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季然拖拽著椅子，坐在了狼仙的對麵。
    這頭老狼盤膝而坐，身上的傷勢雖然開始結痂，但是微微一動，還是會崩裂出血水。
    季然就這麽定定的看著它。
    老狼的眼神微微一顫，對麵的季然換上了一件黑色的衛衣，挽起袖子，那光潔如新的手腕上，戴著一個眨巴眼睛的手環，詭異森然。
    他的傷勢，痊愈了，幹幹淨淨！
    它幽幽歎了口氣，這就是人類行走，可以身入靈界，再重的傷勢，都能輕而易舉的恢複。
    “我明白你想知道什麽。”
    “白家的產業，和紅廊有幹係。”
    老狼頓了頓，道：“裏麵堂口，是我的香童胥三建的。出馬這一行的人，必是五弊三缺。非鰥寡孤獨殘不可做，做了之後必缺錢、權、命。”
    “胥三貪財，便請命經營紅廊，用那些賭徒的財運，來堵自己的三缺。”
    “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老狼看著季然，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針對白家，但白家並沒有做出違背特行部條例的事。”
    “紅廊的事，且不說有胥三來擔責任，就算是白家認了，也隻是走治安局的判罰。”
    “白宴公子還曾經三番五次的來紅廊，禁止賭博，免除債務。這些事情，那些紅廊的人都知道。”
    房間裏的白熾燈灑在金屬的籠子，泛著刺眼的光。
    季然靜靜看著它，道：“你也覺得，白宴這麽幹淨？”
    老狼聞言沉默片刻，道：“他是白家最年輕的天才，外部所有事務都是他來做的。”
    “他讓狐黃常蟒四大家可以完全不用擔心世俗金錢，在山裏安心修行便可。憑著這份功勞，他十年前便將白家抬成了第五大家。”
    “他的行事作風，溫良恭謙，眾所周知。”
    季然盯著老狼的眼睛點了點頭，起身道：“我信你。”
    “打得出八極八意的人，定不屑於蒙騙。”
    季然當即就朝外走去，幹脆利落。
    “不過，有一點我想不明白。”
    突然。
    那老狼的聲音，在他身後傳來：“紅廊存在了二十多年，白公子二十多年前便禁止過，但是到如今，一次次被胥三重啟，他一次次禁止，卻隻是訓斥，沒有實質的懲戒。”
    “這種事，但凡他下一道令撤了堂口，便再不會複起。”
    季然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沒有回頭，隻是頷首道：“我明白了。”
    ……
    總局，會議室。
    “你是說，他會不會利用人心收集情緒修煉？”
    謝延獨自一人坐在會議室，碩大的屏幕上是衛星定位圖。此刻，他抬起頭，看了季然一眼，旋即又看向筆記本的屏幕，道：“不會。”
    “以情緒修煉，就算是職業者也必須經受嚴格監管，對於仙家，是絕對禁止的。它們沒膽子，也沒本事。”
    “收集情緒的痕跡，也藏不住。”
    季然皺眉，不是收集情緒嗎？
    如果不是情緒，還能是因為什麽？
    季然抬頭，看著低頭工作的謝延道：“白宴的情緒底色正常嗎？”
    “沒問題。”
    謝延推了推眼鏡，道：“每一個職業者的底色，都需要被確定。比如現在，我也是在觀察你的底色。”
    “仙家作為野獸討封得道，更需要確定良善。”
    “白宴是喜官，他的喜在於對權利的追求。他的權利越大，心中越發歡喜，修行就越發順暢。他的喜與意對應的是一種掌控欲得到滿足的歡喜。”
    “雖然不是最好的底色，但至少無害。在掌握白氏集團，成為第五家後，白宴的權利地位也讓他的天賦變得極高。”
    “他一心想要加入特行部，想要掌握更高的權位。但是至今也不過是個編外人員。”
    “特行部不可能讓一個關係錯綜複雜的仙家進入。部門的純粹，是條例之一。”
    謝延聲音平靜，道：“我抽空幫你看過了。”
    謝延輕輕一點，那前方的會議室大屏幕上，從四五個模塊中，彈出了一個小窗口，上麵是密密麻麻的資料。
    “白宴九十年代開始參與事務，熱衷於工業與服務行業，他曾經多次公開組織工人運動，提高工人福利待遇，保障工作時長，提供了大量的就業崗位。”
    “他極度熱衷慈善，幾十年如一日。包括現在，除非是總局有事，他一周至少有三四天要出去參與慈善活動。冰城的孤兒院、養老院、貧困戶、殘疾人家庭，他月月都會拜訪。”
    “他很喜歡與那些幫扶對象接觸溝通，切身體會他們的生活和意見。”
    “第九區序列小隊有對他的結論。”
    謝延抬頭，眼睛平靜的看向季然，道：“以我的眼光來看，結論沒有什麽問題。”
    “白宴雖然通過公司的布局掌控著冰城的經濟，也誕生了一些灰產。他也是在利用這種權位與對弱小群體的掌控，來滿足他自身的情緒狀態。”
    “但不可否認，他的慈善行為帶來的正向引導與效果。”
    “他是一個掌握權位後，還能持續對底層人民保持憐憫與幫助，真心實意為人民服務的好人。”
    “不管是論跡論心，他都做的很好。”
    季然沒有去看資料，隻是看著謝延。
    他明白，作為諫官途徑，他擁有極度恐怖的觀察力。能夠被謝延如此肯定，白宴的行為與事跡，必然是無懈可擊。
    “謝隊，你信嗎？”
    “我信。”
    季然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他的手扶著座椅把手，剛要起身，卻聽謝延道：“我信你。”
    此刻，謝延收起來筆記本，關上屏幕，站起身來。
    “白宴我隻看了資料。”
    “而你，我看到了意。”
    “如果你覺得他是偽善，那就扒了那張皮，讓所有人看看。”
    謝延露出一抹笑意，將季然虛起的身子按回了椅子。
    “邪教位置已經確定，我出去一趟。”
    “你，放手去做。”
    嘭！
    房門關上，季然看著空曠的會議室，原本有些煩躁的心，突然平靜下來。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這種信任，讓他想到了陳褚，想到了郇虞，想到了陳清焰。
    不壞。
    對於這個剛剛加入的小隊，季然心裏第一次出現了歸屬感。
    他起身，推門而出。
    下午的陽光灑在長廊，溫和厚重。而在長廊的另一邊，白宴帶著一名穿著黑色練功服的少女，正朝著這邊走來。
    季然眼神一動，迎麵而上。
    他身邊的，是那天朱蓉身後的碧眼少女。
    “你把我爺爺怎麽樣了！”
    此刻，那少女一對碧眼瞪大，秀眉一張，怒氣衝衝就想上前理論！
    “童鷺！”
    白宴一把將少女拉在身後，他一臉嚴肅的看著少女，道：“紅廊的事，我給你爺爺說過很多次！是他做錯了，不是濁先生的問題！”
    白宴轉過身，麵容陽光溫和，帶著一絲歉意。
    “抱歉，是我的失職，沒有監察好。我會為受害者做出補償，這件事是我白家的責任。”
    季然平靜的看著他，在與謝延交談後，他的一絲煩躁已經消散。
    他看著白宴，隻覺得對麵是個頂好的演員。
    或許，如果不是自己的天賦三惡獸，跳過了一切表麵的痕跡，直接看到了他的濁氣罪孽，也不會懷疑他什麽。
    季然上前兩步，忽視了少女氣鼓鼓的眼神，而是盯著白宴的眼睛。
    “的確，都二十多年了還沒有整改好，確實失職。”
    季然看到，白宴那自始至終波瀾不驚的眼神猛地一縮！
    那溫煦的神色在一瞬間，好似一頭炸毛的猛虎！
    讓自己都心驚肉跳。
    白宴的變化轉瞬即逝，他當即苦笑，道：“有些開了堂口的弟子，秉性難移，我會給一個交代。”
    季然了然，這是將胥三的性子也算進去了，將他二十年都沒徹底廢除紅廊的原因給堵了回去。
    當真是無懈可擊。
    白宴伸出手，誠懇道：“相信我，我一定給您一個合理的交代。”
    季然咧嘴，露出了一口白牙，也伸出手。
    然後。
    他迎著白宴的笑臉，甩出了一擊狠辣的上勾拳！
    嘭！！
    這一拳，誰也沒有預料到。
    白宴的整個臉頰好似波浪般扭曲，眼睛在巨大的衝擊下幾乎瞪出眼眶！
    哢嚓！
    嘩啦——
    他整個人瞬間傾倒，狠狠砸在旁邊的窗戶上！將玻璃撞得粉碎！
    “你！”
    那碧眼少女一愣，旋即大怒！
    “別！”
    白宴依然伸出手，攔住了少女。
    他將腦袋從窗戶玻璃中拔出來，鋒利的玻璃渣將他的臉頰脖頸劃開了道道血口。
    動靜吸引來了不少工作人員窺探。
    他們看到平日溫和善良的白公子，竟然被那新來的特行部給打得渾身是血！有些人的眼中，甚至浮出了憤慨之色。
    白宴此刻左臉整個的腫脹起來，血水沿著細小的傷口，將他那件LP的白色毛衫沾染上了大片的血紅。
    他那張俊朗的麵孔，也浮現出大片淤青，出現著道道血痕。
    “我想，我們之間有些誤會。”
    白宴的眼神依然誠懇，仿佛剛剛的一拳打的不是他。
    “你有什麽不滿的地方，我可以解釋。”
    季然笑了，他逼近白宴，道：“你是認真的？”
    “你打算給一名凝練了意根，認定了事情的鸞客……”
    “講道理？”
    白宴仰著頭，這一次，他不再如在公司裏那般迷茫。
    陽光在總局無數的目光下，凝聚在一黑一白兩個年輕人身上。
    白宴的神色中，少了一絲懇切。陽光映亮了他臉上的絨毛，浸透猩紅的血珠。
    “你到底想做什麽？”
    “想扒了你的皮。”
    兩人的聲音都很平靜。
    但怒氣衝衝的童鷺突然覺得一陣窒息。仿佛此刻自己麵前對視的不是兩個少年。
    而是兩頭須發噴張的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