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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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父像個多啦夢,他想要什麽都能給變出來,哪會真的缺罐子,可是老爹親手做的,畢竟不一樣。

    陳琰自顧自的從架子上取下一條襻膊,反手將寬袖係在身後,露出半截小臂,在陶輪前坐下來。

    工房太熱,陳敬時跟了過來,擔心小孩子口渴中暑,遣人上街買回一碗冰碗回來。

    平安乖乖地道謝,安靜地坐在小板凳上吃冰碗,眼看著一把陶泥在老爹的指尖旋轉,手法嫻熟,幹淨利落。

    陳琰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泥坯上,他自小家境優渥,愛好廣泛,什麽都想去嚐試,無奈學業繁忙,抽不出多少時間。少時偏愛侍弄土坯,燒製一些小物件,帶到學堂分給同窗,被先生引為不務正業,告到母親那裏,罵過一頓,也不怎麽弄了。

    趙氏自己嫁了個貪玩不好學的丈夫,生怕兒子不用功讀書,長大變得像丈夫一樣,因此對陳琰格外嚴格。

    這個家裏,隻有小叔可以設身處地的理解他,在陳家,最辛苦的不是讀書科舉,而是整個家族幾乎廢掉的幾代人將期望寄托在你一個人身上。

    “阿琰,你兒子真乖巧啊。”陳敬時又道。

    陳琰半開玩笑地說:“小叔喜歡,自己生一個嘛。”

    孟氏去世已經五年多了,陳敬時仍沒有續弦的意思。

    “免了。”陳敬時敬謝不敏,小娃娃最善用可愛的外表迷惑人,養起來其實可麻煩了。

    平安倒騎著椅子,像小狗一樣趴在椅背上看陶輪轉動,不知又想到了什麽,對老爹說:“爹,你教我做瓷器吧,萬一咱家以後沒錢了……”

    陳琰哭笑不得:“最近怎麽總有這種顧慮?”

    “那話本兒裏都說了。”平安認真地給他分析:“像咱家雖然有錢,但花錢的地方也多,大人不幹正事,小孩兒不愛讀書,全家都指望一兩個人托著,遲早有垮掉的一天。”

    這番話說得全點在要害上,陳琰和陳敬時都是一怔。

    陳家家業大,開銷也大,許多族人遊手好閑,依靠族產的分紅度日,這是事實,平安的幾個堂兄皮的花樣百出,加之長輩縱容,書讀得一塌糊塗,這也是事實。

    整個南陳家指望母親管賬,三兩個得力的子弟經營產業,指望他一個人科舉入仕,頭重腳輕根底淺,一旦這幾個人倒塌或老去,沒有拔尖的小輩接力,家族會瞬間崩盤。

    陳敬時嘖嘖稱奇:“隻可惜小孩子聽個話本子都能總結的道理,許多人到老都想不明白。”

    陳琰隻能用哄小孩的口吻對他說:“放心,有爹在,咱家不會垮掉。”

    平安:……

    陳琰鬆開腳,陶輪停下來,支使平安:“將台麵上的碟子拿來。”

    平安擱下冰盞,踮著腳去拿顏料碟子。

    “你來畫坯。”陳琰道。

    平安接過畫筆,昂著頭問:“畫什麽?”

    陳琰一邊為他挽好衣袖,一邊說:“想畫什麽就畫什麽。”

    平安托著腦袋想了想,特別認真的在瓶身上畫了三個火柴人,看了看,又在旁邊添了一條火柴狗。

    他指著瓶身解釋道:“爹、娘、我和阿吉。”

    陳琰得意的看向陳敬時:“小叔,你看這構圖,我兒在書畫一道還是很有天賦的。”

    “……”

    陳敬時沉默良久:“你是認真的嗎?”

    陳琰顯然是認真的,將土坯小心擺好,又換一種透氣吸水的泥土,捏出一隻蟋蟀罐子,是南方常見的竹節器型,罐蓋上雕刻青花瓜果花紋,中間留出安裝銅環的小孔,單看陶坯都很精致。

    他十足認真的為老爹謀劃前程:“爹,您也可以改行當一個作家,或者畫家。”

    陳敬時被逗得咯咯直笑。

    平安繼續追問:“我聽說當官俸祿是很低的,咱家又不缺銀子,為什麽要考科舉呀?”

    陳敬時抱壁靠在一旁,望著房簷:“是啊,為什麽呢?”

    陳琰笑道:“你才嫌咱們家的孩子不好好讀書,這會兒又不想讓爹科舉。你自己聽聽是不是自相矛盾。”

    “不矛盾。”平安道:“我娘說了,讀書是為了明事理做好人,科舉是為了當官。”

    陳敬時朗聲大笑:“阿琰,你兒子挺難糊弄啊。”

    陳琰也跟著笑,對上平安的目光:“這世上有許多事,不單單是用錢可以解決的,你長大些就懂了。”

    “還能有什麽事,”平安咕噥著,“我懂。”

    無非是提升社會地位,改變家族命運,追求功名利祿,最後成為一個大,奸,臣!

    陳琰哪裏知道他懂了些什麽,隻是催促他:“快幫忙,把這裏打掃幹淨,不要給小叔公添麻煩。”

    平安“哦”了一聲,跟著老爹忙活起來。

    ……

    天色擦黑,小叔公打算收工休息了,老爹從袖中拿出一本書來,平安認識,是近來風靡市井的連載熱門小說《三俠平妖傳》,作者正是陳敬時,筆名空山閑客。

    平安立即道:“這本書娘親也在追,她很喜歡。”

    沒有作家不愛聽這話,陳敬時微驚:“是嗎?”

    陳琰微微頷首,打開扉頁遞給他:“來,在這裏畫個押。”

    陳敬時頗為嫌棄的瞥他一眼:“怎麽像要把我賣了似的。”

    但還是在空白處龍飛鳳舞的簽上了自己的筆名。

    平安墊腳看看,原來老爹今天來,是為了給娘親討個親簽啊……

    小叔公回後院了,平安便和老爹一起坐在小院子裏,等著娘親來接他們。

    陳琰突然問他:“平安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平安愣了愣,笑道:“我還是小孩子呢。”

    “小孩子也可以有心事。”陳琰道:“不過既然是心事,也不必非要說出來,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對爹爹說。”

    平安又愣了一會兒,才點頭。

    “平安別擔心,爹爹不論做官到哪裏,都會把你帶在身邊的。”陳琰又道。

    平安咕噥著:“那就好辦了……”

    “什麽?”

    “我是說,那就好那就好。”

    林月白逛累了,乘馬車來接他們父子回家。

    馬車裏,平安一邊扒拉娘親給他買的糕點和新玩具,一邊對娘親說出了他的新發現:“娘,我今天好像換了個爹。”

    林月白蹙眉:“又在胡說什麽。”

    “我沒胡說,家裏的爹和外麵的爹不一樣。”

    兩個丫鬟不由大驚失色,這話讓外人聽見,要出大事!

    平安渾然不覺,興奮地說:“外麵的爹是活的,活爹!”

    陳琰本在看車窗外的街景,聞言好奇的問:“外麵是活的,家裏是死的不成?”

    “呸呸呸!”林月白瞪起眼睛:“越說越不像話。”

    “也不算特別死,隻是有一點s……”

    “閉嘴!”

    “誒。”

    ……

    陳琰遵照孫知縣的說法,不知是奏效了,還是玩累了,小家夥一覺睡到日曬三竿,他終於可以安心讀書了。

    平安頂著個雞窩頭從一床暖融融的陽光中醒來,揚起肉嘟嘟的小臉,笑著看向林月白:“娘,生辰吉樂!”

    今天是好娘親的生辰,他打算停工半天以示慶祝。

    林月白忍不住上手掐了掐他的臉,然後抓到妝台前親手給他梳頭。

    平安不安分的扭來扭去,搞的林月白也出了一身汗,終於紮成了兩個漂亮的小鬏髻。

    九環在一旁打著蒲扇,陌露將一根紅絲繩遞過去:“還是大奶奶手巧。”

    平安從小不喜歡剃光頭,每次剃發都像一隻上了岸的鯰魚,按都按不住。剃刀鋒利,篦頭匠生怕刮傷他,便隻好留起來了。

    這個歲數的娃娃,有頭發確實比沒頭發好看,加上他五官精致,稍一打扮就顯得玉雪可愛。林月白便更熱衷於打扮他,給他梳各種鬏鬏,三個五個甚至滿頭。

    平安對著鏡子照照,對今天的造型還算滿意,至少沒把他梳成個路由器。

    早飯後,他隻玩了不到兩個時辰,就破天荒地抱著虎頭枕回屋睡午覺去了,他打算睡足午覺,晚上不但要給娘親慶生,還要留點精力繼續整活兒。

    九環一邊為他拆散頭發,換上一套幹淨的純棉夏衫,一邊嘴裏念道:“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哦,今天陰天……”

    今天陰天,綿綿的秋雨直到傍晚才停歇。

    全家人圍坐在一起,為林月白慶生,平安的禮物是跟老爹一起完成的花瓶,陳琰的是帶有作者親簽的《三俠平妖傳》,並隱瞞了作者的真實身份,隻說有個同窗認識“空山閑客”,祖父祖母依舊是沒什麽創意但很實用的大紅包。

    一家人推杯換盞,言笑晏晏,好不快活。

    晚飯過後,陳琰又去了前院讀書,這回他直接將書房大門反鎖。

    再悶他也忍了,自當天將降大任,要苦其心誌。

    夜色漸濃,萬籟俱寂,蟲鳴啾啾,整間書房裏隻剩簌簌的寫字聲。

    “吱嘎,砰,砰……”

    絕對安靜的唯一缺點,就是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容易使人分心。

    陳琰抬頭看了看關閉的窗戶,又有些自嘲的低下頭去。

    “嘎吱,砰,砰……”

    陳琰心中有些絮絮的煩躁,再抬頭時,隻見窗戶被人從外麵打開,爬進一個披頭散發紅衣裳小娃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