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疲倦猛地將程淩雲吞噬，他揉了揉太陽穴，沉默了片刻才抬頭和程明珠對視，問她，“你不希望見到我嗎，明珠？”
    說起來，程明月的小名還是他起的。
    作為家裏最大的孩子，父母向來尊重他的意見，他千盼萬盼都希望母親肚子裏能生出一個妹妹，孩子還未出生，他一改平時的穩住，纏著母親，希望如果真的是一個妹妹，那她的小名就叫明珠。
    她理應是程家的掌上明珠，得到他們所有人的寵愛。
    他甚至回想起第一次看見妹妹時，她那青紫帶著病氣的小臉，和旁邊白白胖胖的孩子相比，她顯得那麽瘦弱，那麽讓人心疼。
    這是他們家費盡所有手段，輾轉於各家醫院才救回來的明珠啊。
    程淩雲性格淡漠，已經很久沒有在程明月的事情上糾結，可今天不知怎麽地，他心裏莫名生出一股顫動，近乎耗盡最後一絲感情，看向這個曾經帶著他全部期待降生的妹妹。
    “肯定不想……”
    程明月瞥見程淩雲麵色大變，立刻改口，“不是，我肯定想見大哥，就是……”
    她所有的話都被程淩雲冷戾的眼神堵住，一時間心頭發顫。
    大哥生氣了？
    程明月先是一驚，隨即趕緊像原來那樣撒嬌道：“大哥，我真的很想你，你看看我，最近都曬黑了，可難受了。”
    她一邊說，一邊露出委屈的表情，“我還被人欺負了，你都不知道那個女人有多過分，我……”
    程淩雲冷漠地移開目光，朝江迎頷首道：“小姨，我先回軍區，事情辦好就來接她。”
    江迎敏銳地察覺其中的不對勁，卻也為程淩雲難受，沉沉地歎口氣，“留下來陪我吃頓飯吧，淩雲，我也很久沒有見你了。”
    “好。”
    程淩雲隻感到疲倦，直接將程明月忽視，跟在江迎身後。
    “我給你準備了房間，你可以在家裏住幾天嗎？淩雲，我已經五年沒見你了。”
    “還有允玫，她這段時間住在舞團的宿舍，聽見你回家，她肯定要來見你。”
    聽見蔣允玫，程淩雲麵色稍稍好看些，“嗯，表妹現在很出色，我肯定要看看她。”
    江迎一路帶著程淩雲上樓，等進房間，才將門關上，沉默了一會兒。
    “抱歉。”
    程淩雲先開口，語氣愧疚，“表妹也是因為程明月，才住在家裏？”
    江迎沒應聲，問道：“你們打算怎麽辦？把程明月送回滬市，還是想要讓她留在雲省？淩雲，你要在雲省待這麽長時間，就是為了這件事吧？”
    程淩雲啞然，“是，不瞞您，我本來打算用這一年時間好好管教她，然後再帶她回滬市。”
    “但……”
    他手攥得嘎嘣作響，指節發白，“剛才我隻覺得心涼，小姨，她看我像是在看仇人，她真的是我的妹妹嗎？”
    說到最後，程淩雲語氣中甚至帶上幾分痛苦。
    誰都不敢想，一個被隊友稱為“孤狼”的男人，居然會為了一個女孩變得如此脆弱。
    江迎看得心疼，鼻尖發酸，“淩雲，我們家不欠她，你跟大姐都盡力了，這可能是老天對我們江家的報應吧。”
    她說得苦澀，想起程明月這些年鬧出的事情，心裏更不是滋味，“你是一個好哥哥，淩雲，你盡力就好，所有人都不會怪你。”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程淩雲低著頭，臉上所有表情都被陰影遮住。
    良久，他終於開口，嗓音微有些沙啞，“好，小姨，我聽你的。”
    江迎看他神情倦怠，歎口氣說：“等允玫回家，我讓她帶你去年輕人的地方轉轉，你好不容易能休個假，一定得舒心。”
    程淩雲看出江迎對他的擔心，點點頭應聲說：“好，都聽小姨安排。”
    “對了，老蔣收了個徒弟，過幾天我安排你們吃頓飯，就當認識認識。那孩子相當出色，我有預感，你肯定能跟她說得上話。”
    江迎說著，想起周蔓的笑臉，不禁麵色一軟，“老蔣和我都把她當做親女兒。”
    換做平時，程淩雲肯定會詫異，他清楚江迎的性格，知道她絕對不是那種容易對其他人敞開心扉的。
    但今天他實在是無力再去思考，疲倦地又點點頭，“嗯，您安排就好。”
    他目光遊離，腦海中卻猛地回想起今天的匆忙對視。
    那個叫周蔓的女人被親哥哥謀殺，他想著，竟是詭異地從她那裏感受到一分共情，心裏忍不住感歎命運的不公。
    ……
    辦完案子，周蔓又去派出所立案，接下來幾天簡直是徹徹底底鬆了一口氣，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子懶散氣息。
    蔣建良難得看她放鬆這麽多天，一時間擔心周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小周啊，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師傅？”
    周蔓一回頭，看見蔣建良就笑起來，“是我的錯，我最近辦成一件大事，瞬間鬆懈了，今天一定趕緊恢複狀態！”
    蔣建良聽完鬆口氣，點點頭要離開，卻又忽地想起剛才廠裏交代的事，於是問，“我現在要去軍區，你要不要跟著去看看？”
    軍區裝備都更複雜些，周蔓暫時不可能上手，但是能看看也不錯。
    “去去去！”
    周蔓趕緊站起來，“謝謝師傅！我趕緊找人跟言華傳個信。”
    蔣建良平時話不多，對上周蔓卻耐心十足，“對了，你師娘叫你明天去家裏吃飯，允玫是不是來跟你說了？”
    周蔓點頭，臉上忍不住浮現出笑意，“允玫親自來說了，我一定會去！”
    蔣建良說完就對她吩咐，“待會兒上車，你就少說話，多看，如果有不知道的，記得拿本子記下來，回來慢慢問我。”
    “對了，你本子帶了嗎？”
    周蔓指指自己的工裝褲，“帶了！筆和尺子這些都有。”
    蔣建良一看，不禁笑出聲，“不錯，你這褲子挺全，看起來方便。你找誰做的，我讓你師娘也去找她縫一條。”
    周蔓沉默片刻，“咳，是……是我丈夫縫的。”
    嗯？
    蔣建良一愣，向來靈光的腦子宕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