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買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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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你們兄弟倆,且坐下,我瞧瞧。”
    鄉裏的黎氏醫館是鍾洺常來的,坐館的黎郎中曾經半夜被他叫起看診,過後就記住了這對水上人兄弟。
    自然,要不記得著實也難。
    清浦鄉附近水上人不少,舍得花錢看診抓藥的鳳毛麟角,兄弟倆又俱都生得出挑,聽說當大哥的至今未有說親,想來若不是有水上人的身份,家中門檻都早讓那媒婆踏平了去。
    “前幾日風雨交加,怕是受了涼,有些咳嗽,不過沒發熱,胃口也尚可。”
    鍾洺帶小弟看病的次數多了,知曉郎中會問什麽,鍾涵把小手放在脈枕上,努力端坐。
    黎郎中捋捋胡子搭脈,片刻後收了手。
    “乃是時感風邪,寒氣入肺所致,無甚大礙,我開個方子吃上五天,佐以食補,約莫七日就能好全。到時要是還咳,你盡管來尋我。”
    一聽要吃藥,鍾涵扯扯大哥衣袖,小聲道:“大哥,你別忘了枇杷糖。”
    這話入了黎郎中的耳,他登時道:“枇杷性涼,肺寒可吃不得。”
    鍾洺:……怪他先前嘴快了。
    他戳一下小弟委屈巴巴的臉頰肉,“小娃娃吃個藥不情願得很,既枇杷糖不成,不知有什麽甜嘴的東西能吃得?”
    黎郎中一邊寫方子一邊道:“那便取些陳皮、梨膏化水,或是買鮮梨子與川貝母同煲。”
    後者聽起來也沒甜到哪裏去,鍾洺問了梨膏的價,得知是二錢銀子一小罐,遂買了一罐。
    取這東西來衝水,一次用筷子挑一點就夠,一罐足以喝挺久,這次用不完,存著以後也用得上。
    方子寫罷,藥童取走往櫃子前配藥,五天共是五副藥,一副可以煎兩頓,五十文一副,貴得令人咋舌。
    四錢多銀子給了醫館,鍾洺不覺心疼,生病這種事,省了小錢,以後早晚要花大錢。
    等藥童抓藥的工夫,他見黎郎中暫且閑著,上前問道:“您這處可有治風寒的成藥,我想買上一些,在家裏備著。”
    前世吃了粗枝大葉不上心的苦,如今他遇事都會盡可能往周全了想。
    如同這回,小弟早兩日就有了症候,卻因颶風的緣故來不得鄉裏,早知如此,合該備些藥丸子在家裏,生病時先吃上兩粒,不至於和昨晚似的咳個沒完,小半夜都沒睡好。
    “成藥自是有的,就是價錢不多便宜,平日裏存放也需上心,假若是沾了水汽,可就全數浪費了。”
    “人在生病時最不怕的就是花錢,怕的是花了錢也治不好。”
    就像當年她娘的病症一般,錢不是未花,藥也不是未吃,可人還是一日一日地瘦下去,最後變作一把骨頭,徹底閉了眼。
    黎郎中放下手中幾張記著脈案的紙,含笑讚許道:“你這後生倒是個明理之人。”
    若非他知曉水上人入不得學堂,村澳內亦不得興建學塾,因而各個大字不識,都要覺得鍾洺是不是讀過兩天書。
    此前在他看來,水上人多愚昧,生病不喜信醫,卻好信巫。
    早年間海邊幾個州府淫祠盛行,廟宇無數,惑民費財,後來得了朝廷聖旨,由府官縣令帶著官兵盡數搗毀,砸了神像,燒了土殿,這才有所改善。
    故而麵前的年輕漢子能有這些見地,實在不一般。
    他走到醫館櫃台後一通翻找,末了搬出兩個藥匣子。
    “所謂風邪,實則分為風寒與風熱,風寒的症狀,大抵是發熱惡寒,渾身酸痛乏力,痰色發白,若是風熱,常言有說是上火的,多是目赤咽痛,生黃痰,二者不可混為一談。”
    他把藥匣子擺到鍾洺眼皮子下,指點道:“這裏有兩樣藥丸,一樣是九味羌活丸,主治風寒,疏風解表,另一樣是穹菊上清丸,主治風熱,清熱止痛,二者都做成了大蜜丸,服時皆是溫水送服,一次吃一枚。”
    黎郎中絮絮叨叨,說得仔細,又令藥童將這兩樣各分了十粒出來。
    “這些個蜜丸都是蠟封的,隻要蠟殼不破,可存放許久,你總共予我二百文即可。”
    鍾洺常來醫館,知曉這些藥丸價錢不止十文一枚,遂對黎郎中感激不已。
    待取走藥包和藥丸,鍾洺領著小弟轉去打足了芝麻油與清醬,慣例往糧鋪轉了一圈,問詢糧價。
    眼看今年的新稻即將下來,陳糧的米價也跟著下跌,糲米降得多些,二十文一升的,現下十五文,白米價昂,落也落不了多少,三十八文一升的,現下三十五文。
    九越縣多山田少,加之濱海,土地多貧瘠,種出的稻米味道不香,產量也差,根本供不了一縣吃喝。
    故而這裏糧鋪賣的多是外地米,用大船自更北的地方運來,價錢怎會低,太平豐年裏,別處的新米一升不過十幾文,到了他們這裏,陳米都賣不到那個價。
    要想吃到便宜糧食,還要再等個幾年。
    上輩子他離鄉太早,很多事都是聽後來過去的老鄉說起,言及幾年後,新上任的縣老爺會帶來一類北邊來的新稻種,在鹹水灘塗裏也能長成。
    日子總歸是有盼頭的。
    “要一鬥糲米,二升白米。”
    鍾洺趁手裏銀錢足,多要了些,要的多,省下的也就多。
    沒帶家裏的米口袋來,他讓糧鋪夥計尋了兩個裝上,一個口袋押了兩文錢,商量好下次來還袋子。
    米袋不輕快,鍾洺拎著卻輕鬆得很。
    鍾涵牽著大哥的手,談著腦袋左看右看,新奇得很。
    他過去少來鄉裏,就算是來也是病得厲害的時候,哪裏有閑心亂逛。
    糧鋪所在的南街慣是熱鬧,鋪麵、攤子擠擠挨挨,間或有人挑著貨擔來往叫賣,有的是一筐水靈靈的青菜,有的是黃澄澄的枇杷、紅嫩嫩的桃子,還有裹在綠葉子裏,透著紫的楊梅果。
    還有那賣小餛飩的、炸油餅的、蠣黃煎的……
    各色吃食的香氣混在一處,油滋滋地催人生津。
    鍾洺叫住賣炸油餅的,四文錢買了一個給小弟打牙祭。
    這種油餅是用米漿和豆子做成,還要油炸,故而掌心大的一個,像鍾洺這等的漢子兩口就沒,也能賣得到這個價。
    鍾涵捧著油餅開心地吃起來,不忘分給大哥一口。
    鍾洺哪裏會和他搶吃的,隻湊上去啃掉月牙那麽大的一角。
    “大哥,咱們還朝前逛麽?”
    “再看看。”
    往日裏鍾洺這會兒早就帶著小弟回去了,但今天他記掛著給蘇乙的謝禮,他也想如倪五妹所說,清楚蘇乙缺什麽,好直接給他添置,如此也不浪費。
    然而這小哥兒既不樂意說,也不肯要謝禮。
    “我隻是說了兩句話罷了,連你的一聲謝都當不起,哪裏還能厚著臉皮收甚麽謝禮。”
    當初他本想分兩隻龍蝦出去,言說這個算是海底白撿的,不花錢,讓他拿回去吃,蘇乙同樣拒了。
    “給了我,我也沒有灶頭整治,拿回船上,最後也不過是落進舅母的手裏。”
    想到劉蘭草那副臉皮,鍾洺自是不願辛苦得來的龍蝦,進了那婦人的嘴,如此隻得作罷。
    於是乎,輪到眼下的鍾洺犯了愁,漫無目的地打量兩側,又走幾步,卻是被一家賣糖點心的給引了過去。
    這是個臨街的鋪麵,把攤子擺到了門外招徠主顧,鍾洺上前,踩著一節台階問:“哪樣是梨膏糖和黑芝麻糖?”
    方才他聽這夥計喊得賣力,道是梨膏糖潤肺化痰,黑芝麻糖補血烏發,想著已給小弟買過梨膏,梨膏糖該是也不差。
    這等糖點心裹一包給蘇乙,既能補補身子,又能墊墊肚子,也不似龍蝦那般惹眼,易被劉蘭草奪了去。
    遂令夥計一樣各稱了些,用油紙包和麻繩子係好,往懷裏一揣,再沒心事。
    東西買回來,怎麽送出去成了問題。
    他發覺自己若不是和蘇乙在村澳裏偶遇,除去盧家船上,都不知該去哪裏尋對方。
    為此隻得暫且把東西放好,轉過一日上山砍做魚槍的竹子,有意在山上多轉了兩圈,也沒見到人。
    午後鍾三叔來了一趟,尋姐夫唐大強和侄子鍾洺。
    “歇息了兩日也差不多了,捕蟄季短暫,我和老四商量著明天便出海去。”
    捕蟄確實耽誤不得,颶風前那幾日捕上的蟄,拾掇好的已有個幾百斤之數,看著不少,實則賣出去後各家分分就不剩什麽,要想過個好年,少不得再忙一陣子。
    “你不來尋,我也要去找你們商量的,這都閑了兩日,是該出海轉轉,還是那些個人?”
    鍾三叔答道:“是了,不過守財家的船修好了,他這回也出船。”
    能出船的,分的銀錢就多,像是鍾洺隻出人力,最後分銀錢時隻得少拿。
    好在他還能趁著等蟄入網的間隙裏下海捕撈,兩頭掙,兩頭都不耽誤。
    出海的事由商定,鍾三叔留意到說話時鍾洺一直在削竹子,“你這是預備做什麽,紮蝦網還是做釣竿?”
    鍾洺搖首,直言道:“我想做個能在水裏用的彈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