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錘魔案(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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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俊山辦公室的百葉窗漏進刀片似的陽光時,傳真機正在吐第十一份協查通報。煙灰缸裏躺著三個煙屁股,都是抽到過濾棉燒出焦痕才掐滅的。
“‘10·18案’查了兩個多月了,偵查報告是拿去敦煌裱壁畫了?”聽筒裏的聲音帶著電流特有的譏諷。韓俊山用肩膀夾著電話,右手在便簽紙上畫省界地圖,筆尖戳破了平輿縣的位置。
雷辰他們的勘察報告還攤在桌上,第三頁物證清單被咖啡漬洇成了黃褐色。韓俊山忽然笑起來:“您知道刑偵二隊現在用的顯微鏡嗎?鏡片裂了道縫,看毛發像看流星尾巴。”
他捏扁空煙盒的手背暴起青筋,“是,案子遲遲不破,責任我背,但您要動專案組的人——”
走廊傳來傳真機卡紙的慘叫。戚薇抱著一摞現場照片僵在磨砂玻璃門外,看見韓俊山後頸的汗漬在製服上洇出鹽霜。他鬢角新冒的白發在斜射光裏像撒了把鋁粉。
食堂的紫菜湯漂浮著可疑的油星時,戚薇用筷子尖挑起塊紅燒茄子:“今早聽見韓廳跟潘省長掀桌了。”
溫柔的勺子“當啷”撞上餐盤:“掀桌?他那張破辦公桌三條腿墊著案卷,掀了得砸穿樓下緝毒隊的麻將局。”
眾人哄笑到一半突然噤聲。
戚薇把鹹鴨蛋戳得千瘡百孔:“他說物證室的冰箱該換氨水了,不然受害人的髒器標本快醃成臘味拚盤。”
笑聲徹底死了,李睿盯著湯碗裏自己的倒影,沉默了。
“轉眼間就要到春節了,”溫柔開口道,“這個案子遲遲沒有進展,韓廳確實背負了很大的壓力。”
下午三點十七分,內勤小李衝進來時腳滑了,懷裏的紙張如雪花般飄落,就在她彎腰撿起的瞬間,韓俊山走了進來。
“韓廳。”溫柔起身道。
“溫柔,你來一下!”韓俊山招了招手。
……
臘月初八的廟前鎮像口燒紅的鐵鍋,煎著五湖四海的江湖氣。趙新民踩著滿地炮仗紅紙走進鎮子時,有隻野狗衝他呲牙,他低頭看了眼灰撲撲的解放鞋,鞋尖還沾著春蘭鎮汽車站的泥。
喜迎佳節的氛圍,沒有引起他的興趣,冰冷著麵孔在鎮上溜了幾圈兒,看中了一個地攤。
“這錘子,打核桃?”五金攤主縮在軍大衣裏,鼻孔噴出的白霧模糊了價簽。
“蓋房。”趙新民用指節敲了敲八棱鐵錘,金屬嗡鳴震碎了屋簷下的冰淩。他想起半月前在斯店村試錘,那一家三口的頭骨碎裂聲也是這般清脆。
客車在薑寨拋下他時,暮色正從麥田裏漫上來。他數著褲兜裏的五枚硬幣往南走——三枚是上回在漯城順的,兩枚沾著鹿縣的鐵鏽。路過第三個村口,電線杆上的通緝令被北風撕得嘩啦響,靈泉分局的公章紅得刺眼。
在豫、皖交界一帶,廟前鎮是個大名鼎鼎的地方,它位於臨泉、新蔡、平輿三縣組成的“三角區”,跨越兩省,地形複雜,人口稠密。在廟前鎮西北數十裏外,有個小村莊,叫李家葑。
村裏土狗都睡了。李寶法家矮牆上的積雪還留著前夜的貓爪印,趙新民翻牆時蹭掉了塊牆皮,像揭下塊結痂的瘡疤。西廂房傳來小女孩翻身時床板的吱呀,他突然想起該換副新手套——上周在平輿勞保店買的這副,食指已經磨得透光。
淩晨三點,新蔡方向的省道飄起鹽粒子。趙新民把鐵錘掄出個拋物線,水塘冰麵“哢”地裂開張蛛網。血衣掛上酸棗樹時,他對著月光比了比,袖口濺射狀血跡倒像幅寫意梅花。
警車碾過省道裂縫時,儀表盤上“安全氣囊故障”的提示燈閃得像迪廳射燈。李睿把半截紅塔山卡在雨刷器調節鈕上,煙灰隨著顛簸簌簌落進副駕座位的《母豬產後護理》——那是多年前與溫柔爭論母豬產後護理時買的。
“李法醫改行了?”溫柔扯著安全帶調整坐姿,製服肩章在擋風玻璃上投出晃動的銀斑,“這回改當獸醫了?”
李睿猛打方向盤避開運豬車,後視鏡裏閃過半扇血淋淋的豬頭,“法醫和獸醫,都是同一工作性質,算不上改行!”他突然猛踩刹車,前輪在“前方減速慢行”的褪色橫幅前啃起塵土,“操,老韓回省裏喝咖啡了?”
溫柔正用棉簽擦指紋提取箱的卡扣,不鏽鋼鑷子“當啷”撞上箱壁。國道對麵羊群慢吞吞漫過路麵,牧羊人腰間收音機飄來咿呀的黃梅戲。
“老韓那天晚上跟我說的。”她突然開始數勘查箱裏的生物檢材袋,“這一次,他可能凶多吉少。”
李睿搖下車窗彈煙灰,北風卷著灰燼全糊回他領口,“知道省廳測謊儀長啥樣不?上回去培訓見過,跟微波爐似的。”
他擰開警用電台,電流雜音裏突然爆出激昂的彩票開獎播報,“老韓肯定把煙灰缸扣那鐵皮盒子上了。”
村口歪脖子槐樹下,穿秋褲的男人正舉著豁口鋁鍋追打花襯衫女人。
“那就幹出點樣子來,別叫老韓太為難。”李睿下車時踢飛了半塊板磚,磚頭精準落進廢棄的壓水井。
雷辰蹲在地上,把煙灰彈進鏽跡斑斑的搪瓷缸裏,粉筆頭在省界地圖上戳出個窟窿。
“李寶法,四十二歲光棍,去年埋了癆病婆娘。”雷辰簡潔地介紹道,“兒子李小雷,9歲,女兒李曉麗,13歲,這一家三口,本來多甜蜜啊。”
牆頭掛的錦鯉台曆停在1月20日,紅圈圈住“大寒”二字。
“歹徒是翻過矮牆進院的,破壞了反鎖的門鼻進入室內。凶器是圓形鈍器,女童遭到性侵。”小王匯報道。
“人是案發後兩天才被發現的。”雷辰繼續道,“據李寶法的母親陳英回憶,20日上午李寶法往她家去過,自那之後再也沒有見過。21日上午,李寶法的父親李建民到李寶法家,見他家的過道門從裏邊頂著,鄰居講一天沒見李寶法,不知他們一家人幹啥去了。23日晚上,陳英到李寶法家,才發現了悲劇。”
“屍體為什麽不運回市局?”溫柔問。
“老太太不肯。”雷辰看向門口,老槐樹下,陳英正給孫子摳掌心的泥。
小孩拳頭攥得死緊,指甲縫裏嵌著半片凍僵的蚯蚓。
“跑出堂屋門檻了吧?”她對著屍體呢喃,“要是能多跑七步,就該踩上你二叔家的豬圈了……”
“在現場驗屍,”李睿淡淡道,“就在這裏搭個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