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太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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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年過去,太虛劍仍是那柄斬神誅魔的凶劍,卻已經不再像最初那般凶戾。
    這段時間裏,阿眠帶他看了許多。
    她帶他看過晨曦中的露珠,晶瑩剔透,掛在竹葉尖上,風一吹便滾落,碎成無數細小的光點;她帶他看過溪流中的遊魚,銀鱗閃爍,逆流而上,哪怕被水浪拍打,仍固執地向前。
    她帶他看過深秋的楓林,紅葉如火,燃燒整片山巒,風過時,落葉紛飛如雨;她還帶他看過凡人的村落,孩童追逐嬉戲,老翁閑坐對弈,婦人浣紗溪邊,炊煙嫋嫋升起。
    太虛不懂為何這些人能笑得如此毫無陰霾,不懂為何他們不懼生死,不懂為何阿眠看著他們時,眼中會有淡淡的暖意。
    直到某一日,他終於明白了“生”的意義。
    那是一個暮春的傍晚,風裏卷著柳絮,暖得讓人發倦。
    阿眠坐在溪邊的青石上,赤足浸在清涼的水裏,足尖偶爾撥弄,便攪碎了一溪的晚霞。太虛劍懸在她身側,劍鋒映著橙紅的天光,金紋流淌得比平日緩慢,像是也被這暖意浸得懶怠。
    溪畔的野花開了滿地,粉白紫黃,細碎如星子,阿眠彎腰折了一枝淡紫色的,指尖撚著花莖轉了轉,忽然輕輕別在了劍柄上。
    太虛劍微微一顫。
    無用。
    花既不能增他的鋒芒,又不能助它飲血,徒然綴在劍柄,隻會妨礙他斬出的速度。
    可阿眠笑了。
    她很少這樣笑,不是麵對凡人時禮節性的淺笑,不是降妖時冷冽的諷笑,而是眉眼都彎起的、毫無防備地笑。
    霞光鍍在她側臉上,連睫毛都染成了金色,眸中映著粼粼水光,清澈得能看見底。
    太虛劍忽然不會動了。
    他見過阿眠的許多模樣,執劍時的肅殺,超度亡魂時的悲憫,訓他莫要濫殺時的嚴厲……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她,像是放下了所有重擔,隻是坐在春日的溪邊,為一柄凶劍簪花而笑。
    溪水嘩嘩流淌,遠處村落升起嫋嫋炊煙。
    幾個孩童追著一隻黃狗跑過田埂,笑聲驚起一群麻雀;老農扛著鋤頭往家走,哼著荒腔走板的小調;更遠些的山路上,有貨郎搖著撥浪鼓,叮咚聲混在風裏傳來……
    太虛劍第一次真正“看”這些。
    他曾覺得人間嘈雜,眾生愚昧,不如一劍斬了清淨,可此刻,看著阿眠被晚風吹起的發絲,看著她指尖沾的花粉,看著她眸中映著的整條流霞溪,他忽然明白了“生”是什麽。
    生就是這溪水不止歇的流淌,是野花明年還會再開的篤定,是凡人明知短暫卻仍認真活著的執拗……是阿眠此刻的笑。
    劍身內裏的金紋無意識地纏繞上那枝野花,極輕、極小心地碰了碰花瓣,像是怕碰碎了什麽。
    他不懂胸腔裏這種陌生的脹痛是什麽,他隻知道,他想要她永遠這樣笑。
    為此,他願意斂盡鋒芒,願意不飲鮮血,願意做一柄“鏽”在春溪旁的鈍劍。
    暮色漸深,阿眠起身欲走,太虛劍卻突然橫在她麵前。
    “嗯?”
    劍尖指了指溪麵,那裏漂著更多野花,阿眠怔了怔,隨即笑得更深,她彎腰又折了幾枝,這次編成了一個小小的花環,輕輕套在了劍柄上。
    “好看。”她屈指彈了下劍鋒:“走了,回家。”
    太虛劍懸在原地“看”了會兒溪中的倒影,一柄殺氣森森的凶劍,戴著個歪歪扭扭的野花環,不倫不類,滑稽可笑。
    他突然飛旋一圈,劍氣震得滿地落花紛揚如雪,阿眠回頭時,正看見他在飛花中穿梭,金紋亮得像是要燒起來,劍鳴清越如歌。
    這是獨屬於凶劍的歡愉。
    太虛的劍鋒不再無故染血,出鞘時總會先看一眼阿眠的神情;劈山斷海依舊幹脆利落,卻會在收劍時記得避開一窩剛出生的雛鳥。
    他懂得了不斬晨露,不驚飛鳥,懂得了阿眠皺眉時該收斂劍氣,也懂得了她指尖撫過劍身時,那種陌生的、溫熱的觸動叫什麽,那叫“眷戀”。
    可他終究是劍,無口不能言,無目不能視,無手不能觸,他想更靠近她。
    化形那日的雷雨來得突然。
    黑雲壓頂,電光撕裂天幕,暴雨如天河傾瀉,打得竹林簌簌哀鳴,阿眠本在亭中觀雨,卻忽然察覺到太虛劍在劇烈震顫,劍身滾燙如烙鐵。
    “太虛?”
    阿眠剛握住劍柄,一道紫雷就轟然劈落,直直貫入了劍身。
    “錚——!”
    劍鳴淒厲,太虛劍掙脫阿眠的手,懸至半空,劍氣如暴風肆虐,整座竹亭瞬間被絞成碎片。
    阿眠以袖遮麵,透過指縫,看見劍身金紋瘋狂遊動,青玉般的劍體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痕,仿佛有什麽正從內部撕裂他。
    太虛劍在化形。
    阿眠立刻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痛。
    太虛劍從未嚐過這種痛。
    雷劫淬煉著他的靈識,每一道電光都像在剮他的魂,劍體寸寸崩裂又重組,骨骼生長的悶響混著血肉撕扯的黏膩聲,他發不出聲音,隻能以劍氣瘋狂劈砍四周,在地上犁出深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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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一雙溫熱的手握住了他。
    阿眠不知何時衝進了劍氣風暴中心,雙手死死攥住劍柄,任由暴走的劍氣割破她的肌膚,血順著劍身流淌,又被高溫蒸成血霧,將她整個人籠在猩紅裏。
    ”忍一忍……”她聲音發顫,掌心被割得白骨隱現,卻仍不鬆手:“我在這裏。”
    太虛劍的震顫陡然一滯。
    他聞到了她的血味,比任何生靈都清冽,也……比任何事物都讓他疼。
    不要傷她。
    不能傷她。
    劍身內暴走的金紋突然回縮,硬生生將化形的劇痛壓回靈核,可天雷偏偏不肯罷休,又是一道劈下,阿眠猛地將劍攬入懷中,以脊背硬接了一道雷光。
    ”轟——!”
    爆裂聲中,阿眠嗆出一口血,卻低低笑了一聲:“……傻,我可比你能扛。”
    劇痛中,太虛劍忽然”看見”了光。
    不是劍鋒反射的冷光,而是阿眠靈識裏溫暖的、金色的光,他本能地追逐那道光,裂開的劍體逐漸拉長、變形,生出修長的指節,生出跳動的脈搏,生出了……一具人身。
    雷雨歇止的刹那,竹林裏死寂一片。
    阿眠跪在焦土上,懷中抱的不再是劍,而是一個墨發淩亂、渾身是血的青年,他赤裸的背上金紋未褪,正在隨著呼吸明滅,像未馴服的劍氣還在皮下遊走。
    “太虛……?”她輕喚。
    ”阿……眠……”
    青年抬起頭,生澀地吐出這兩個字,像是孩童學語,又像是亙古的呼喚終於有了回響,雨後的月光穿過雲隙,照亮了一雙熔金般的豎瞳,仍是凶劍的眼神,卻盛滿懵懂與惶惑。
    他急急去抓阿眠的手,看到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時,喉嚨裏擠出破碎的嗚咽。
    太虛不懂什麽是“疼”。
    他是劍,是斬金截玉的凶器,是飲血啖魂的煞物,疼痛於他而言,不過是劍鋒崩裂時的一聲錚鳴,是淬火重生時的一瞬灼熱,他都習慣了。
    可阿眠的血不一樣。
    那殷紅的液體從她掌心蜿蜒而下,滲進指縫,滴落在泥濘的焦土裏。他盯著那抹刺目的紅,忽然覺得喉嚨發緊,胸腔裏有什麽東西在瘋狂翻攪,像是劍氣逆行,又像是……他從未體驗過的“難受”。
    “別……動。”
    他抓住阿眠的手腕,力道沒控製好,指腹在她肌膚上掐出紅痕,阿眠輕輕“嘶”了一聲,卻沒掙脫,隻是靜靜看著他。
    太虛低下頭。
    他的動作很笨拙,像野獸舔舐傷口般,舌尖貼上她掌心的裂痕。溫熱的血沾上他的唇,味道比想象中更複雜,不似尋常生靈的血腥濁氣,而是帶著清冽的靈息,像雪後初綻的梅,又像晨露未曦的竹。
    太幹淨了,幹淨得讓他舌尖發顫。
    阿眠的指尖微微一抖。
    太虛立刻停住,熔金般的豎瞳抬起,帶著幾分惶惑:“……疼?”
    他嗓音低啞,咬字生澀,像是剛學會說話的孩童,卻因語氣裏的緊張顯得格外柔軟。
    阿眠搖頭。
    不是疼,是他的舌尖太燙,呼吸太亂,鼻尖幾乎抵著她腕間的脈搏,每一次輕舔都像在撥弄她某根隱秘的神經。
    太虛卻誤解了阿眠的沉默,他擰起眉,忽然咬破自己的舌尖,將帶著劍靈本源的金色血珠渡進她傷口。
    “唔……!”
    阿眠猝不及防,喉間溢出一聲輕哼。
    太虛劍的本源至純至烈,如岩漿灌入經脈,燙得她脊背發麻,可那灼熱之後,又是沁骨的清涼,像春溪漫過灼傷的指尖,矛盾又熨帖。
    太虛盯著逐漸愈合的傷口,終於滿意地鬆開手,可下一秒,他又湊近了她的頸側,那裏有一道被劍氣擦出的血痕。
    “等等,那裏不……”
    阿眠的話沒能說完,太虛的唇已經貼上她頸間肌膚。
    他舔得很認真,舌尖卷過微鹹的血跡,犬齒偶爾蹭到跳動的血管,激起一陣戰栗。阿眠能感覺到他鼻息拂過鎖骨的熱度,能聽見他喉間無意識溢出的低哼,像是野獸護食時的滿足。
    太親密了。
    親密到近乎狎昵。
    可太虛渾然不覺。
    他隻知道阿眠的血不能流,阿眠的傷不能留,至於方式?劍靈不懂什麽叫“曖昧”,他隻想用最快、最直接的辦法解決問題,就像他曾經斬敵那樣幹脆利落。
    “好了。”
    太虛滿意地抬起頭,唇上還沾著血,金瞳亮得驚人。阿眠望著他,忽然伸手,拇指擦過他唇角,把血擦幹淨。
    “下次……”她頓了頓,聲音比往常低:“用靈力就好。”
    太虛歪頭,發絲掃過她手背。
    “為什麽?”他問得直白:“這樣更快。”
    阿眠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她指尖輕輕點上他心口:“因為,這裏會跳得太吵。”
    太虛怔住,他低頭看向自己胸膛,那裏確實在劇烈跳動,不是因為劍氣激蕩,不是因為殺戮興奮,而是……一種全新的、陌生的躁動。
    像初學握劍時錯斬了春風,像第一次嚐到茶香時劍身的輕顫。
    他不懂那是什麽。
    但他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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