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錘魔案(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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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的寒風像把生鏽的鋸子,在牛颭威家的門框上來回拉扯。趙新民翻過矮牆時,驚醒了院裏那隻瘸腿土狗。
    狗沒叫,隻是用渾濁的眼珠盯著他——同是西平縣,在殺害劉誌和之前,他就來過了一次。那一次,他路過了牛颭威家門口。
    堂屋的掛鍾停在一點零七分。趙新民摸出八棱鐵錘,錘頭在月光下泛著青灰,像極了廟岔鎮五金店老板那顆鑲了銀的門牙。他記得買錘子那天,老板說這玩意打核桃最趁手。
    牛颭威的鼾聲從東屋傳來,帶著濃重的酒氣。趙新民蹲在窗根下係鞋帶,鞋尖沾著老墳前的泥。他想起白天踩點時,看見牛家祖墳前新添了堆紙灰,風一吹,灰燼裏露出半張冥幣,麵額寫著“壹億元”。
    第一錘下去時,掛鍾的玻璃罩裂了道縫。牛颭威的慘叫剛冒頭就被第二錘悶了回去,像極了趙新民小時候在屠宰場聽見的豬嚎。血濺到牆上,在“五好家庭”的獎狀上暈開朵花。
    西屋傳來孩子的啼哭,趙新民摸黑進去時被玩具車絆了個趔趄。錘子砸在兒童床護欄上,發出“鐺”的一聲,驚醒了院裏那隻瘸腿狗。狗還是沒叫,隻是用爪子刨著牆根的凍土。
    收拾現場時,趙新民發現牛颭威的手機屏還亮著,停在鬥地主界麵。他想順手揣進兜裏,在縣城能賣個五六百塊,但他忍住了——這玩意兒有定位,拿了就是找死。
    血衣脫下來時已經結冰,硬得像塊鐵皮。他記得上個月在西平作案時,血衣是塞進垃圾桶的,結果被拾荒的老頭撿去當了抹布。
    老墳前的土凍得梆硬,鐵錘埋進去時隻留個錘柄在外頭。趙新民用腳踩實,突然想起這錘子花了四十八塊五,夠買兩條紅塔山。河邊的蘆葦叢裏,血衣沉下去時冒了幾個泡,像極了牛颭威斷氣前的喘息。
    去漯城的路上,趙新民數著褲兜裏的零錢:三枚一元硬幣,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還有牛颭威錢包裏的二百六。路過加油站時,他買了包紅梅,煙盒上印著“吸煙有害健康”,這讓他想起牛家牆上那張“五好家庭”獎狀。
    淩晨三點,漯城火車站的大鍾敲響時,趙新民正蹲在候車室的角落裏啃冷饅頭。檢票員打著哈欠從他身邊經過,製服上的銅紐扣在燈光下閃著寒光,像極了那把埋在老墳前的鐵錘。
    天亮時分,趙新民路過漯城舊貨市場,收手機的老頭戴著老花鏡,鏡片上積著厚厚的灰。他拆手機時手指顫抖,讓趙新民想起牛颭威臨死前抽搐的腿。
    可他沒有手機。
    走出市場時,趙新民看見電線杆上貼著尋人啟事,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燦爛。他扯下啟事,揉成團塞進褲兜,想著下次作案或許能用上。遠處的漯城大橋上,一輛運煤車呼嘯而過,車尾揚起漫天煤灰,像極了牛家祖墳前飄散的紙錢。
    而此刻,牛颭威家的瘸腿狗終於叫了。它對著老墳方向狂吠,驚醒了隔壁的王寡婦。王寡婦披著棉襖出來查看,看見狗在刨土,露出半截錘柄。她罵了聲“晦氣”,轉身回屋時,沒注意到牆根那灘已經發黑的血跡。
    27日早上7點多,牛颭威的父親牛正元來兒子家,見院子裏沒人,堂屋門被人從外麵插住,喊了兩聲無人應答,就推門進去了。
    推開東間門時,掛鍾的玻璃罩裂了道縫,停在三點十五分。老伴王蘭側臥著,花白的頭發浸在血泊裏,像團泡發的銀耳。他伸手去摸,血已經半凝固,沾在指腹上像廟會賣的糖稀。
    孫女小芳一條腿耷拉在床沿,粉色的睡裙上濺滿暗紅。牛正元顫抖著去抱她,摸到後腦勺凹陷的傷口,腦漿混著血塊粘在他掌心。床頭櫃上的小熊台燈還亮著,在屍體上投下詭異的暖光。
    西間的慘狀讓老漢踉蹌著後退。兒子牛颭威仰麵朝天,眼珠凸出,像極了去年在魚市看見的死魚。兒媳陳君蜷縮在牆角,懷裏還抱著小孫子——那孩子才三歲,眉心一個血洞,像顆熟透的櫻桃。
    110的電話撥了三次才通,牛正元的手抖得按不準數字鍵。村裏人湧來時,有人發現王蘭還有微弱的脈搏。送醫的路上,救護車的警笛聲刺破黎明,卻沒能喚醒這個破碎的家。
    醫院走廊裏,牛正元攥著皺巴巴的繳費單,上麵印著“預交5000元”。窗外的太陽升起來了,照在繳費單上,那串數字紅得刺眼,像極了東間牆上的血跡。
    李睿蹲在牛正元家的門檻上,煙灰掉進泥地裏。老人佝僂著背,抱著兒子的照片痛哭,手裏攥著孫女的發卡,塑料蝴蝶結缺了個角。
    “新樓他們一天都沒睡過,我一個人住了兩層樓啊,本準備明年正月初六就搬進來,沒想到廿二遇到了災禍。”牛正元蹲下身去,雙手在臉上搓擦,眼淚順著古銅色的臉頰滑落。
    停頓了一會,老人斷斷續續地回憶起一家人慘遭不幸的前前後後。
    “去年正月,小威扒掉了舊平房,準備蓋新樓,到上個月底基本造完了。我就每天到新房裏看門,老伴、兒子、兒媳、10歲的孫子和7歲孫女住在我三弟的空屋裏。”
    這場滅門之災,隻有他住在相鄰的新樓房裏看門而幸免。警察到場後,牛母被送去醫院搶救,10天後死亡。其他4人當時就已身亡。
    “那天雪剛化,”牛正元的聲音像生鏽的門軸,“路滑得很,我摔了三跤。”
    他指著褲腿上的泥印,已經幹成了硬殼,“往常這時候,小芳該蹦蹦跳跳來喊我吃早飯了。”
    “我先到廚房,發現沒動火。又敲大屋的門,敲了幾聲沒有敲開。仔細一看,鐵門閂是從外麵插上了。我拉開門閂,先到老伴和孫女住的東屋,叫老伴沒人應聲,進房看到老伴眼睛在眨卻說不出話,孫女的頭上有個血窟窿。”到這裏,牛正元又抹了一把眼淚,“我趕緊叫人,說一家人被害了。”
    “我侄子聽說後以為是他們中毒了,他趕緊跑進西屋,叫小威,沒人作聲,掀開被子一看,小威睡在外麵,她媳婦睡在裏麵,孫子睡在中間,臉上布滿血。”
    戚薇在廚房轉了一圈,灶台積著灰,案板上擺著半袋沒開封的麵粉。她掀開鍋蓋,裏麵結著層黴斑,“最後一次開火是什麽時候?”
    “臘月初一,”老人抹了把眼睛,“蒸了鍋饅頭,小威說新屋快完工了,得慶祝慶祝。”
    他顫巍巍走到西屋,掀開簾子,“這門簾還是小芳挑的,說粉色的喜慶。”
    李睿跟著進去,看見牆上歪歪扭扭畫著個太陽,下麵寫著“爺爺的家”。
    屋內沒有什麽家具,底樓西屋裏一張單人床就是老人的臥榻。
    “出事的時候,新屋的大門還沒有安裝,隻是用簾子拉在門上,我們還商量就在一兩天將門窗全部裝好,過完年就挑個好日子搬進來,沒想到他們一天也沒有住上。”
    老人說著又蹲下身去,雙手捂住眼睛,泣不成聲,淚水從他那略顯粗糙的大手間流出。
    他摸出根煙遞給牛正元,老人擺擺手:“戒了,小威說省下的錢給娃買書包。”
    “案發後您一直住這兒?”戚薇翻開筆記本,筆尖在紙上戳出個洞。
    “能去哪兒呢?”老人蹲下身,手指摳著地磚縫,“欠了五萬多的債,老伴看病借的,叫我這老頭子怎麽辦呢?”
    他突然抬頭,“昨兒夢見小芳了,她說爺爺,我數學考了滿分。”
    李睿掐滅煙頭,火星濺在門檻上。
    屋外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戚薇的手機響了,是痕檢科的老王:“dna比對結果出來了,是他!”
    牛正元還在絮絮叨叨說著新屋的門窗,說十一月初六是個好日子。李睿摸出錢包,抽出幾張鈔票塞進老人手裏:“先拿著,買點藥。”
    老人攥著錢,眼淚砸在“爺爺的家”那幾個歪扭的字上。屋外的警車頂燈轉著圈,紅藍光斑掃過新屋的毛坯牆,像極了案發現場提取的噴濺狀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