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清點人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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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子哥!”
    二狗子從人堆裏鑽出來,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他們說你們回不來了…”
    陸川伸手揉亂男孩的頭發,指縫裏幹涸的血痂簌簌往下掉。
    他剛要開口,後腰突然傳來鑽心的疼——混戰時挨的那記槍托到底還是裂了骨頭。
    張鐵柱眼疾手快扶住他,卻被他反手推開。
    “清點人數。”
    陸川的聲音像生鏽的鋸條劃過鐵板。
    他數著人群裏熟悉的麵孔,直到看見牆角竹椅上蜷著的身影——李秀蘭正在納鞋底,銀針在陽光下劃出細碎的弧光。
    “媽。”
    陸川喉頭發緊。
    銀針突然紮進指腹,血珠在青布上洇出朵梅花。
    李秀蘭抬頭時,陸川看見她鬢角的白發比出征前又多了幾縷。
    “灶上煨著雞湯。”
    她彎腰撿起掉落的頂針,聲音輕得像片羽毛。
    “小萍采的野菌子。”
    陸川一腳踏進家門,腳上的解放鞋滴滴答答淌著泥水,血和泥混在一起,顏色暗得像暴雨夜的黃河。
    一聲急促的腳步響起,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李秀蘭已經從廚房裏風風火火地跑了出來,圍裙還沾著柴灰。
    “唉喲,川子,你這成什麽樣了!”
    她眼睛掃過他身上的血跡和破爛的衣衫,臉色瞬間白了三分。
    手裏的木勺啪地一聲掉在地上,也顧不上撿起,幾步跨到陸川身邊,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往裏拖。
    李秀蘭看似瘦弱,手勁卻大得驚人,陸川被她按在木凳上,剛張嘴想說什麽就被打斷了。
    “把衣裳給我脫了,看看傷哪兒了。”
    李秀蘭一邊使勁解他的衣扣,一邊嘴裏念叨著。
    “你個混小子,幹啥不好,非得學英雄!命不要了啊?小萍那孩子才剛轉暖,你要是出了事,叫我這張老臉往哪擱!”
    陸川哭笑不得:“媽,我沒事,就是蹭破點皮,槍托磕了一下,不算啥。”
    話沒說完,就被李秀蘭一瞪,瞪得他腦袋一陣發怵。
    這種眼神,不是他當了兵能躲得過去的。
    “屁話!磕槍托都磕成這樣了!”
    李秀蘭扯開他的衣袖,看見胳膊上一條猙獰的擦傷,血跡混著泥漬已經幹結,角落還有些滲出新鮮血珠。
    她心疼得直吸冷氣,翻過手腕又看見後腰處一塊烏青。
    “你這腰,疼不疼?怎麽不早說?”
    陸川沒辦法,隻好舉起雙手:“媽,都讓你說疼了,好像還真有點。”
    李秀蘭瞪了他一眼,卻心虛地伸了手去摸。
    “亂講!疼了怎麽不曉得早些回來?滾著泥往家鑽幹啥,村裏哪家沒盆水給你先洗淨了再晃回來?”
    她一邊說,一邊從角落櫃子裏翻出她自己縫的布藥包,撬開蓋子,熟練地取出半撮藥粉,用手心裏的清酒和成糊糊,小心翼翼地貼在陸川的腰上。
    藥膏刺在傷口上涼颼颼的,一時間緩解了點疼痛,陸川回過頭看母親臉上掩不住的憂色:
    “媽,你千萬別擔心,我這些小傷真不算啥,那土匪都被趕跑了,有二狗子在外頭說風涼話呢。”
    “有話少說,生怕媽的心操得不夠。”
    李秀蘭沒好氣地念了一句,又低頭專心在他肩上的血痂旁塗抹藥膏。
    陸川低眉看著母親鬢邊那些新添的白發,嘴唇微微動了動,又吞下滿腔愧意。
    “對了。”
    等李秀蘭把他渾身檢查清楚,總算滿意地扯過幹淨布巾給他擦臉時,陸川試探著問。
    “家裏這幾天怎麽樣?沒出啥事吧?”
    李秀蘭手上的動作停了兩秒,隨即恢複如常,斜睨了他一眼:
    “咱家能有啥事?就是那群喪良心的狗東西,上回說好的稻穀種子運來一半,剩下的沒影兒了。村裏這些天光靠半斤碎米刮鍋吃了,還好前兩天下了雨,水充足,河蚌田雞還能勉強撈點。不過…”
    “不過什麽?”
    陸川突然開口,眼神一勾,聲音透出股子說不清的沉冷。
    “你別瞪我,媽又沒怪你。”李秀蘭歎了口氣。
    “不過聽人說,那批沒到的種子是讓人搶了。你也曉得,天災人禍年年不少,那些人黑心,總要趁火打劫賺一波。我們村裏那麽多年窮得叮當響,糧食販子欺負我們,誰還真敢張嘴吭聲?”
    這些話李秀蘭是苦著嗓子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她知道雙手覆滿老繭的小家,很多年經不起第二次大風大浪,卻也知道陸川現在腦袋裏鐵定有點不安分的念頭。
    果然,話沒落地,陸川已經冷著臉站了起來,用布巾擦幹臉上的汙漬,顯出他整張輪廓線條比任何時候都硬朗幾分。
    “媽,您別管那些糧販子的事,種子的事我來解決。”
    他說話的語調再平鋪直敘,也透著股逼人的確定。
    “川子!你不許亂來!”
    李秀蘭最先察覺出他的不對勁,但兒子已經三兩步走到門邊,穿上鞋頭破損的解放鞋。
    “我去看看鐵柱,那些事我有數。”
    陸川走出家門,夕陽的餘暉灑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上,樹影斑駁,像是打翻了記憶的調色盤。
    “川子!你小子總算回來了!”
    遠處傳來一聲粗獷的喊聲,打斷了陸川的思緒。
    是村裏的鐵柱,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發小,性子直爽,為人仗義,是陸川為數不多的可以交心的人。
    “鐵柱,你小子嗓門還是這麽大,也不怕嚇著村頭的王寡婦。”
    陸川笑著迎上去,兩人勾肩搭背,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去你的!老子是那樣的人嗎?”鐵柱笑罵了一句,隨後壓低了聲音。
    “你小子行啊,聽說這次剿匪立了大功,連縣裏都派人來慰問了?”
    陸川淡淡一笑,不願多談,隻是岔開話題:“我媽說,村裏那批種子被人搶了?怎麽回事?”
    一提到這事,鐵柱就忍不住歎了口氣,憤憤不平地說:“還能怎麽回事?還不是那幫黑心肝的糧販子幹的好事!仗著自己有點勢力,就欺負咱們村裏窮,說好的種子,硬是扣下一半,剩下的還被人半路劫了,現在倒好,咱們村今年的收成算是徹底沒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