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趕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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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裏用的彈弓?”
    鍾三叔和唐大強聽著皆一愣,片刻後鍾三叔反應過來,坐直道:“你是想在海底下打魚用?”
    唐大強同樣好奇。
    “這東西要如何做,尋常的彈弓在水裏可不好使,射不多遠,水流一衝不就跑了?”
    人們認知裏的彈弓多是山裏打鳥的,一根合適的樹杈子,上麵捆節獸筋,用的時候隨手取個小石子射出去,準頭厲害的能打天上飛的鳥雀。
    然而同樣的道理,放在流動的海水中是行不通的。
    鍾洺其實對這個東西心中有數,他曾在軍營裏做過類似的玩意,打過魚,也潛在冷水湖裏打過蠻子,還因此賺過兩個軍功。
    眼下無非是用不一樣的材料,再仿製一個罷了。
    “隻捆獸筋的部分差不多,其它地方我打算這般做……”
    他拿著竹子跟三叔和姑父比劃一頓,大概是兩頭挖孔,以鐵鉤固定獸筋,藏一根長鐵簽在竹管當中,鐵簽的一頭與獸筋相連。
    用之前,將獸筋反向拉緊固定,鬆手後獸筋向前彈射,帶動鐵簽,激射而出,隻要速度夠快,足以破開水流。
    兩個年長的漢子很快明白過來,鍾三叔認可道:“這是個好東西!要是做出來,練練準頭,在水下一射一個準,再不愁逮不到那些大魚,且鐵簽細巧,至多在魚身上留個孔,也不至於太損品相。”
    他感慨道:“但這東西做出來,也就在你手裏能使出十成十的作用來,換了我們,剛下水還沒找到魚,就該憋不住氣上來了,哪裏有餘力擺弄這個。”
    這般說來,整個魚槍所需的材料中,唯一不太好尋的便是耐用的獸筋。
    在軍營裏時,鍾洺用的那根是鹿筋,北地山林中多鹿,兵士們時常成群結隊上山打獵。
    除去獵鹿,還會獵狼,不然狼群往往會在冬日食物短缺時,下山滋擾附近的村莊,狼筋也是合用的。
    他昔日因軍功升至總旗後,上麵擅用弓箭的百戶就有一把狼筋做的弓。
    但在白水澳,想尋好的獸筋實在難上加難,沒有打獵的家夥事,總不能為此再去置辦一套。
    不過話說回來,山上沒有,難道海裏也沒有麽?
    鍾洺知曉,自己六叔公手上就有一根鯊魚筋,是年輕時海上逢了鯊魚所得。
    能從鯊口逃生,在水上人眼裏可是能吹一輩子的大事,畢竟更多是命喪鯊口的。
    當時他們幾個兄弟,包括鍾洺的阿爺在內,合力下海斬了那頭猛鯊,魚翅和魚肉賣了錢平分,因六叔公出力最多,做主留下了其中的魚筋當個紀念。
    六叔公將其珍藏,寶貝得不行,他們這些小輩隻遠遠看過一眼,捕鯊的故事倒是聽到耳朵起繭。
    聽說曾有走商花大幾十兩銀子來買,他都不賣,說要當成傳家寶。
    鍾三叔顯然也想起此事,同唐大強說了兩句後,轉頭見鍾洺停了手上動作,目光遊移,當即警惕道:“你小子可別惦記也去獵鯊魚,抽一根鯊魚筋出來,那可是賭命的!”
    鍾洺幹咳一嗓,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哪裏會為了根魚筋去瞎逞能,鯊魚筋貴重在它取自鯊魚,實則海裏的大魚多了去,誰的筋不能用,就像鹿筋比起狼筋,也未差太多。
    “三叔你放心罷,我還沒成親呢,哪裏就活夠了,閑著沒事去追鯊魚。”
    他嘟囔一句,果然成親的說辭永遠是好用的,鍾三叔和唐大強當即改了口,誇他轉了性,如今多懂事雲雲,又講馮寶送官的後續。
    “村裏好些個漢子一起去的,生怕他半路跑了,因人太多,撐的還是裏正家的大船。這馮寶早就惹了眾怒,哪裏是裏正壓得下的,過去以後,生生挨了三十板子,聽說血都往下淋了!最後是馮家出了幾個人,給抬了回來。”
    唐大強跟著咂嘴搖頭,“我聽說衙門的板子可是能打死人的。”
    鍾洺聽到這裏,問鍾三叔,“麥婆子跟著去了?”
    鍾三叔點頭,“哪裏能不跟著去,看那架勢,不給她船,遊也要遊過去,你說說這婆子,就是拎不清,把個馮寶寵慣得沒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鍾洺道:“有她在,就是掏空家底定也要使銀錢打點官差,教他們往輕了打的。”
    他講那些官差打人板子也是有技巧的,“有的看起來麵皮不破,其實筋骨盡碎,有的看起來血肉模糊,實則就是皮肉傷,養養就好了,端看你給的銀錢夠不夠。”
    這些話出自他口,沒人不信,不管怎麽說,以後村裏少了個賊,不必再提心吊膽,是件好事。
    鍾三叔拍兩下鍾洺的肩膀道:“你現今在村澳裏的名聲不一般了,這回大家夥都該記你個好。”
    說話時麵容帶笑,顯然對此很是欣慰。
    自己這侄子過去不著調,在村澳裏名聲差,說親都說不著像樣的,現在眼看有所更改,怕是離喝上喜酒也不遠。
    到時他可得去給大哥大嫂墳前專門上一炷香,好生說道說道。
    鍾洺淺淡一笑,不置可否。
    要是先前裏正不包庇,將那馮寶偷一次打一頓,何止三十板子?
    這麽想都是便宜了他。
    至於村澳裏人對自己的評價,更是不值什麽。無非是人雲亦雲,今日往東,明日往西。
    在蘇乙開口之前,不照樣沒幾個人信自己打馮寶是師出有名。
    送走三叔,鍾洺繼續回船上坐著打磨竹管,鐵鉤可以用魚鉤,都是現成的,至於長鐵簽還需去鄉裏的鐵匠鋪子打兩根,他預備到時再請鐵匠做幾個能替換的箭頭,可以對付不同大小的魚。
    專注做事時,時間過得極快。
    鍾洺處理好竹管,把落下來的竹屑盡數掃進海裏,已是傍晚。
    今天岸邊退小潮,家家都忙著提桶去趕海,連晚食都顧不上吃。
    “阿洺,去不去趕海?”
    “我收拾收拾,晚些帶小仔去。”
    “那我們不等你了,這就走了!”
    鍾春霞站在木板橋上,遙遙喊一句。
    鍾洺應一聲,轉身回了船艙,把打磨了好半天的竹管放好,給鍾涵抓了兩個蝦幹和魷魚幹墊肚子,看他再度拿出小背簍,把多多裝進去。
    他同樣剝一個蝦幹叼在嘴裏,收拾鐵耙和網兜。
    “咱們不急著吃飯,撿點新鮮的回來再燒晚食。”
    “好,我還不餓呢。”
    趕海對於鍾涵這麽大的孩子來說,就是玩樂的去處,家裏人不指望他們撿什麽東西,能安安靜靜地挖沙子不鬧騰就謝天謝地。
    而且鍾涵有自己的小心思,這幾天他吃完飯就要喝藥,晚點吃飯,藥也能晚點喝了。
    離開前,鍾洺思索一番,還是把兩小包糖和特地分出來的藥丸子裝上了,若是遇上了同去趕海的蘇乙,他正好把東西送出去。
    不然繼續放著,雖說壞不了,他總看見了就惦記,心裏七上八下的不安生。
    兩兄弟到海灘上,村澳裏大部分人早已到了,有的在岸上挖沙,有的在淺水撒網。
    唐大強已經得了開門紅,站在礁石上用網兜撈到一條大八爪魚,喜得紅光滿麵。
    “多撈幾隻,一隻今晚下酒,餘下的養到明日拿去賣了!”
    海灘上各家分散,鍾洺分別遇見了三叔和四叔一家,打了個招呼。
    夏天白日長,離天黑還有小半個時辰,鍾洺帶著小弟轉了幾圈,看見沙子上有洞就下一鏟子,要麽是螺,要麽是蟶子或者蝦蛄。
    鍾涵赤著腳,啪啪踩水,背後背簍裏,多多攀著他的肩膀探出個腦袋,左看右看,鍾洺拎起一根海菜讓它聞,沒成想這貓動了動鼻子,張嘴就要咬。
    “這貓還吃素呢。”
    鍾洺眼睜睜看著多多吞了一根海草,鍾涵又給一根,也吃了,把他倆新奇地不行。
    多多連吃了三根海草,第四根怎麽也不要了,它把腦袋擰過去,專心看遠處的海與海邊的人。
    “娘,看!蝦蛄撒尿了!”
    有小孩子抓著蝦蛄從麵前跑過,手裏的東西噴出一束晶瑩的小水柱。
    “誰讓你抓這個的,當心紮了手!”
    孩子娘急忙忙地把蝦蛄搶回來,這東西上麵的刺銳得很,一不小心手指頭上就是個血洞。
    自己找來的玩具被搶走,孩子作勢扁嘴要哭,孩子爹趕緊捧著個肚臍螺湊上去。
    “咱們玩這個,你看,這個也會撒尿。”
    肚臍螺臥在沙裏,外殼暈姑姑,剛刨出來的時候偌大一個,一捏裏麵的水全都被擠了出來,螺肉也就變小了。
    鍾涵有樣學樣,也捏了一個玩,水呲得到處都是,隻有他在咯咯樂。
    除了肚臍螺,還有小香螺,這種螺口感更好,鍾洺和小弟彎腰前行,不一會兒就撿了不少小螺和毛蛤、花蛤蜊,回去配上米粉就是一頓飯。
    鍾洺趁蛤蜊開口吐沙的時候將其掰開,把肉摳出來喂貓,多多一口叼了去背簍裏吃。
    正在這時,衣裳被小弟扯了扯。
    “大哥。”
    鍾涵踮腳朝一個方向看,同他道:“你看那邊的人,是不是蘇乙哥哥?”
    鍾洺不靠趕海這點子收獲養家糊口,帶著小弟半玩樂著撿東西,這廂站定了才發現已走得有些遠。
    本以為周遭應當沒什麽人了,沒想到不僅有,還正是自己要找到的人。
    他自己都未覺察到,自己的心情一下子鬆快不少,笑意揚起。
    “看著像。”
    他摸一把背簍裏探出的小貓腦袋,“你往前趕幾步,讓蘇乙哥哥瞧瞧你把小貓養得多好,他定是要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