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仙台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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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承載了無比惡毒的巫咒之物。
    而此物是從太子在仙台宮中下榻的臥房裏發現的。
    仁帝暫時未下定論,而是令人速去搜查太子居所,然而負責搜查之人卻在太子寢宮的桃樹下發現了類似的巫咒銅人……其上赫然刻著天子的生辰八字,而那刻寫的清逸筆跡正是太子劉固之風無誤。
    仁帝壓製著的悲怒之氣終於爆發,他嘔出了一大口鮮血,巨大的憤怒與不易察覺的恐懼不安幾乎將這個正在病中的帝王吞噬。
    仁帝當即使人擬旨,著心腹宦官中常侍郭食,以及繡衣衛首領祝執率禁軍前去仙台宮,治太子劉固悖逆犯上之罪。
    禁軍圍下了仙台宮,麵對這突如其來的降罪,太子斷然否認,稱有人誣害於他。
    太子身側的內官也為儲君喊冤,叱罵郭食與祝執狼狽為奸,離間君臣父子之情,然而他話未說完,便被繡衣衛首領祝執手中的長刀捅穿了胸腹。
    祝執拔出長刀,鮮血迸濺,一雙冷厲眼眸泛著寒光:“陛下詔書在此,凡敢違抗不遵者,就地誅殺!”
    一行內官侍從們驚駭萬分,護著太子後退。
    太子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內官,真切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
    他不能隨這些人離開,一旦落入郭、祝二人手中,他將再無機會在人前發出聲音,便等同認下了這謀害君父的罪名。
    而這樣的汙名,一旦沾身,便再也洗脫不得……
    他不認罪,他務必要見到父皇!
    雙方劍拔弩張對峙之間,太子被心腹護衛著回到下榻的居院中,緊急商議應對之策。
    然而不多時,派去打探消息的內侍驚惶歸來,涕淚橫流,伏地泣道:“……陛下所在正宮前殿已然戒嚴不許除太醫之外任何人進出……龍體危重,情況難辨!”
    劉固神情震顫,想到了一個最壞的可能,他的父皇會不會已經……
    緊接著,一名係著鬥篷罩著風帽的中年女官趕到。
    劉固立時迎上前一步:“墨姑,母後可曾見到父皇?父皇此時……”
    “小君亦未能見到陛下。”女官墨姑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雙手捧上一物。
    劉固不可置信地看向此物。
    墨姑決然的聲音擲地有聲:“小君有令,中常侍郭食與繡衣衛首領祝執假傳聖意,趁陛下病危之際欲圖謀害儲君——小君著殿下調兵,誅殺逆賊!”
    小君乃是大乾皇後的別稱,淩皇後可以調動她的衛隊與部分禁軍,而憑借墨姑手中的皇後之璽則可大開長安武庫,調取盔甲兵械。
    劉固心性平和溫雅,可他心知母後做出如此決定必然已是別無選擇,身為人子,他當立即拔劍遵從母親之命,殺出一條血路!而非做一個在生死存亡關頭質疑母親決策的懦夫!
    主張與民生息,性情柔順悲憫的淩皇後不是束手就擒之人。
    求見仁帝卻被阻於殿門之外,她跪候足足半個時辰,依舊未得宣見。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跪下去了。
    若殿中的君王當真已至大限之時,那她就是在這個關頭唯一能護下大乾江山基業的人。
    若殿中的君王尚且清醒卻不願相見,那她則要做護下兒子的母親,更要做保全身後無數追隨者的小君。
    無論真相如何,她都僅有這一條向死而生的路可走。
    淩皇後果斷迅速的反擊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仁帝。
    聽聞太子於仙台宮矯詔,持皇後之璽開武庫,武裝心腹與皇後衛隊,與祝執所率禁軍展開了廝殺,仁帝驀地揮去宮人奉來的藥茶,猩紅的眼中是驚怒的淚:“……吾妻與吾子亡朕之心,恐非一朝一夕矣!”
    仁帝與淩皇後初遇時,先太祖皇帝剛立穩江山不過一載,那時仁帝剛被立為太子。
    淩皇後出身卑微卻聰慧靈秀,初時為太子劉殊妾,寫字讀史皆是劉殊所授。
    之後太子妃亡故,劉殊登基成為仁帝,便冊封了她為皇後,私下以夫妻相稱。
    一夕之間,少年夫妻情碎,天家帝後兵戎相見。
    禁軍奉天子之命誅殺謀逆的淩皇後,椒房殿中禁衛侍從拚死相抗。
    仙台宮內朱血成河,太子劉固身負重傷。
    一行繡衣衛直入長平侯府,奉旨請長平侯淩軻入宮聽旨。
    淩軻剛歸京不足十日,軍中虎符已上交天子。
    天子此時卻仍不能放心。
    可是聽從入宮去,便能夠真正打消天子的懷疑嗎?
    因心懸利劍從而戒備留意之下,此次提早聽到了仙台宮風聲的淩軻,想到先前與阿姐就那“八字示警”在書信中做下的諸般約定,竭力克製著心緒,跟著那一行繡衣衛,離府上馬。
    然而行至半途,馬匹發出一聲嘶鳴,繡衣衛聞聲望去,卻見長平侯毫無預兆地調轉了馬匹方向。
    刀劍聲,弓弩聲,刺破了這最後一寸平靜的夕光。
    黑夜仿佛是於瞬息間降臨了。
    淩軻終究未能遵守與阿姐的約定,他做不到置身事外。
    他僅率一支心腹部曲,徑直殺去了仙台宮。
    凶悍的淩家百人之師,在禁軍中生生撕開一條血路,淩軻渾身浴血,救下了外甥劉固。
    臉上布滿血淚的劉固被提上馬背,竟倏然感到萬分委屈:“舅父……”
    “思變莫怕,舅父帶你去見你父皇!”淩軻將少年護在身前,提槍策馬,衝殺出去。
    縱然情形無比驚險混亂,劉固卻仍於頃刻間明白了舅父的一切用意。
    顛簸馬背之上,少年儲君淚如雨下,他拚力勸說舅父離開,不必再管他這被疑棄之人,可舅父就這樣一路帶著他殺到了宮門前,強硬地為他掘出了一條父子相見的血路。
    叱吒沙場的大司馬淩軻,無人不知無人不畏。
    守在宮門前的禁軍見他殺來,驚恐之下,一時隻作防禦姿態,等待天子示下。
    然而卻見淩軻下了馬,劉固也被他扶了下來,他當眾解下染血的衣甲,棄於雪地之中,屈一膝向宮門方向而跪,聲音似能穿透那緊閉的宮門:“請告知陛下,臣淩軻無謀逆之心,持刀來此實為奸賊所迫!”
    “臣自知以武犯禁乃是錯中之錯!然而太子無辜——”淩軻看向負傷無力跪伏在側的少年,眼中含淚,猝然揮刀:“軻願自罰一臂,唯請君父開恩,容許這拚死想要見父親一麵的無辜孩兒跪到您麵前去,聽他道一句剖心之言!”
    淩軻刀隨言落,生生斬斷一臂。
    “將軍!”
    “舅父……!”
    淩軻身側的心腹與劉固俱是大震大痛。
    眼見如此英雄竟以此等方式自毀,執掌宮城禁軍的郎中令薛泱也不禁目露驚駭悲痛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