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古籍區內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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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暴雨如注。
    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在彩繪玻璃上,敲出急促又密集的鼓點。
    古籍區裏,彌漫著一股陳舊紙張和樟木混合的氣味。
    樟木書架在潮濕的空氣裏微微膨脹,發出細微的、仿佛老人歎息般的呻吟。
    我坐在角落的書桌旁,正要翻開《西南民族誌》的索引頁,隔壁傳來的激烈爭論聲瞬間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的手指就那樣停在了書頁上。
    “你怎麽老是把傳說當成簡單的童話呢?”
    一個穿著粗布唐裝的男生,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和不滿,重重地把硯台往桌上一放。
    “啪”的一聲,墨汁濺了出來,在古樸的《滇南異聞錄》封麵上暈染開,像是一塊突兀的汙漬。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眼睛閃爍著狂熱的冷光。
    “你看,《百越考》裏記載的冰蠱儀式,從科學的角度分析,分明是原始部族對低溫醫療的一種實踐嚐試。”
    這個男生名叫楊宇,是曆史係出了名的學術狂人,對古代的科學技術和文化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總是試圖用現代科學知識去解讀那些古老的傳說。
    坐在他對麵的是一位苗族女生,名叫阿雅。
    她輕輕嗤笑一聲,脖子上戴著的銀項圈隨著她的動作在台燈下晃出細碎的光芒,清脆的笑聲裏滿是不以為然。
    “楊學長,你又在拿現代醫學那一套來解構傳統文化啦。”
    她伸出蔥白般的手指,輕輕撫過羊皮卷上用朱砂繪製的神秘符咒,眼神裏透著對本民族文化的深深眷戀和敬畏。
    “我奶奶跟我說過,八十年前,在荔波縣真有個蠱婆,能用冰針刺穴,讓那些負心人的心口結出霜花呢。這可不是能用科學輕易解釋的。”
    阿雅性格直爽,對自己民族的文化傳承十分重視,對於楊宇這種用科學強行解讀一切的行為,她向來是嗤之以鼻。
    楊宇皺了皺眉頭,像是對阿雅的反駁有些無奈,但又急於表達自己的觀點。
    他站起身來,微微前傾,雙手撐在桌麵上,強調道:“清末法國傳教士的筆記裏明確提到過,在黔東南的一些村落,人們會收集硝石和蟾蜍黏液來製作冷凍劑。”
    說著,他小心翼翼地從標本盒裏夾起一片風幹的雪蓮花瓣,舉到阿雅麵前。
    “你看,這種生長在高山上的植物,它所分泌的抗凍蛋白,完全有可能被原始部落用作天然的製冷材料,這是有科學依據的。”
    “停停停!”
    阿雅突然提高音量,一把抓起桌上的竹雕筆筒,用力敲了敲桌麵,腕間的銀鐲叮當作響,清脆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不滿。
    “你呀,隻要聞到屍臭就想到防腐技術,一見到蠱術就扯什麽生物化學。那些傳說裏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在你眼裏全成了試管裏冷冰冰的化學反應式,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阿雅的臉頰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眼神裏滿是憤怒和不甘。
    楊宇並沒有被阿雅的情緒所影響,他不緊不慢地展開一張泛黃且蟲蛀痕跡明顯的輿圖,手指沿著都柳江的藍色曲線緩緩滑動,語氣沉穩又自信。
    “你看,光緒三十二年,德國探險家伯格曼在雷公山拍攝到的祭祀冰棺,從現在的科學角度分析,其實就是利用了地下溶洞的恒溫環境來保存遺體,這就是古代智慧與科學原理的結合。”
    “那你怎麽解釋這個?”
    阿雅像是早就料到楊宇會這麽說,她迅速翻開《苗疆秘術》的折頁,指著泛黃宣紙上畫著的一具被冰晶覆蓋的女屍,女屍的心口還插著一根青銅錐。
    “按照你的說法,這難道隻是古人處理凍屍時的誇張描繪嗎?這裏麵肯定有著更深層次的文化和神秘意義。”
    阿雅的眼神緊緊盯著楊宇,像是在等待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兩人你來我往,爭論得麵紅耳赤,他們的影子在穹頂投下交錯的暗紋,仿佛也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較量。
    楊宇從口袋裏掏出自己自製的溫度計,輕輕地按在插畫上,一本正經地說:“你注意看冰錐的紋路,這種螺旋結構能夠最大限度地保留冷氣。我在《冷兵器鍛造考》裏見過類似的清代冰鎬,從工藝和原理上看,它們是相通的。”
    阿雅被楊宇的固執氣得不行,她把頭上的銀梳一把拍在輿圖上,大聲說道:“所以在你眼裏,連情蠱都隻是生物堿的作用嗎?當年我姑祖母被人下了蠱,高燒整整七日,寨裏的老人才用雪蛤卵配上無根水,才把她救回來。這難道也是科學能解釋的嗎?”
    阿雅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哽咽,想起姑祖母的遭遇,她的情緒越發激動。
    “雪蛤卵富含抗病毒糖蛋白!”楊宇也提高了聲調,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無根水本質上就是蒸餾水,這分明就是原始的退熱療法,是有科學依據的。”
    楊宇的眼神堅定,他堅信自己的觀點是正確的,對於阿雅的質疑,他總是試圖用科學知識去反駁。
    就在這時,暴雨聲驟然增大,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淹沒。
    阿雅的反駁聲被雨聲掩蓋,但她並沒有放棄。
    她賭氣似的展開一幅卷軸,露出一幅色彩斑駁的儺戲麵具圖,麵具上冰藍色的麵紋上不知何時凝結著細密的水珠,在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去年我在堂哥的葬禮上見過這種麵具,鬼師說它能鎮住亡魂,不讓寒氣外泄。這你又怎麽解釋?”
    阿雅的眼神裏帶著一絲挑釁,直直地看著楊宇。
    楊宇微微皺了皺眉頭,他的鋼筆在筆記本上快速地書寫著,眼鏡鏈掃過紙麵發出沙沙的聲響。
    “黔南的某些地區至今還保留著冰葬的習俗,這個麵具很可能是用於防止麵部組織腐敗的一種工具。”
    他一邊說著,一邊思考著,突然,他的筆尖停在了“防腐劑配方”幾個字上方,像是想到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阿雅見楊宇停頓下來,便湊近他的耳畔,幽幽地說道:“鬼師吟咒的時候,麵具的眼洞會結霜哦。”
    她呼出的白氣輕輕掠過楊宇的耳際,驚得他手一抖,鋼筆在“蟾蜍”二字上洇開了一大團墨漬。
    “那……那應該是呼吸中的水汽遇冷……”
    楊宇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向後仰,後腦勺不小心撞上了《嶺南巫醫大全》的書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恢複了鎮定,試圖用科學原理來解釋這一現象。
    阿雅得逞地輕笑起來,銀鈴般的笑聲在古籍區裏回蕩,驚飛了梁上棲息的家燕。
    她從苗繡布袋裏掏出一個蠟封的竹筒,在楊宇麵前晃了晃,挑釁道:“敢不敢嚐嚐真正的蠱酒?這可是用雪水釀的,我阿爹說喝下去會從喉嚨一直涼到肚臍呢。”
    阿雅的眼神裏帶著一絲狡黠,她知道楊宇對這種神秘的東西既好奇又害怕。
    楊宇猶豫了一下,他的手指微微發顫,但強烈的好奇心和想要探究真相的欲望還是讓他伸手奪過了竹筒。他故作鎮定,強撐著自己的學術尊嚴說道:“主要成分肯定是薄荷或者冰片之類的東西。”
    然而,當他拔開蠟封的瞬間,一股寒氣裹挾著鬆針的清香撲麵而來,他的鏡片瞬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霧,讓他有些狼狽。
    “這可是雷公山千年冷泉釀的。”
    阿雅支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楊宇手忙腳亂地擦拭眼鏡,臉上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容。
    “寨裏的老人說,喝過的人在三伏天都不用扇扇子。”
    阿雅的語氣裏充滿了對家鄉特產的自豪和對楊宇的調侃。
    窗外的雨簾中,忽然傳來一聲夜梟的啼叫,聲音淒厲而詭異。
    阿雅腕間的銀鈴無風自動,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在回應著這神秘的夜梟。
    楊宇盯著竹筒內壁凝結的冰晶,喃喃自語道:“超純水在無塵環境下確實可以零度不結冰……”
    他的眼神裏透露出一絲困惑和迷茫,麵對這充滿神秘色彩的蠱酒,他的科學知識似乎也有些不夠用了。
    阿雅翻了個嬌俏的白眼,一把奪回竹筒,仰頭一飲而盡。
    她脖頸揚起的弧度優美而動人,像極了插畫裏飲蠱的苗女。
    她的喉間發出輕輕的吞咽聲,與雨打芭蕉的節奏漸漸重合,仿佛在演奏著一首神秘而古老的樂章。
    這場關於傳說與科學的爭論,在這充滿神秘氛圍的古籍區裏,似乎暫時沒有了勝負之分,但卻讓我對那些古老的傳說和神秘的文化有了更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