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太虛8)

字數:7358   加入書籤

A+A-


    此後的一段時間,阿眠和太虛的日子過得很平靜。
    這一年,山間的雪剛剛開始消融,太虛破天荒地主動提出要去鎮上看燈會。
    阿眠正在窗前插一枝新折的梅花,聞言手指一頓,梅枝斜斜滑入青瓷瓶裏,濺起幾滴水珠落在了案上。
    “你確定?”她轉過身,晨光透過窗欞在她發間灑下細碎的金斑,有些意外地問道“之前你不是還說人群擁擠,燈火刺眼?”
    太虛站在門邊,一襲墨色長衫襯得肩線格外利落,唇角微微上揚,這個曾經陌生的表情如今已能自然流露:“你喜歡的,我想仔細再看一次。”
    他還記得,阿眠跟他說過,上元節是人間最熱鬧的日子之一。
    阿眠心頭微動,覺得瓶中那枝梅開得好豔,她低頭整理衣袖,溫聲笑道:“那得早些出發,巳時城門就擠不進去了。”
    等到暮色沉落,長樂鎮已是一片燈海。
    千盞明燈沿街懸掛,朱紅的燈籠映著青石板路,宛如星河傾瀉人間。
    街上人流如織,孩童穿著新衣,提著兔兒燈追逐笑鬧,糖葫蘆的叫賣聲與笙簫樂曲交織,空氣中飄著醪糟的甜香。
    還記得阿眠第一次帶太虛來的時候,他金色的眼眸中倒映著斑斕光彩,疑惑地問道:“為何要製作這些無用的裝飾?”
    阿眠買下一盞剛做好的燈籠遞到他麵前,笑著回答道:“不是為了有用,是為了美,為了歡喜。”
    燈籠暖黃的光映在太虛臉上,他小心翼翼地接過,生怕劍氣傷了這脆弱的工藝品。阿眠趁機挽住他的手臂,帶他走向了猜燈謎的地方。
    回憶完畢的阿眠輕笑一聲,拉著太虛的袖子擠過人群,彩燈的光在她眸中流轉:“今年比往年更熱鬧些。”
    太虛小心地虛攬著她肩膀,為她擋開擁擠的人流,在熙攘人群中隔出一方天地,多年前這個有人靠近就會繃緊身體的劍靈,如今已經學會在保護與克製間找到平衡。
    “猜個燈謎可好?”阿眠停在一盞走馬燈前,絹紗上繪著八仙過海,轉動的光影在她鼻尖投下細碎光斑。
    守攤子的老者笑嗬嗬遞過竹牌:“女君和郎君請看——雨打燈難滅,風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邊星。打一物事。”
    太虛看著阿眠睫毛上跳動的燈火,回答道:“螢火蟲。”
    “猜對了。”老者捋須笑出聲,取下一盞琉璃蓮花燈贈予他們。
    阿眠有些驚喜地接過,燈火透過琉璃在她掌心映出斑斕色彩,她抬頭看太虛的眼神比燈更亮,笑道:“可有趣?”
    太虛點點頭,剛要說什麽,人群卻突然湧動,幾個舉著龍燈的孩童嬉笑著從他們之間穿過。
    太虛下意識伸手去抓,卻隻握住一縷流散的黑色長發,再抬眼時,阿眠已被擠到三步開外,正踮著腳朝他張望。
    “阿眠!”他第一次在喧鬧中提高聲音,琉璃燈在推搡中搖晃,光影像碎金般潑灑開來。
    隔著川流不息的人群,阿眠學著周圍的孩童,做了一個天真爛漫的動作,她提著蓮花燈,跟著孩子們在原地轉了個圈,素雪青色的裙擺綻開如花,發間的發簪是他之前用黃楊木親手雕琢的。
    所有燈火在這一刻都成了陪襯。
    太虛怔在了原地,多年前,他不懂為何凡人願為轉瞬即逝的美景耗費心力,如今卻突然明白,有些光芒正因為短暫才更珍貴。
    就像此刻阿眠眼裏的星光,就像她轉身時發梢揚起的弧度,就像人間這些明明脆弱卻倔強亮著的燈。
    子時將至,城樓上開始準備放煙火。
    阿眠拉著太虛擠到護城河邊,河麵上漂浮著千百盞祈願的荷花燈,與星空倒影連成一片。
    “快看!”她突然指向天空。
    第一朵金菊在夜空中轟然綻放,緊接著是銀柳垂落、紅蓮怒放,太虛仰頭望著那些瞬息萬變的火光,忽然感到袖口被輕輕拉扯。
    阿眠正舉著一個小泥人朝他笑:“看,我特意讓捏成了你的模樣。”
    城樓上正好爆開一朵並蒂蓮,太虛凝視著阿眠被煙火照亮的側臉,突然理解了那些曾覺得荒謬的詩句,為何文人總將心上人比作燈火,因為世上再也沒有比凝視所愛之人眼中光亮更美好的事了。
    河對岸有少女向水中放入花燈,歌聲隨波飄來:“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餘音被淹沒在突然爆發的歡呼聲中,最後一輪煙火騰空而起,萬千流金將夜空照得如同白晝,太虛在光芒中低頭吻住阿眠,所有未盡之言都化作了唇間溫熱的吐息。
    當最後一顆火星墜入護城河,人群開始三三兩兩散去。
    阿眠數著河麵上的花燈,忽然發現太虛不在身旁,轉身尋找時,一盞特別的燈映入了眼簾,那是盞素白的六角宮燈,沒有華麗裝飾,唯獨每麵絹紗上都題著詩句。
    “你何時……”阿眠接過燈,認出這是太虛的字跡。
    那些詩句有她吟誦過的古調,也有質樸如白話的新詞,最後一麵上隻有簡單兩行:“劍本無魂因卿熾,燈原易碎為情長。”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燈芯輕微爆響,濺起一朵小小的燈花。
    阿眠抬起頭,發現太虛耳根通紅,眼神飄向遠處,竟顯出了幾分初學人間禮的少年窘態,她突然想起多年前那個連“歡喜”都要她解釋半日的劍靈,心頭軟得像是化開的糖畫。
    “回山吧。”她主動牽起他的手,宮燈在兩人之間輕輕搖晃:“明年……後年……往後的上元,我們都來看燈。”
    太虛收緊手指與她十指相扣,琉璃燈與宮燈的光暈交融,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溫暖的光影。
    長街盡頭,賣湯圓的老漢正在收攤,嘴裏哼著不成調的小曲:“人長久,共嬋娟……”
    穀雨過後,山穀中的花草瘋長。
    阿眠在屋前辟了一小塊藥圃,種些常用的草藥。太虛則每日清晨去山澗邊練劍,回來時總會帶回幾枝新開的花。
    五月初四的清晨,阿眠被一陣窸窣聲驚醒,朦朧間看見太虛正在床邊穿外袍,而窗外天光才剛泛青。
    “這麽早?”她撐起身子,長發從肩頭滑落,如月光傾瀉。
    太虛轉身時,腰間新佩的流雲紋香囊輕輕晃動,那是他上個月繡的,繡的兩個,他和阿眠一人一個,針腳算不得工整,卻被他日日佩戴:“去采露水。”
    他俯身替她掖好被角:“你說過端午晨露可入藥。”
    阿眠怔了怔,這是去年端午她隨口提起的習俗,自己都忘了,此刻太虛眼中卻跳動著罕見的期待,像極了孩童盼節日的模樣,與三以前那個說“凡俗節日毫無意義”的冰冷劍靈判若兩人。
    “等我同去。”她掀起被子起身,赤足踩上還帶著夜涼的地板上。
    “涼。”
    太虛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簡短的字眼落在空氣中,他已經蹲下身去,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雙月白色的繡鞋,鞋頭綴著兩顆小珍珠,在晨光中瑩瑩發亮。
    “你何時……”
    話未說完,太虛已經單膝點地跪在阿眠麵前,青竹地板映著他漆黑的衣袍,像硯台裏化開的一滴墨。
    他左手虛托住她腳踝,掌心溫度比常人要低些,卻讓阿眠腳背莫名發燙。
    “抬腳。”
    命令式的語氣還帶著劍靈的冷硬,動作卻輕柔得不可思議,阿眠扶著太虛肩膀借力,看見他垂下的睫毛在臉頰投下扇形陰影,異常專注,仿佛手中捧著的是易碎的瓷器。
    鞋子倒是小心翼翼地穿好了,隻是剛要起身,卻發現她垂落的長發纏到了他腰間香囊的穗子上,還越解越亂。
    阿眠看著太虛逐漸發紅的耳尖,莫名想起多年前的場景,血海中歸來的凶劍,隨手就將路徑上垂落的絲絛連根削斷,此刻卻在笨拙地用指尖挑著發絲,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扯壞這一縷長發。
    “用劍氣呀。”阿眠故意逗他。
    太虛抬頭瞪她一眼,金瞳裏流露出一絲罕見的窘迫,晨光透過窗紙照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明明滅滅如同水波晃動。
    最終他低下頭,用牙齒輕輕咬斷了香包的穗子。
    阿眠呼吸一滯,這個動作讓太虛肩頭的長發垂落下來,發梢輕輕掃過她的腳背,激起一陣戰栗。
    他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輕顫,齒關鬆開時,報複性地在她腳踝內側輕輕一吻。
    “好了。”太虛起身時帶起一陣鬆木香的風,從懷中取出一條五彩絲線編織的手繩,小心翼翼地戴到阿眠手腕上:“你說的,可以驅邪避瘟保平安。”
    阿眠笑了笑,取出一枚五彩絲線編織的劍穗遞給他:“嗯,沒錯。”
    劍穗係在了劍柄上,彩線在陽光下折射出絢麗的光芒,與他一身黑衣形成了奇妙的對比。
    兩人一同出發,山澗邊的菖蒲正長得茂盛,劍形葉片上凝著晶瑩露珠,太虛執劍的手此刻正握著竹筒,小心翼翼收集葉片上的水珠,動作輕柔得不像話。
    “你瞧。”阿眠突然指向一叢艾草,幾隻野蜂正在花穗間忙碌,翅膀沾滿金色花粉,以前的太虛定會嫌它們聒噪,此刻卻學會了屏息靜觀。
    “《荊楚歲時記》載,端午采艾需在日出前。”阿眠剪下幾枝艾草,轉身別在太虛的衣襟上:“如此便不怕邪祟近身。”
    太虛低頭看襟前青艾,輕輕握住她手腕:“別動。”
    他從她發間取下一片飄落的菖蒲花,卻沒有立即鬆手,而是順勢將那縷長發別到耳後,晨光透過山霧照在他睫毛上,在臉頰投下了細碎的陰影。
    回到竹舍,太虛變出一把係著紅繩的鐮刀,將艾草菖蒲紮成束懸於門楣。
    阿眠看著他調整角度的背影,忽然想起戰場上那個浴血的身影,如今那雙手執過劍、拭過血,也能溫柔地係好一根端午的五彩繩了。
    午後,阿眠搬出提前泡好的糯米和粽葉,在院中的石桌上包起粽子。
    太虛坐在對麵,認真觀察她的每一個動作。
    “入鄉隨俗。”阿眠笑道:“試試?”
    太虛遲疑地點頭,他學東西極快,劍法看一遍就能模仿,可麵對柔軟的粽葉和黏濕的糯米,這雙手卻總是顯得笨拙不堪。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粽葉總是破,糯米不是放多就是放少,最後包出來的東西歪歪扭扭,勉強用繩子捆住才沒散開。
    看著太虛與粽子“搏鬥”的樣子,阿眠忍不住笑出聲,他抬起頭,金色眼眸中竟有一絲委屈。
    她連忙止住笑,湊過去在他緊繃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第一次包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蒸粽子的香氣彌漫整個小院時,太虛從外麵匆匆趕回來,手裏拿著一支剛摘的荷花,輕輕放在阿眠麵前的桌上。
    “給你。”他簡短地說,耳尖卻微微發紅。
    阿眠接過荷花,發現花莖被仔細削去了小刺,曾經連遞東西都會不小心劃傷人,不懂收斂鋒芒的劍靈,如今學會了為了一支花而小心翼翼。
    鍋中的水咕嘟作響,白霧繚繞間,阿眠覺得眼睛有些濕潤。
    蒸好的粽子散發著箬葉清香,太虛剝開自己包的粽子,形狀仍不算完美,但總算沒散,他仔細挑出最飽滿的一顆蜜棗,遞到了阿眠唇邊:“甜嗎?”
    阿眠咬住蜜棗,順勢吻了吻他的指尖:“甜。”
    日頭西斜時,他們去了山下的青河,兩岸早已擠滿了看龍舟的鄉民,每個孩童的手腕上都係著五彩繩,在人群中穿梭如魚。
    “今年是青龍寨對白沙塢。”賣涼茶的老嫗熱情介紹:“聽說勝者能得神女賜福呢!”
    阿眠與太虛對視一眼,十年前他們曾救過被山洪圍困的青龍寨村民,想必是因此被當作了山神供奉。
    鼓聲忽然震天響起,兩條龍舟如離弦之箭破水而來,橈手們古銅色的臂膀上水珠飛濺,號子聲震得岸邊蘆葦搖曳。
    忽然,青龍寨的舟頭拋出個粽子入水,岸上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鼓聲也越發激昂,這是要得勝的信號。
    回山路上,阿眠晃著剛買的雄黃酒笑,太虛背著玩累了的她,步伐穩如山嶽。
    暮色漸濃,山道上飄起零星螢火。阿眠伏在他背上哼起古老的楚地歌謠,聲音漸漸低下去,太虛走得更穩了些,感受著後背傳來的均勻呼吸。
    院門前,新懸的艾草在晚風中輕晃。
    太虛側頭看了看肩上熟睡的容顏,沒有急著進門,而是在月光下多站了片刻。
    以前的他不懂為何要為一個瞬息即逝的節日忙碌,如今卻明白了,所謂羈絆,不過是將某個平凡的日子,變成永遠鮮活的記憶。
    喜歡除我之外,全師門都是虐文主角請大家收藏:()除我之外,全師門都是虐文主角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