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字數:4999   加入書籤

A+A-




    劍聖仲簡第一次見徐白的時候,徐白因為得罪了外門的師兄,被罰掃上清宗山門前的九十九層石階。隻是石階哪裏掃得幹淨,徐白這頭剛剛掃完,那頭風一吹,便又帶來了成群的落葉,整個石階瞬間便又恢複成了清掃之前的模樣。
    沒完沒了。
    徐白其實可以潦草地隨便掃一掃石階,然後回去硬說自己掃過了,不過是風又吹亂落葉,與他無關。這種事外門裏不是沒人幹過,也有先例。
    但是徐白沒有,他從下午掃到了天黑,也隻掃了區區五十階,登天之梯在黑暗中顯得無窮無盡,山風呼嘯,似乎在哀歎著徐白那不可琢磨的前程。
    徐白的心卻很平靜,他細致地打掃著冰涼的石階,如同在灑掃蒙在自己修仙路上的陰翳,認真又仔細。而當徐白於掃地途中向上看時,竟然發現不遠處的石階上躺著一個落拓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灰衣白發,身上沾滿了風塵,枕著一柄清霜劍睡在冷月中。他雙眸緊閉,五官平常,下頜上還帶著點胡渣。
    這個其貌不揚甚至有些邋遢的中年人正是劍聖仲簡,當時他正在躺著睡覺,然後感覺有什麽東西碰了碰自己的腳。他睜開眼睛,發現是年少的徐白正在用掃帚碰他的腳,少年人白皙的麵龐清俊非常,一本正經地皺著眉對仲簡說:“您換個地方睡吧,擋到我掃地了。”
    仲簡不由覺得好笑,整個上清宗他想在哪裏睡不行,竟然還有小輩膽敢擾他清夢。然而仲簡定睛一看,卻又覺得稀奇——他最擅長觀人根骨,一眼便看出了徐白是百年不遇的天靈根。仲簡最是知道自己那位掌門師兄是什麽德行的,惜才如命的掌門師兄,怎麽會舍得把這麽個天靈根發配到這個地方來掃台階?
    於是仲簡坐起身來,向徐白詢問道:“你小子這等資質,怎麽會淪落到外門來了?”
    徐白卻沒有理仲簡,兀自低頭掃著地。他自來到外門之後,平日裏便受到了不少冷嘲熱諷,已經習以為常了。天靈根被貶外門這事早就在上清宗傳遍了,怎麽可能有人不知道。如今乍見有人問起,徐白隻當是又多了一個明知故問的人罷了。
    於是徐白無視了仲簡的問話,連眼神都懶得施與仲簡一個,隻一門心思地掃他的地。
    仲簡生平還是第一次讓人這麽無視,他不由地氣笑了:“你這小子,怎生得如此冷淡。我好歹是門內長輩,長輩問話,你怎麽可以不理不睬。”
    聽了這話徐白冷冷瞥了仲簡一眼,那眼神中包含著不甘與輕蔑,如同刀子一樣向仲簡射來,合著冰冷的山風,竟讓這位堂堂的劍聖也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仲簡摸了摸後腦勺,暗道自己也是越來越回去了,竟然讓一個小輩給唬住了。
    徐白雖然看不慣仲簡用輩分壓人的做法,但是這畢竟是在上清宗,長幼之序不可亂,況且,就算真的被人嘲諷兩聲,徐白也不會少二兩肉,這些天來他早已習慣,於是徐白薄唇輕啟,避重就輕地回答道:“弟子在選拔大會的時候睡過頭了。”
    這話讓仲簡來了興趣,不由地坐直了身體,他上下打量著徐白,嘴裏笑道:“看不出,你小子一副跟我那師兄一樣古板的性子,骨子裏卻是同我一般桀驁不遜,哈哈哈……不錯!你且記住,本來我等天靈根,就應該隻有我們挑別人的份,哪有別人挑我們的道理。”
    徐白沒理這個瘋道人,隻往上又走了一級台階,繼續掃他的地。
    仲簡卻還在跟著身後嘀嘀咕咕:“料想是命中注定,今日你我有緣,不如你給我磕個頭,叫我一聲師父,我傳你劍法如何?”
    徐白沒回話,甚至連頭都沒抬——他又掃完了一級台階。
    仲簡一瞧這反應,簡直樂瘋了,他堂堂一個劍聖,隻要出去喊一聲“要收徒”,整個卻邪峰的山頭都能被踏平了。如今不過是要收一個外門小輩為徒,這小輩不光沒有感激涕零,竟然還充耳不聞。
    “怎麽?你這小輩還瞧不上我?”
    徐白邊掃地邊說道:“不是您說的嗎,‘我等天靈根,隻有我們挑別人的份,哪有別人挑我們的道理’。”
    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但仲簡聽了這話,反而覺得徐白的脾氣更合他的胃口了——今天這個徒弟他收定了。於是仲簡追著徐白繼續說道:“你別瞧不上我呀,我劍法真的特別好,你跟我學劍,不會吃虧的。”
    徐白可能是被他磨煩了,抬頭看了他一眼,無悲無喜,無怒無嗔,像是在看一隻惱人的蒼蠅。
    仲簡一看這眼神便知道這是個修劍道的好材料,當即一拍大腿表示:“不如我給你耍一套劍招看看,你看完再決定要不要拜我為師?”
    徐白低著頭,看著手裏的掃帚沉吟,似乎在權衡究竟是繼續掃地還是分出時間聽麵前這個中年人說瘋話。
    仲簡見徐白的表情,便知他不相信自己。仲簡也廢話不多說,一把搶過了徐白手裏的掃帚,他甚至沒用自己的劍,而是就用這把掃帚,當著徐白的麵使出了半部“卻邪劍譜”。
    劍光閃爍,山河傾覆。
    正是在這一夜,少年的徐白決心執劍。
    自此,徐白和薛野一樣,成為了一名劍修。
    而劍修的生涯中有很重要的一步,便是挑選自己的本命劍——更準確地說,不是人挑劍,而是劍挑人。
    上清宗有劍塚,每屆的新入弟子中選擇當劍修的,可以在弟子選拔大會之後入劍塚,裏麵的劍俱是神劍,有的是曆代祖師飛升後留下的,有的是洞天福地找到的,還有的,則是順應日月造化而生的。
    總之這些劍各個來曆不凡,卻同樣眼高於頂,若是弟子想要獲得本命劍的認可,需要憑借自身的本事和心性經受住神劍給予的考驗才行。可哪怕通過了考驗,若是神兵不願意,那麽同樣也是無濟於事。所以,進入劍塚的上清宗弟子往往是無功而返,但偶爾也會有人成功帶出那麽一兩把神兵。
    而這些人,後來基本都成了當世大能。
    這一屆選擇修劍的人不在少數,故而上清宗不日便將開放劍塚,放眾劍修弟子進入。
    而最有希望拿到本命劍的,除了徐白,便是薛野。因他們二人是本屆新入弟子中為數不多資質又好,到達金丹期又快的。
    薛野自然也知道這件事,對於此時的他來說,入劍塚一事儼然已經成了自己的保命符。
    “劍塚之內旁人不可窺視,即便是掌門和劍聖也是一樣,沒人能幫到徐白,同樣也不會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想要獲得徐白的金丹,那裏是最好的選擇。”
    薛野說這話的時候,在偷偷打量宋思遠的反應。隻見宋思遠隨著薛野的話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後看著薛野的臉,卻沒有出聲反駁。薛野知道,宋思遠這是讓他說下去的意思。
    “我與徐白都是劍修,且都是金丹初期,修為相同,他也不過勝在有一道劍意而已。可他實戰經驗不過爾爾,若是我趁其不備偷襲,未必不能一擊即中。”
    薛野邊說邊偷偷抬頭觀察宋思遠的神色,見宋思遠露出沉思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計謀已經成了十之八九。
    宋思遠回頭看了看關著門的宋邈居所,那裏麵燈火通明,還在不斷地有人在給宋邈輸入靈力,以保證宋邈自身的真氣不會因為金丹的潰散而消失殆盡。宋邈的情況目前算不得穩定,不能拖太久。
    盡管宋思遠知道,薛野的這一番話不過是緩兵之計,心裏不知道有多少自己的小算盤。
    但是單天靈根,確實有讓人為之一搏的資本。
    更何況,如果不讓徐白付出代價,他兒子的苦不就白受了嗎?
    宋思遠雖然已經下了決定,開口說的話卻是:“我何時說過我要拿徐白的金丹了?”
    這話聽得薛野內心嗤笑了一聲:“老狐狸,還裝蒜。”
    宋思遠不就是想繼續維持他道貌岸然的形象嗎?薛野成全他。
    薛野嘴上勤勤懇懇地裝壞人:“自然是沒有的。隻是徒弟與宋師兄私交甚篤,心中暗自決定要為宋師兄出這口惡氣。”
    宋思遠對這個回答頗為滿意,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你意已決,為師也是攔不住你,且由你去吧。”
    說完,宋思遠就轉過身要回屋裏繼續陪著宋邈,卻不想身後的薛野出聲叫住了他:“師父。”
    宋思遠聞言回過頭,麵上透露出積分不耐煩:“還有何事?”
    薛野拱手做了個禮,倒是顯得十分恭敬,他說:“徒弟雖然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事關宋師兄,還是力求做到萬無一失,為了防止一擊不中,徒弟是不是應該再留些後手?”
    薛野低著頭,一派虛心求教的樣子。但宋思遠活了大幾百年,早就成了人精,怎麽會聽不出來薛野此意是問他討要好處。什麽“後手”,分明就是讓宋思遠勻他幾樣稀罕的法寶。
    但宋思遠不介意:“無妨,若是薛野真能弄來徐白的金丹,和邈兒的命比起來區區一兩件法寶又有什麽值得心疼的呢?”
    於是宋思遠吩咐薛野:“明日你來靈器閣尋我。”
    還是保持著那個禮節,彎腰的弧度沒有一絲變化,甚至連頭都沒抬,開口說道:“謝師傅。”
    薛野就保持著這個姿勢聽著宋思遠快速走遠的腳步聲,等那聲音徹底聽不見了,他才站直了身子,望向了不遠處的卻邪峰。冰涼的夜色中,薛野的薄唇扯出了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