沒有真正地接受過他。
    換做是他自己,他也不可能真正地去接受,那樣的他。
    忽然,熱淚湧上了湘瀟的心頭,通過雙頰,直奔下來。“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昨天和前天,她都沒有能夠在他麵前哭出來。而今天,剛一聽到他說這句話,說得那麽低沉而傷痛,她再也禁不住淚如泉湧。
    過了好一陣,她方才盈著熱淚,對冼銳說:“冼哥,我沒有什麽東西可以送給你,就隻送了一艘小船和幾個石榴。你常常出門在外,祝你在人生道路上,在旅途上,在事業上一帆風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初,他為何偏選擇她?當初,她為何偏鍾情於他?
    冼銳沉默了片刻,扶了扶眼鏡說:“我會帶上你送給我的小船和石榴的。小船,是你對我的祝福,謝謝你給我那麽好的祝福;石榴則像你,雖然並不漂亮,但是卻有一顆晶瑩剔透的心。謝謝你。”
    聽完此話,湘瀟更想起了自己精心挑選小船和購買石榴時的那份苦心,哭得更為厲害了,幾乎泣不成聲。連忙起身拿了手絹,邊哭邊試著那怎麽淌,都流淌不完的淚水。
    冼銳一言不發地拿起她那把粉紅色的梳子用力地擺弄著,它的細齒彎曲了,形體也扭曲了,原本漂亮的身軀被他折磨成了醜八怪。
    前天晚上,他就是用這把梳子給她梳頭。前天它還是愛的媒介,今天卻已經成了恨的發泄。
    可是,湘瀟一點也沒有覺察到,依舊淚如泉湧。冼銳感覺到她在抽搐,她的熱淚直接灼傷到他的心裏。
    他找不到話來安慰她,隻好弄著梳子說:“到昆明以後,我一定要買一個鑽石戒指送給你。買一個最大最漂亮的。”
    說著,他放開了被他折磨得變了形的梳子,最後拉過湘瀟的手來,深深地凝望著,動情地讚美道:“你的手長得這麽好,戴戒指一定很漂亮。”
    如果老天讓他變做一個女兒,他一定會抱住她,跟她一起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這麽難得的緣分,這麽相愛的兩個人,這麽真摯的一段情,這麽渴望貼近的兩顆心,卻偏偏要爭,要吵。然而,他是男兒。
    他們為什麽要吵呢?他們其實都沒有能夠弄明白。就是兩個人都太自我了,都太堅持自我了,誰都很害怕失去了自己,誰都很害怕把自己弄丟了。
    甚至與害怕失去對方相比,更害怕失去自己。
    因此,都隻會讓對方半步。讓了半步以後,就再也不能夠相讓了。他害怕她太驕橫,她害怕他太霸道。可是他們不知道這個啊,都還覺得自己明明愛得撕心裂肺,明明已經讓了很多很多。
    冼銳剛才那一句,他以為他是在給她台階下,他以為他是在給她遞橄欖枝。但是,湘瀟卻並沒有聽明白。
    即便是聽明白了又如何?她就是那麽偏執地認為,就像爬瀘山一樣,她明明已經用盡了全力,即便再和好,他們也已經再也走不下去。
    而不是,即便是答應他,愉快地做他妹妹,隻要他還是單身,就還有的是機會。
    湘瀟依舊還在流淚,搖了搖頭,不語。她的雙唇已經麻木了。而且,就算是哭成了這樣,她的潛意識仍然讓她保持了很好的儀態。它告訴她,任何時候都不要太失態。
    她從來就不會“忘我”,因此,也就無法去“忘我地愛。”
    “你是我妹妹呀,傻丫頭。”冼銳苦笑,輕輕地拍了拍湘瀟的頭。
    “也許,他做她的哥哥,還更稱職吧?他不也有一個14歲的妹妹嗎?”湘瀟想到,終於止住了淚。也許,她真的是,比他14歲的妹妹還要幼稚。
    冼銳忍不住又抓住了她的手,他想再握握它。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今生的最後一次了。他畢竟深深地愛過她,
    她已經在他的心房上,不知不覺地挖了一個大洞,一時難以用別的任何填料去填補。
    “希望你以後給我找一個好妹夫,比我更懂得關心你,體貼你。我不好。”他說。當他說這一句話的時候,才是他終於明白了,她並沒有聽懂他的話,他這才是真的,真的放棄了。
    又或者是她不管不顧,隻是死心塌地地永不放棄,也還可以。
    把超過23的魚尾給了她,把全部的開心果一個不留地給了她。一梳一梳地為她梳頭,細心地為她泡好方便麵。精心地珍藏她給買的小船,無聲地為她披好衣服。寧肯讓自己先凍著,也要先為她披好衣服。
    相處的每一個細節都湧上心頭,如此難忘。他怎會不關心她,體貼她?隻是,他對她理解不夠,誤解太多。想著這樣的一個好男孩,她卻即將永遠失去,湘瀟哭得幾乎斷了腸。
    過了許久,方才忍住淚水說:“冼哥,謝謝你。你希望你給我找個好嫂子,人比我更漂亮,心比我更細,對你比我更好。”不堪想像,數年之後,兩人各自帶著家眷重逢。
    “謝謝你,我走了。”冼銳起身說。再不走,再不走該熱淚成河的就是他了。
    “我不送你了,出門在外,望你多保重。”湘瀟含著淚說,說完,仍然隻知道沒命地哭。
    “嗯,再見。”他說。說完,然後趕緊離開了她的宿舍。
    宿舍的門緊閉,獨留湘瀟一個。湘瀟狠狠地哭,趴在床上聽他關門的聲音,聽他從這個屋子裏,永遠地離開。她的眼睛裏,將再也找不到他的影子。
    冼銳走後兩分鍾,小葉就抱了半個大西瓜上來,對湘瀟說:“他買給你的。”
    “人呢?”湘瀟慌忙拭幹眼淚,抬起紅腫的眼睛,急切地問。
    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要問這麽一句。都分手了,他還這麽對她,她能不問嗎?
    他對她說:“我會忘了你的。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總之,我會忘了你的……”然而,她卻是一輩子都無法,讓她的心說——忘卻的。
    “上樓去了。”小葉告訴她說。
    湘瀟徹底地絕望了。頓了頓,還是說:“我吃不了那麽多,我們抱到廚房裏去分了大家吃吧。”
    她和小葉果然將西瓜抱到了廚房裏,大家分了。並且對人說,那是她哥哥買的。
    她居然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
    涼山是直接從奴隸社會進入到,社會主義社會的。前一秒,還是刀耕火種。後一秒,卻已經進入了,現代文明社會。並沒有經過封建社會,這個非常有效的緩衝,這個非常必要的緩衝。
    多少人都在謳歌這個勝利,卻並不知道,多少彝族同胞,從大山上搬下來以後不識字,找不到工作,融入不了城市。隻有去偷去搶才能夠生存。
    所有的人都隻看到了他們的壞,卻並沒有看到他們的慘烈。甚至,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建國初期,全國很多地方都有土匪,這其實是一個道理。
    而湘瀟,所有人都羨慕她,和冼銳談起了戀愛。卻並不知道,從一無所知的零,到一開始就高速旋轉的這次初戀,是多麽地慘烈。
    別人隻想長好身體,而她卻想長出靈魂。無奈,功力卻不夠。也許,正如她母親所說,“從小沒有餓得好。”
    她母親總是用最簡單的方法養她。她一超出了她對她的設計,她就這樣,將她所有的不合理需求,將她任何一點點自己的想法,扼殺在搖籃裏。
    但是,如果沒有一點點靈魂。冼銳又怎麽能夠,在萬千女子之中,識別出外表並不是,萬裏挑一的她?
    同樣,也沒有人能夠看得懂冼銳,以為他占盡了人世間的所有。卻,並不是。
    蒼天,又饒過了誰?
    誰也沒有辦法,一步登天。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捷徑,也沒有誰能夠,隨隨便便就成功。無論是愛情,還是事業。
    那種青梅竹馬的愛,本身他們的水平就差不多啊。他沒有遇到過。
    那麽,如果他遇到的是,一個隻講物質,而不講其他的女孩。如果他一生平順,其實也並沒有什麽。但是如果遇到坎坷,那就說不準了。
    而人生的本質卻是,風高浪也急。“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而他卻是相當地明白,他不可能是一生平順的。
    因此他是不願意,那樣地去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