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竇娥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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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富噗嗤笑出聲,鞋底碾過玻璃瓶發出刺耳的吱嘎:“給老子演哪出竇娥冤呢?拎兩塊臘肉上公社告狀去啊!”
他把匕首往桌上一插,“二道河那水溝養泥鰍都不肥,沒我家飼料廠你們早餓死八百回了!”
李秀蘭正要開口,突然被潑了滿臉茶葉渣子。
兩個滿身酒氣的跟班噴著滿嘴黃牙湊過來,三寸長的指甲眼看要撓上她發燙的臉皮。
“我老陸家男人還沒死絕。”
八仙桌上的暖水瓶突然炸了,滾燙的開水在地上滋啦作響。
陸川拎著根斷成兩截的犁杖闖進來,生鐵茬口還滴著泥漿。
首當其衝地跟班捂著肩膀哀嚎,軍綠膠鞋精準踩住他手肘麻筋,四十歲壯漢當場癱成爛泥。
王二麻子摸到後腰鐵鏈的功夫,陸川已經掐住他命門往牆上一磕。
鋼刀哐當掉在地上,正紮進王大富兩腿中間半寸。
陸川單膝壓住他啤酒肚,指節抵著頸動脈突突直跳:“飼料廠每個月十五號往河汊子倒廢料,後山三棵歪脖子樹底下埋了七桶化學廢液。要我叫小轎車記者來給大主任拍特寫?”
“鬼、鬼扯!”
王大富眼珠子要瞪出眶,汗珠子順著金項鏈往下淌。
忽聽見叮當兩聲,兩個沾著機油的檔案袋從天而降砸在臉上。
1982年的購銷單子打著旋飄出來,藍墨水寫的正是白鶴村買違禁品的記錄。
陸川鬆開手背在身後踱步,作戰靴碾的木地板咯吱響:“環保局的張科長最恨泔水味兒,你說巧不巧?他愛人跟我戰友媳婦是廣場舞搭子。”
他說著掏出張照片,上頭清晰可見飼料廠的排汙口正汩汩冒著綠泡。
劉寡婦突然領著十幾個扛鋤頭的衝進來,把村委會圍得鐵桶似的。
李秀蘭捏著農藥瓶的手直哆嗦,瞧見兒子衣擺上沾著雞毛——定是剛從養雞場一路跑來的。
“賠錢!”劉寡婦的笤帚疙瘩劈頭蓋臉往王大富身上掃。“俺家三窩豬崽子活活拉稀死!”
“照單子來。”
陸川食指敲了敲牆上的錦旗,上麵“模範集體”四個金字晃得人眼花:“抽水機折舊費四百八,農藥殘留檢測兩千二,死禽補償按市場價翻倍……”
算盤珠子還沒響完,老會計已經搬出賬本開始寫欠條。
王大富被蜂擁而上的婆娘們擠到牆角,金絲眼鏡腿都折了一根。
陸川俯身用匕首挑起他下巴:“聽說你姨夫調任市水利局了?趕明兒咱們走動著送幾斤河鮮?”
夜色漫過窗欞時,陸川攙著母親走過石板橋。
院子裏那口搪瓷缸子還歪在柿子樹底下,裂痕像蜘蛛網爬滿邊沿。
陸川仰頭啜著涼透的糟米粥,喉結滾動時牽動後頸兩道結痂的抓痕。
屋簷角漏下幾縷晨光,照著牆上斑駁的“光榮軍屬”鐵牌,獎狀邊角被灶台煙熏得卷起來。
“哥,當心毒蜂蜇你腚!”
陸小萍探出頭時辮梢甩著紅頭繩,蠟黃小臉裹在碎花短卦裏。
她懷裏抱著個豁口的瓦罐,裏頭兩隻小雞崽正啄她指頭肚。
李秀蘭佝僂著背在灶間刮鍋底,鐵鏟刮擦聲混著撕心裂肺的咳嗽:“山坳子裏的獵戶說狼前些天叼了村西頭的鵝…”
“釘樁子下套月頭就補好了。”
陸川把搪瓷缸往竹簍裏一撂,捆麻繩時匕首柄在腰後硌得生疼。
牆根新釘的木架子上,鐵絲掛著的熏肉被風幹出油亮肌理。
繞過豬圈時碰倒兩個農藥桶,刺鼻腥氣衝得人太陽穴突突跳。
陸川踩著枯竹枝葉往山上去,牛皮靴底碾碎一地青苔。
樹冠間漏下的光斑擦過濃密眉骨,軍用水壺隨著步伐在腰間晃蕩。
山泉流經的斷崖處泛著可疑的青紫,犬牙交錯的碎石縫裏露出半截老鼠尾巴。
陸川蹲下來捏起撮泥土在指尖搓開,硫磺味的結晶顆粒沾了滿手。
遠處灌木叢驟起撲棱聲,灰兔後腿蹬起的泥點子濺上發梢。
“逮住你加餐費都省了。”
陸川把麻繩圈套挽成活結,作戰褲側袋裏的彈簧刀掰開倒扣插進樹皮。
十幾米外歪脖子鬆樹底下,堆著去年霜凍後發黴的菌包。
突然瞥見四十度坡角有團灰撲撲的東西蜷著,八成是被野貓啃剩下的山雞。
離地兩丈處赫然橫著個塌了半邊的土窯洞,三指寬的裂縫裏飄出甜腥味兒。
“這光要火折子才照得清…”話音未落撞見幾簇泛白的菌杆,傘蓋撲簌簌抖著孢子粉。
陸川呼吸一滯,手指拂開腐爛菌絲,底下半拳大的鬆茸正淌著乳白漿液。
陸川後頸汗毛倒豎,腰眼發力向側方滾去。
野豬獠牙擦著臉頰劃破樹皮,碗口粗的鬆樹哢吧折成兩截。
成年公豬鬃毛上沾著暗紅血痂,前蹄刨地刨起黃土飛揚。
“多肥的肉票自己送上門。”
陸川顛了顛腰後的山石,舌尖抵著犬齒磨出血腥味。
那畜牲獠牙上還晃蕩著半截鐵絲套環,鼻頭神經質地抽動著拱起土塊。
碎石簌簌滾落的刹那,五百斤的軀體炮彈般撞向斷崖。
鬆針抖落的露水沁進領口,陸川齒縫間泄出嗤笑。
“就這點本事?”
他腕子一抖,碎石擦著豬耳飛過,精準命中五米外的藤蔓垂果。
野豬腐爛的獠牙掛著晶亮涎水,發癲似的衝碎那灘果漿,黏液裹著孢子粉在衝勢下滑出焦黑拖痕。
“有點意思。”
陸川後槽牙咬碎半粒鬆子,舌尖卷起鐵鏽味,朝著野豬的方向吐出一口血沫。
“再來啊,畜生!”
折斷的桑樹枝卡在粗布衫褶皺裏,他探手拽出一截生滿癤子的樹瘤。
斷木茬刺穿虎口時,兩點蜂蛹跌進豬鬃剛巧遮住的耳蝸。
陸川蹬著菌斑往枝幹頂部竄,低頭正對上野豬猩紅的眼瞼。
他屏住呼吸,輕聲喃喃:“你到底想幹什麽?”
回應他的,隻是野豬粗重的喘息聲,帶著暴戾的壓迫感。
疾風掠過頭發茬的刹那,軍用靴底重重踏在樹疤凸起處。
陸川咬牙發狠,“好,那咱們決個勝負!”
他屈膝發力橫躍過三岔溝渠,落地時沙石埋進掌心舊繭,眉頭蹙成一道線。
喉間低喝驟起,他怒罵道:“這畜牲,竟逼我到這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