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太虛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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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流火,第一片梧桐葉飄落那日,太虛正在修補被曬裂的劍架。
    “阿眠。”他忽然喚道。
    簷下的神女正聞言抬頭,隻見太虛指尖挑著一片枯葉,葉脈間凝著滴琥珀色的樹脂,在夕照下像凝固的火焰。
    “你看。”
    太虛湊到阿眠麵前,將葉片傾斜,樹脂緩緩滑動,在葉尖懸而未落。
    這個簡單的現象卻讓他露出孩童發現秘密般的表情,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注意到植物也會流“血”。
    竹舍外起了大風,瓦片被吹得碰撞,太虛身上的衣袍獵獵,霞光照亮他的半邊臉龐,嘴唇到下頜線一條極為流暢的弧度:“聞到了嗎?”
    風裏裹著遠山的氣息,鬆針與泥土的味道變得清晰可辨,阿眠深深吸氣,肺葉灌滿了某種透明的涼意,與白日裏渾濁的熱浪截然不同。
    “明日要下雨。”太虛說,作為天地混沌所生的劍靈,他對自然更迭比人類敏感百倍。
    果然,破曉時分,雷聲碾過了山穀,阿眠迷迷糊糊地要起身去關窗,被太虛連人帶衾被按回了床榻上:“繼續睡。”
    雨聲漸密時,她感覺有冰涼的手指在梳理自己睡亂的長發,太虛靠在床頭,劍氣在周身流轉,將潮氣隔絕在外。
    阿眠蹭了蹭他膝蓋,聽見上方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總算涼快了。”
    雨連下了三日,秋雨過後,天氣就徹底轉涼了。
    第四日清晨,阿眠發現枕邊多了個竹編小籠,掀開蓋子,兩隻白玉似的蟋蟀正在啃食嫩桑葉,這是太虛趁夜捉來的秋蟲。
    他背對著她穿衣,語氣平淡,耳根卻紅著:“聽個響。”
    阿眠將小籠掛在窗前,蟋蟀鳴聲起初怯生生的,待到陽光曬幹最後一片濕葉,就開始變得響亮起來,與殘餘的蟬鳴一唱一和。
    太虛對季節變化的敏銳愈發明顯,他開始在卯時自動醒來,劍氣不再躁動,轉而變得沉靜如水。
    某日阿眠撞見他站在柿樹下發呆,腳邊落著幾個青黃相間的果子,她撿起一個,提醒道:“還澀著。”
    太虛點點頭:“等它熟了,給你做柿餅。”
    白露那日,阿眠在箱籠裏發現件新裁的夾襖,黛青色緞麵上繡著銀線暗紋,針腳細密得,抖開時簌簌落下幾片幹桂花,香氣染了滿手。
    她拎著夾襖去問:“什麽時候針線活兒這般好了?”端午時繡個香包可還是歪歪扭扭的。
    太虛正在擦劍,聞言劍穗一顫,語氣有些驕傲:“私底下練的。”
    阿眠想起前段時間天熱,他確實嚐嚐獨自待在房中,還總藏著手指,她挑了挑,抓過他右手細看,果然在指尖找到幾處極淡的疤痕。
    劍氣控製得再好,繡花針到底不同於殺敵的劍。
    阿眠用靈力將疤痕抹去,親了親太虛的指尖,笑著誇獎道:“厲害。”
    太虛嘴上不說,金瞳早就亮閃閃了,很快抓住機會,黏黏糊糊地湊上來:“那今夜……”
    山中的秋天比來得比山下早,八月過半,山穀就已經徹底變了模樣。
    阿眠晨起推窗,常常能看見太虛站在覆霜的院中,他不再抱怨炎熱,轉而開始囤積木柴,還不知從哪學來了泥爐煨紅薯的法子。
    “嚐嚐。”某日,他剝開烤得焦黑的紅薯皮,露出裏頭金黃的芯。
    阿眠咬了一口,甜糯滾燙,嗬出的白氣與太虛的呼吸交融,他唇上沾著點炭灰,被她用拇指抹去。
    這個曾經連“冷熱”都無感知的劍靈,如今已經能分辨火候的老嫩,會在她怕燙時對著食物吹氣。
    時間一晃而過,八月初十的傍晚,阿眠卻發現太虛不見了。
    她剛蒸好桂花糕,掀開籠屜的刹那,甜香裹著白霧湧出來,卻沒人像往常那樣準時出現在廚房門口,院角的石桌上擺著半成品的兔兒燈,竹篾上還纏著太虛的金色劍氣。
    山澗邊沒有,院中也空蕩蕩,最後阿眠在儲藏室前感受到了結界波動,她的指尖剛觸及門板,木門就自動打開,撲麵而來是清冽的丹桂香。
    室內,太虛正背對門口站著,黑衣上沾滿木屑,聽見腳步聲,他匆忙用身體擋住工作台。
    阿眠從他臂彎下鑽進去,隻見台麵上靜靜立著一盞未完成的走馬燈,素絹上墨跡未幹,畫的是她倚梅讀書的側影。
    旁邊散落著十幾個作廢的燈架,最舊的已經蒙塵,看來這人偷偷練習了不止一個月。
    “原來你每日寅時起身……”阿眠撫過燈麵,忽然明白那些消失的宣紙與筆墨去了哪裏。
    太虛耳根通紅,有些懊惱:“畫得不像。”
    阿眠湊近看那盞燈,畫技確實生澀,梅枝走勢略顯僵硬,但她的眉眼神情卻捕捉得極準。
    她拽住他的前襟迫使他低頭,鼻尖相抵,輕笑道:“現在有參照了,我教你。”
    中秋前夜,兩人去了一趟山澗撈流月,太虛劍氣劃過水麵,凍住漂浮的桂花,阿眠則用紗網撈起這些晶瑩的“月亮”。
    歸途經過楓林,夜風掀起漫天紅葉,太虛劍指一點,所有飄落的楓葉懸停空中,組成巨大的同心圓緩緩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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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眠伸手觸碰最近的葉片,它便輕輕落在掌心,葉脈裏流動著淡金色的劍氣。
    漫天楓葉重新飄落時,太虛低頭吻住她,唇間帶著桂花的清甜。
    翌日一早,阿眠從箱底找出兩套新衣裳,一套雪青色的留給自己,一套黛青色的給太虛。
    這是她上月去鎮上特意定做的,她一邊幫太虛整理衣領一邊解釋:“中秋要穿新衣。”
    太虛低頭看著她專注的側臉,應了一聲:“我知道,你去年說過。”
    山腳下的小鎮早已張燈結彩,阿眠執一盞琉璃宮燈,太虛提著那盞終於完工的走馬燈,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
    貨郎攔住他們,舉起支銀簪:“郎君,給你娘子買個玉兔簪吧!”
    太虛心頭暗自開心,取下錢袋,買了一隻玉兔簪,小心地插進了阿眠的發髻間。
    遠處一陣喝彩聲打斷,鎮中央的祭台上,巫女正跳著請月神的舞,阿眠拉著太虛擠到前排,祭品中有一柄木雕的劍,與他的本體竟有七分相似。
    太虛有些驚訝:“這是?”
    “劍祀。”阿眠在他耳邊解釋:“這鎮子古時是鑄劍之鄉,中秋除了拜月還祭劍神,而且傳說在很久以前,劍神殺掉了吞月的魔獸,保護了鎮子。”
    太虛怔怔望著供桌上那柄粗陋的木劍,以前的他或許會覺得凡人愚昧,如今卻感到某種陌生的情緒在胸腔膨脹。阿眠的手悄悄覆上他手背,拉住了他的手。
    祭舞結束時,巫女將福酒分給眾人,輪到他們時,老者突然盯著太虛腰間的太虛劍驚呼:“這這這……劍神顯靈!”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太虛本能地攬住阿眠後退,卻見她從容接過酒盞:“老人家認錯了,這是家傳的劍。”說罷仰頭飲盡,沾著酒液的唇在月光下晶瑩如琥珀。
    回山的路上,太虛異常沉默,直到山腰處,他才突然開口:“那不是傳說。”
    阿眠正數著沿途的螢火,聞言轉頭,看見月光穿過他的睫毛,在臉頰投下細密的陰影。
    “很久以前,我確實在此地斬過一隻吞月的魔獸。”他摩挲著腰間的太虛劍,“沒想到凡人記得。”明明他當時是一柄隻知殺戮的凶劍,殺掉魔獸也隻是嫌棄它煩人,沒想到隨意一舉,卻救下了鎮子。
    “人類的壽命雖然很短。”阿眠笑了笑:“他們記得的,比你想象的多。”
    竹影掃階時,他們回到了小院。
    夜氣漸濃,山影如墨,遠峰近嶺皆沉入一片黑寂之中,而月亮正在從山脊後爬上來,先是一痕微光,繼而是半輪,終於整個兒浮現在了幽藍的夜幕上。
    石桌上已擺好月餅和桂花釀,太虛特意移栽的月桂樹在牆角沙沙作響。
    “等等。”阿眠剛要落座,卻被他攔住了,他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個軟墊放在石凳上:“夜露寒涼。”
    阿眠笑著看他忙前忙後,如今的他記得她每一樣細微的喜惡,比如月餅要切六瓣而非四瓣,桂花釀需溫熱不可燙口,賞月時必配她自製的梅子蜜餞等等。
    她坐在軟墊上,拿起流心月餅掰開,金黃的餡料緩緩滲出:“嚐嚐?”
    太虛就著阿眠的手咬了一口,微微蹙眉:“比去年甜。”
    “用的是你采的野蜜。”阿眠舔掉指尖沾到的餡料,果然甜得發膩。
    她正想說話,卻見太虛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遞了過來:“給你的。”
    囊中是把木梳,梳背雕著交頸的鶴,做工算不得精巧,但每道紋路都打磨得極為光滑,阿眠翻到背麵,在鶴羽處摸到幾道新鮮的刻痕,顯然是近日才匆匆添上的劍紋。
    “前段時間你的木梳斷了……”太虛聲音漸低,並沒有提起自己為了找這塊雷擊木,深入瘴氣彌漫的山穀。
    阿眠將梳子貼在心口,月光流過梳齒,在地上投下琴弦般的影子。
    她想起什麽,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巧了,我也有禮。”白玉上刻著圓月與劍影,邊緣綴著穿著珠玉的絲絛。
    太虛伸手接過時,絲絛突然自發纏繞上他的手腕,又很快鬆開。
    “這是……”
    “月老線。”阿眠將玉佩係到他腰間:“我向鎮上繡娘學的,據說……”
    說到這裏,她有些卡住,難得耳尖泛紅。
    太虛微微眯起眼睛,野獸般地直覺催促他湊近到阿眠麵前,追問道:“什麽?”
    阿眠回答道:“係過此線的……輪回百世亦能相逢。”
    話音消融在了相貼的唇間,桂花簌簌落在他們交疊的衣袂上,走馬燈投下的光影在石桌流轉,畫中的阿眠與現實的阿眠在月光裏重合。
    子時將至,月亮行至中天,太虛突然抱起阿眠踏劍而起,劍氣破開雲層,直到小鎮成為腳下的一點螢火。
    “做什麽?”阿眠摟緊他的脖子。
    “分月。”太虛指向天穹,從這個高度望去,月亮仿佛觸手可及,他並指為劍,一道金色劍氣劃過月輪,竟真將明月“分”成了兩半。
    阿眠笑出聲:“幼稚。”
    “你曾說月有陰晴圓缺。”太虛卻認真捧起她的臉,月光在他指間流淌:“但在我這裏,在我們這裏,永遠都不會有遺憾。”
    他深刻地意識到了凡人為何要慶祝這些周而複始的節日,不是為了月亮,而是為了確認年複一年站在身旁的,始終是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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