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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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快到宵夜的時候,亨旭東回到了家中,宵夜之後,沒多久,卻是到淩晨跨年的時候到了。待得鞭炮聲消,餘煙在燈光下散盡,幾個孩子歸來,亨書勤對兩個兒子說道:“你們也都去睡吧,我和你們母親來守歲就好了。明天早晨要稍早些起來,換好衣服,到時還要一起到你祖父那邊去。不過也隻管放心睡,時間差不多了,會過去叫的。”
兄弟二人答應下來,給父母行完禮後,就出了正堂。亨旭東說道:“四弟,你剛一直在家裏,沒有出去玩麽?”
“嗯,明日午時用完午餐就該走了的,我想多陪陪父親、母親,日常裏想見著就難了。這回出去之後,再回來的話,我也說不好要多長的時間。日後得空留在家裏的時間估計也不會有多少,咳,也就指著哥哥們常伴在父母親身畔了。”
“你放心吧,家裏能有什麽事?你把自己看顧好,讓父母雙親少擔心就行了。你去我那裏坐一會兒麽?”
“不去了,大哥也趕緊睡下吧。”
“好,那我去了。”
哥倆在院裏分開,各自去了自己的房間。亨亞日進了屋後,見屋裏的燈和炭爐都燃著,倒了些熱水,淨了手臉,就又讀了會兒書。待到感覺到困的時候,亨亞日起身就上床睡去了,不過睡前,見床頭上已經放好了明天要穿的新衣,也不及細看,脫完衣服後不久,就昏昏沉沉的熟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亨亞日一覺醒來,發現外麵的天色還是暗的,隻是屋裏、院子裏到處都是燈光,映照著各處,仿似光明提前來到了世間。火爐中的炭火已經差不多熄滅了,隻屋裏的熱度一時並沒有降下來,看了看時間,亨亞日還要兩個小時天才會亮,不過卻又沒有了睡意,大概也是快要起行的原因吧。
不過既然睡不著了,亨亞日索性起了身,換上床頭備好的新衣。這回卻是長袍馬掛,看模樣像是母親的手藝,親和的緞麵柔順絲滑,蓬鬆的新棉厚實又保暖,細密的線腳,穿上之後很是合身。隻是這兩年自己的變化很大,尤其是身高體型,母親早先準備的新衣肯定是穿不上了的,看來這該是母親在自己回來之後,又重新裁量,加緊趕製出來的。
整了整衣服,亨亞日出了房間,見正堂裏的門還大開著,就往正堂去了。正堂裏亨書勤帶起了眼鏡正在看書,亨玉氏則手裏正在忙著織些織物,看樣子該是件毛衣,已經織就了一多半的模樣,二人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雖說都很是困倦,但都還是堅持著做自己手裏的事,直到亨亞日進了屋,二人才發覺,不過這一下卻讓他們都警醒了起來。
亨玉氏問道:“四兒,這才睡了三個多鍾頭,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母親,醒來之後,卻是睡不著了,想想也快天亮了,就起來了,在外麵也沒有睡懶覺的習慣。”
“趕緊過來烤烤,外麵需冷的很。”
父母熬年,衣服什麽的都沒來得及換,卻不是合適行大禮的時候,再說按道理講,也須得等到兩個哥哥行完禮後,這才能輪到亨亞日,這叫長幼有序,卻不是先到先得那麽簡單。亨亞日於是就挨著母親的身邊坐下,口中說道:“母親,晚上熬夜做,對眼睛不好吧?”
“枯坐這裏也沒意思,還困,手頭上有事做感覺好多了,再說手熟了,也不多於用眼睛看,沒事的。”說完之後,似是意猶未盡,她又接著說道:“你在餘斛那邊每日早晨起的早,都是在跑步麽?”
亨亞日想,該是母親注意到了自己歸家後仍然會堅持的習慣,於是回道:“是的,母親,早晨跑一跑,一整天人都會特別的精神。另外對身體多少也有好處,早先是先生提了一下的,後來感覺不錯,慢慢跑著跑著就慣了。”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我看你回來後見天的早晨起的早,還跑著出去,還以為你做什麽去呢?”
亨亞日笑道:“日後我要在家,天也暖和的話,就負責出去買早餐,現在這天,來回折騰需都涼了的。”
亨玉氏也笑了,打趣似的說道:“成,總有讓你跑著出去買早餐的時候,到時讓冬梅、黑妮她們也歇歇。”
“好。”說完母子對視著笑了起來。
亨書勤從書本中抬起目光,對著幼子說道:“習慣養得不錯,也貴在堅持,就從這一點上就能看出葛兄實在是比我強得太多。”
亨書勤這番話,亨亞日做兒子的不好接,不過,亨玉氏說話了。她說道:“老爺,各人有各人的方式,都說條條道路通羅馬,隻要把孩子們都教成器,也無所謂什麽好方法的了。逼起孩兒們做他們不願意的事也未見得都是好事,還是得要他自己願意才好,這樣他們才能形成那種自覺。”
“夫人說的倒是不錯。隻是點醒癡兒,選擇一種合適的方式,順勢而發上,我還是少了些心得。”
“大新年的,大吉大利,就不說這些了,相信他們個個都會有出息的。”說到這裏,亨玉氏話音一轉,轉而問向亨亞日道:“從我們這裏到餘斛的話,你們路上一般需要走多久?”
“當年是從昱州過去的,中間又穿插的到徽州,一路上過去差不多花了半個月多一些,主要也是因為當時並沒有走的很急,路上有時還會偶爾停停再走走,一直到金陵才登船,所以用的時間久一些。這回回來是一路乘船到襄南府,然後再尋馬車回來,就這樣也走了十天多一些。回來的時候也有一樁好,因為是恰逢年關,生意好做,所以不少人都願意送。年後恐會麻煩一些吧,不過要是早些能上船的話,總還是是來得及的。”
“乘船確實要快上許多,而且還不像走路上那麽累。”
“主要是它晝夜不停。雖說船行的速度並不算多快,但擋不住它不停下,累積起來一天行出的路就遠了,再說餘斛也正好在大江的出海口上,這下了船就算是到了。”
“這些就由你先生他們操心了,他們該是有數的。隻你這書讀得怎樣了?”
“差不多再有個三五天的,這回的學業任務該完成了。主要是在路上時,讀書多少有些不便,拖了點後腿,一到家,進度馬上就回來了,時間上還是很足的,到開學的時候,也沒什麽其它好需要另外準備的了。”
“你學業上的事,我也是瞎操心,就隻是閑問問,你該怎樣還怎樣,我這做母親的也隻要你好好的就夠了。”
“母親,我知道的,我會好好的。”
“我這也是想到你午時就要走了,心裏多是有些不舍。不過我也不能攔著我兒,一直把你護在膝下對你也未見得是好事,當初你父親讓你去,我也是支持的。不過臨了臨了,卻囉嗦起來了。”
“沒有的,我知道母親的心思,其實兒子也是一樣舍不得離開母親、父親的,一樣不想離開家。就像你剛說的一樣,既然我選了這條路,總歸是要走下去的。要是兒子以後僥幸能有些出息,也能更好的盡些孝心才好。”
三人又說了會兒話,天光已經見亮,門口響動,卻是亨輝從外麵進來了,聽母親的意思,他是在外麵玩了差不多整整一宿。
亨書勤看了看座鍾,對亨輝說道:“你去叫下你大哥起床,然後換好衣服再過來。”
亨輝點了點頭,就離開了。亨書勤對亨玉氏說:“你也先去換換衣服,等下孩子們該都過來了,我們這樣需有些不成樣子,你換好了,我再過去。”
亨玉氏點了點頭,摸了摸亨亞日的手,見手心有汗,也放心的換衣服去了。屋裏一時僅餘下父子二人,亨書勤問道:“東西都收拾了嗎?”
亨亞日回道:“還沒來得及,不過也沒什麽好多帶的,東西都簡單。”
“上午得空的時候看看,別落下什麽才好,雖說都不值什麽,待到要用之時,一時不便就不值當了。”
“我知道了,父親。”
沒過多時亨輝、亨旭東相繼的也來了正堂,亨玉氏和亨書勤也都換好了衣服回來。待得父母在主位上安坐,兄弟三人由亨旭東在前,亨輝、亨亞日跟在身後,三人一起對著父母跪下,異口同聲的說道:“孩兒給父母請安,祝父母親大人新年吉祥、身體安康、萬事如意,給您們拜年啦。”說完,弟兄仨人是同時三叩首才罷。
禮畢之後,亨書勤夫婦對視了一眼。亨書勤說道:“該起身去給你們祖父母拜年了,走吧。”
說完,當先起身,兄弟三人也起身辭別母親,趕緊跟上。
待父子四人到達祠堂的時候,亨家老太爺那一輩的人已經基本到齊,除三老太爺因故早年間出家做了僧人而不再歸家外,其餘的老弟兄三個已經在堂前靜默了。亨書勤那一輩人裏則隻亨書致到了,也帶著他自家的子女,餘者亨書明、以及亨亞日堂祖父膝下的東營叔、小七叔等等的都還沒到。人們分別按自己的輩分自動分了三起,然後再按長幼分列。
祠堂前供奉的神案上,祭品已經準備妥當,高高豎起的白燭上燭光不安分地跳躍著,上下左右分列,散發出柔和的光芒。過了約莫二十多分鍾,四老太爺正等的不耐的時候,三位餘下的亨亞日叔輩們才簇擁著隊伍進到祠堂。各自找準自己的位置後,一一站定。這時亨家的四老太爺出列,作為宣禮人主持今年的歲首祭奠,主祭人則是亨老太爺、亨書致以及亨旭東,作為亨氏目前最主要的三代人代表,其餘人在後麵跟隨著行禮。
一時禮畢,亨老太爺看了看滿堂的兄弟及兒孫們,然後對著身側的兩位老兄弟說道:“都先回屋吧。”
這話自然說的是作為長輩的他們先回屋,而作為晚輩和小輩的自然是沒這待遇的,至少得要先給自家父、母親拜年行禮之後,才好歸去。並且初一的規矩是拜本家,作為晚輩來說,各家的長輩是都要走到的,即便是同輩之間,單獨居住後,作為弟弟的也是要到哥哥家去拜新年的,這也是禮和家族秩序的一部分。當然了,還有禮尚往來的問題,隻長輩自然無需專門登門去給晚輩賀新的道理,但同輩之間,作為兄長的,受了兄弟的拜,往往也是要回拜的,如此循環往複。
亨書勤哥仨帶著自家的子女回到老太爺的住處後,給亨亞日祖父、母行跪拜禮。一時禮畢後,老太爺說了兩句勉勵的話後,就讓大家各自散了。實在是人口太多了,亨老太爺處也坐不下,另外各家都還有女主人在家中等,卻也不好把夫人都留在家裏孤零零的一個用餐。
往日裏,家裏人口少的時候,老太爺就讓各家都把自家夫人帶上,男女分坐之後,再各自用餐,隻是現在作為孫輩的人口多了些,坐不下這麽許多的人,這才作罷,也就沒有再留人在他這裏用餐了。兩位老人家並沒有出聲單留哪個孫輩的,於是亨書勤又帶著小兄弟三人又回了自己家中。
一家人用過早餐後,亨書勤對他們說道:“四兒今天的時間比較緊,我們就先各房裏走到之後,你們再該出去玩就出去,不願意出去,就留家裏。不過離家的時候,一定要和你們母親說一聲,我事情多些,估計飯時才得回轉。下午我要送亞日去太白峰,這後麵一連好幾日的都會不在家,你們兩個且要聽你們母親的吩咐,莫要惹她生氣。”
“知道了,父親。”亨旭東和亨輝接連答道。
祖父一輩、伯叔輩終於都走了一遍後,亨亞日和兩個哥哥告別回屋去了。亨書勤因為排序的緣由,後麵亨亞日的三位叔叔,他並沒有一起過去,主要也是於禮不合,就讓小兄弟三個自己單去。每一家都是先行禮,然後再稍坐,簡單說些家常,喝口茶,吃些小吃食,見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辭,長輩自然也並不留人。遇到有其他客人在的時候,有時幹脆行完禮後,簡單說幾句,就直接離開了。前麵主要是亨書勤回話,隻有在特意問到三兄弟的時候,才各自作答,不然一個個的除了吃喝,別的一概也不好多言;之後則主要是作為長兄的亨旭東出麵作答了,多也聊幾句家常就散了。
就這樣一路拜下來,待得亨亞日回房時,已經上午十點多了。一回到房間裏,亨亞日想起父親說過的話,就準備動手收拾行裝。隻是剛走到床頭不久,還未來得及動手,卻是王川綱過來屋裏。他臉上笑嘻嘻的,一進屋就說道:“四少爺新年好,給四少爺拜年了。”
“川剛,你也新年好,你坐吧。桌子上有吃的,你自己來。”亨亞日暫停了下手上的動作,招呼王川綱道。心裏盤算著,除了還要看的書本要留在最後收拾,以便日後取用方便之外,其它的都可以先收起來,尤其是衣服鞋襪這些,一時用不上,更該先收好。
王川綱走了近前來,說道:“四少爺,我來收吧,你隻看收那些就行。”
“我來就好,也沒多少東西,好收的很。再說了,今天是大年初一,你是過來拜年的,我卻讓你來收,對你來說,這可不算開了個好頭。”
“我就是做這個的,你要不讓我做,我做什麽啊?四少爺這回回來卻生分了。”
“啊?這樣啊。那你就來吧,我還嫌涼懶得動手,你倒是上趕的快。”
“能給少爺你搭把手,我是高興的緊,隻是你這午後就要走了的。”
王川綱高高興興的上前幫著亨亞日收拾行李。不過這回卻是方便多了,衣服疊好之後,直接整齊的放包裏就行,不像以前還用包裹,既土氣,又專業。
主仆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亨亞日問道:“川剛,這兩年都做什麽了?字識的怎樣了?我一直也未來得及問你。”
王川綱回道:“還是給府裏跑跑腿,打打雜的,幫三少爺的時候會多一些,就是做些閑七雜八的事。字識了一些,就是腦子笨,認的還不多。”
“那你要堅持。哪怕能看懂小人書、連環畫上的字都好,不能總是看畫吧,當一輩子的睜眼瞎也不好。”
“我知道了,我會慢慢認的,總能有認全乎的時候。”
“你要是要墨或是白紙這些,我給兩位哥哥都說過了,讓他們給你一些,你也總是能有用的。過往的那些課本,你也拿來讀一讀,新學又不像家學,任誰都是可以的。”
“嗯嗯。”一時收拾完,亨亞日讓他去淨了淨手,再到桌子旁邊吃些瓜子、花生這些。不過巧克力是一回來就分光了的,雖然味道多少有些怪,但大家對這洋玩意都好奇的很,當個稀罕東西,所以也就早早見底,多並沒有什麽剩餘,這一時倒是讓亨亞日感覺有些歉意。
時間要不了多久估計就要午餐了,對著這陪伴了自己多年不離不棄又任勞任怨的伴當,亨亞日一時也沒了看書的心思,再加上又是大年初一,還要離開這家,心裏也有些惘然,也有些話想要對人說。於是這樣,主仆二人就在這屋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閑話,有時還回憶些過去,更是讓人感懷莫名。欲要遠行尚未離家的亨亞日,突然的,很是想家來著。
初一的午餐仍舊是滿滿一桌豐盛的餐食,都是熟悉中的那可口的味道,是讓遠在數千裏之外的亨亞日魂牽夢繞的味道,即使再是尋常,隻到外地是再也找不到的。亨亞日午餐時的胃口並不好,一上午的時間裏,這家吃一些,那家用一點的,其實腹中一直有食,而母親在一旁則不停的將各種亨亞日原本偏好的食物夾給幼子,或許對將要遠行的幼子來說,最能表現出一位母親此時此刻心境的就是這些再也尋常不過的動作。她可能沒辦法給你更多,也不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麽,總想要把她在生活中遇到的你最喜歡的東西,全部都給你,不管是愛,還是其它什麽東西。
一頓飯總有終了的時候,王川綱幫著亨亞日把行李送上門口等候的馬車,亨亞日作別母親和兩位哥哥,凝望良久這才登上了車。午時的太陽正好,一聲揚鞭,馬車緩緩向前行去,亨亞日回頭,見母親一直站在門口,望著自己離去的方向,久久的不肯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