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蓮花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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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杏花死鎮後,四人改走水路,乘一葉扁舟順滄瀾江而下,江麵開闊,水色碧青,兩岸青山如黛,偶有白鷺掠過水麵,激起細碎漣漪。
李小樓趴在船邊,伸手去夠浮在水麵的蓮葉,笑得眉眼彎彎:“這可比禦劍舒服多啦。”
烏竹眠坐在船頭,指尖輕點水麵,一縷靈力如遊魚般潛入江底,沒有妖氣,沒有怨煞,隻有最純淨的水靈脈在緩緩流動。
“看來這一帶很幹淨。”她收回手,看向謝琢光:“不像有邪祟作亂的樣子。”
謝琢光立於船尾,衣袂隨風輕揚,聞言微微頷首:“蓮花塢是滄瀾江下遊的魚米之鄉,向來太平。”
而宿訣則獨自坐在船舷一側,望著遠處漸近的村落輪廓,眸色深沉。
船靠岸時,夕陽正斜斜掛在山頭,將整個蓮花塢染成金紅色,城鎮依水而建,幾白戶白牆黑瓦的屋舍錯落分布,簷下掛著曬幹的蓮蓬和漁網。
石板路蜿蜒穿過村子,路邊野菊叢生,幾個孩童追逐打鬧,笑聲清脆如鈴。
“賣蓮藕嘞!新鮮挖的蓮藕!”
“阿婆,我要一串糖蓮子!”
市井喧鬧聲撲麵而來,鮮活溫暖得讓人恍惚,李小樓微微瞪大眼睛:“這裏……和杏花鎮完全不一樣。”
宿訣站在碼頭青石板上,腳下傳來熟悉的觸感。
四歲那年,母親曾牽著他的手,從這裏踏上岸,那時他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踩著石板縫隙,生怕掉進水裏。
“大師兄?”烏竹眠輕聲喚他。
宿訣回過神來,笑了笑,指向村東頭:“我們去那邊。”
穿過熱鬧的街市,一行人拐進一條僻靜小巷,盡頭處是一座爬滿青藤的院落,院門虛掩,門楣上的“柳宅”二字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
宿訣抬手推門,老舊的木門發出了悠長的“吱呀”聲。
小院不大,卻收拾得齊整,左側一株老梅樹,右側一口青石井,正屋三間,窗欞上還貼著褪色的窗
花。最引人注目的是院中央的小池塘,雖然多年無人打理,仍有幾株野蓮倔強地開著,粉白花瓣上沾著晶瑩水珠。
“這裏……”李小樓驚訝地轉了一圈:“好像一直有人住似的。”
烏竹眠蹲在池塘邊,指尖輕觸蓮葉:“有微弱的守護陣法,應該是柳前輩留下的。”
宿訣沒有說話,隻是緩緩走向正屋,每一步都踏在回憶裏。
四歲那年夏日,他蹲在池塘邊捉蜻蜓,母親坐在廊下搗藥,陽光透過梅樹枝葉,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投下細碎光斑。
“阿訣,小心落水。”她頭也不抬地說。
小宿訣吐吐舌頭,卻還是乖乖往後挪了半步。
正屋裏,家具陳設簡單卻溫馨,八仙桌上擺著個粗陶碗,碗底還殘留著黑褐色的藥渣,牆角的矮櫃裏,整整齊齊碼著曬幹的草藥,時隔多年仍有餘香。
宿訣打開櫃門最下層,取出一個斑駁的錫盒,盒蓋掀開的瞬間,甜香撲麵而來,裏麵竟還躺著幾塊發黃的灶糖。
“居然沒壞……”他不由得喃喃自語。
李小樓好奇地湊過來:“大師兄,這是什麽?”
“灶糖。”宿訣撚起一塊:“用麥芽和芝麻做的,小時候……”
他突然頓住。
那年冬至,他因為體質原因再次發了高熱,咳得小臉通紅,柳青瓷冒著大雪去鎮上抓藥,回來時鬥篷都結了冰,可她從懷裏掏出的,除了藥包,還有一包灶糖。
“吃了藥才能吃糖。”她板著臉說。
小宿訣皺著鼻子灌下苦藥,轉頭就把糖塞進嘴裏,甜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母親看著他,嘴角微微上揚。
那是他記憶中,母親為數不多的笑容。
烏竹眠靜靜看著宿訣的側臉,沒有打擾他的回憶。
蓮花塢的雨季總是漫長。
四歲的宿訣趴在窗台上,小手托著腮,看雨滴從屋簷一串串墜下,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遠處巷子裏傳來孩童的笑鬧聲,他們戴著鬥笠,赤腳踩水玩,褲腿卷到膝蓋,濺起的泥點像潑墨畫上的斑點。
“阿訣。”
屋內傳來母親的聲音,輕得像一片柳葉落在水麵。
宿訣縮回腦袋,轉頭望去,柳青瓷坐在矮桌旁,麵前攤著幾本泛黃的古籍,手邊是一碗冒著熱氣的藥。
她的長發隻用一根木簪鬆鬆挽著,臉色比紙還白,唇上卻有一點不自然的嫣紅,像是抹了胭脂,可宿訣知道,那是咳血後沒擦幹淨的痕跡。
“來。”她招手,袖口滑落一截,露出手腕上青紫的血管。
宿訣乖乖走過去,還沒靠近就聞到那股熟悉的苦味,他皺起鼻子,卻沒有躲,母親的手很涼,指尖按在他眉心,一股溫和的靈力滲入,檢查他體內躁動的血脈。
“今日有沒有疼?”她問。
宿訣搖搖頭,眼睛卻瞥向桌上的油紙包,透過半開的紙角,能看到裏麵琥珀色的麥芽糖。
柳青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唇角微微一動:“背完《清心咒》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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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訣舔舔嘴唇,乖乖點頭。
後來夏至那天,母親罕見地出了門。
她換下素日的白衣,穿了件靛青色的粗布衣裙,像是普通漁婦的打扮,宿訣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踩著田埂,看母親用三文錢向農婦買下了一籃青杏。
“酸得很,現在不能吃。”回去的路上,柳青瓷把籃子舉高,避開兒子踮腳夠的小手。
宿訣拽著她的衣角撒嬌:“娘,我就嚐一個!”
柳青瓷低頭看他,陽光透過路邊柳枝,在她睫毛下投出細碎的影子。
那一刻她看起來幾乎像個尋常的、溫柔的娘親。
“會牙疼。”
話雖這樣說,但柳青瓷最終隻掰了半顆杏子給宿訣。
那酸澀的滋味讓他整張小臉都皺成一團,柳青瓷看著他,忽然笑了,很淺的一個笑,像蜻蜓點過池塘,轉瞬即逝。
後來宿訣才知道,那籃青杏是用來製藥的,柳青瓷花了一整夜,將杏肉熬成膏,核仁碾成粉,配著其他幾味藥材,做成止疼的蜜丸。
第二天清晨,他發現母親伏在藥爐邊昏睡,手心裏還攥著一顆沒包完的蜜丸。
四季輪轉,秋夜的暴雨來得突然。
宿訣被雷聲驚醒時,屋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一道閃電劈過,他看見母親不在床上,窗子卻大開著,冷雨斜斜地潑進來,打濕了半片地板。
“娘?”
宿訣赤腳跳下床,循著微光走到後院,看見柳青瓷跪在雨裏,渾身濕透,懷中緊緊抱著半把漆黑的刀,雨水順著她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淚是雨。
宿訣很少看見這樣的母親,她向來是平靜的,像一口古井,再疼的咳血也能忍著不出聲,可此刻她肩膀顫抖,喉嚨裏壓著嗚咽,像是受傷的動物。
他嚇得不敢上前。
又一道閃電亮起,柳青瓷猛地抬頭,目光如刀般刺向院牆,宿訣順著看去,隻瞥見一抹黑影掠過牆頭,快得像是錯覺。
“回去睡覺。”柳青瓷已經站起身,聲音恢複平靜,仿佛剛才的崩潰從未發生,她單手抱起宿訣,另一手仍握著殘刃:“明日我們要離開這裏。”
宿訣摟住母親的脖子,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等他再次被搖醒時,天還沒亮。
柳青瓷已經收拾好簡單的行囊,桌上放著熱騰騰的米粥和……一整包灶糖。
“慢慢吃。”她一邊說,一邊係緊鬥篷帶子,把半把剖魔刀用布裹好,塞進包袱最底層。
宿訣捧著碗,看母親在屋裏布下了最後一道禁製,她的手指劃過牆壁時,有細碎的金光滲入磚縫,那是宿訣長大後才認出的高階封印術。
“娘,我們去哪兒?”
柳青瓷蹲下來,替他擦掉嘴角的飯粒:“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她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現出一種透明的青灰色,像是雨後的遠山,宿訣忽然注意到,母親的眼角有了細紋,鬢邊也藏著一根白發。
他伸手想拔,柳青瓷卻已經起身。
“帶上你的小木劍。”她說。
那把木劍是柳青瓷親手削的,劍身刻著避邪的符文,宿訣一直以為隻是玩具,直到在不夜天城時,這把木劍保護了年幼的他一次又一次,他才發現那些符文是真的能誅邪。
離開蓮花塢時,柳青瓷已經快走不動了。
她的咳疾越來越重,指尖泛著青灰,呼吸時胸腔裏像是塞了一把碎冰,每一聲喘息都帶著血腥氣。
六歲的宿訣緊緊攥著母親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蒼白的臉,仿佛隻要他看得足夠用力,就能讓她的病痛消失。
“娘,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宿訣小聲問。
柳青瓷停下腳步,蹲下身,雙手捧住他的臉,她的掌心很涼,像一塊浸在雪水裏的玉。
“阿訣,娘要送你去一個地方。”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裏……很危險,但你必須去。”
宿訣的眼睛不解地睜大了:“為什麽?”
柳青瓷沒有回答,隻是從懷中取出一枚青白色的玉佩,輕輕掛在他的脖子上。
玉佩觸到皮膚的瞬間,宿訣感到一股溫涼的力量滲入體內,像是有一層薄薄的紗,將他身體裏某種躁動的氣息緩緩包裹、壓製。
“戴著它,永遠不要摘下來。”柳青瓷低聲道:“它會保護你。”
宿訣低頭看著玉佩,上麵刻著繁複的符文,隱約泛著微光,他不懂那是什麽,但他知道,母親給他的東西,一定很重要。
“那娘呢?”他問。
柳青瓷的指尖顫了一下,最終隻是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娘會看著你進去。”
母子倆走了很久,穿過荒蕪的山脈,乘坐骨舟,渡過了人界和魔界的交界處——一隙魔川,隱約看見了一座巍峨的城池輪廓。
那裏是不夜天城。
宿訣從未見過這樣的地方,空氣中彌漫著硫磺與血腥的氣息,遠處傳來低沉的咆哮聲,像是某種巨獸在黑暗中蟄伏,他本能地往母親身後縮了縮,小手攥緊了她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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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瓷低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又被決絕取代。
“阿訣,聽好。”她蹲下身,與他平視:“這座城裏,住著你的父親。”
宿訣愣住了。
他從未見過父親,也從未聽母親提起過,在他有限的記憶裏,“父親”兩個字像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偶爾出現在母親的沉默裏,卻從未真正存在過。
柳青瓷的手指輕輕撫過宿訣額前的小小魔角,那是他體內魔族血脈的象征,也是她一直以來試圖封印的東西。
“這塊玉佩會壓製你的血脈,讓你看起來隻是一個普通的半魔。”她的指尖劃過玉佩上的符文,一字一句地說道:“從今日起,你必須記住,你隻是半魔,身上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宿訣的胸口發悶,像是有什麽東西堵在那裏,讓他喘不過氣。
“娘,你不跟我一起進去嗎?”他輕聲問,聲音裏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
柳青瓷的指尖微微收緊,最終卻隻是輕輕鬆開:“阿訣,娘進不去。”
宿訣站在魔界之門前,身後是母親,麵前是翻湧的魔氣。
他還想再問什麽,可柳青瓷已經站起身,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去吧。”
宿訣往前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
柳青瓷站在原地,白衣被魔界的風吹得獵獵作響,臉色蒼白如紙,唇邊卻帶著一絲極淡的笑意。
那是宿訣記憶裏,她最後一次對他笑:“阿訣,活下去。”
她的聲音被風吹散,宿訣卻聽得清清楚楚,他攥緊玉佩,忍住眼淚,轉身踏入了魔氣之中。
直到許多年後,知道了自己身世的宿訣才明白母親的用意。
赤玄夜一直在尋找柳青瓷和他生下的孩子,一個同時繼承神裔與太古魔族血脈的“容器”。而柳青瓷將宿訣送入不夜天城,恰恰是最危險,卻也最安全的選擇。
在不夜天城裏,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半魔,血脈低微,毫無價值,玉佩的封印讓他避開了所有探查,小木劍則讓他勉強活了下來。
而這一切,都是母親用最後的力氣,為他爭得了一線生機。
夜幕降臨,四人在院中生起了篝火。
李小樓捧著村民送的蓮藕湯,小口啜飲;謝琢光擦拭著霜策和且慢;烏竹眠則用靈力修複著院中殘損的陣法。
宿訣靠在老梅樹下,望著星空突然開口:“母親在這裏住得最久……整整兩年。”
其他三人停下動作,安靜聆聽。
“那兩年裏,她很少出門,每天都在研究陣法醫術。”他摩挲著手中的灶糖:“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在想辦法封印我體內的魔血。”
夜風拂過,梅樹沙沙作響,仿佛也在歎息。
聽著母子倆的事,烏竹眠眸光柔和,輕聲道:“柳前輩一定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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