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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老奸巨猾
厲懷璧等趕到出租屋的時候,看到的隻有一片狼藉。
兩個連同的小房間,不足二十平米,是在一個老舊的弄堂小樓,比起康展曾經陪同梅芯一起到過的那個弄堂還要逼仄,陳舊,樓道口來來往往的自行車行人被這突然洶洶而來的幾個大黑鐵殼子嚇了一跳,張頭探腦的,議論紛紛。獲。
很快被拉起的警戒線給堵在了外圍,來了不少警察,氣氛有些嚴肅,連帶在外頭有幾個想要偷拍的學生手機也被客氣而直接的收繳。
厲懷璧當然並不會搭理那些外頭的瑣事,這地盤是童家的,能夠調動這一地方警員力量的,也與他厲懷璧並無直接關聯。
他關心的,隻有梅芯,以及同樣失蹤了的徐妙
幾個小時前,通過輾轉的聯絡,厲懷璧在s市本地某位政要的牽頭下,順利進入位於愚園路396弄底的童家私宅。
童家早年叱吒在本市時,根基就是在這條弄堂,出了名頭以後,在這個魚龍混雜的恢弘都市,自有一套存世法則。童家私宅前的弄堂不過是掩人耳目用的,十分的平淡,進入一條不是很寬敞的弄堂道路之後,在最底層,才是豁然開朗的一處花園洋房。
這是一棟隱蔽的,西班牙城堡式的花園洋房,緩坡屋頂,紅色筒瓦,拱窗,屋頂高低跌宕,門窗曲直多變,從外觀看,卻已經很是爬滿了藤蔓,仿佛歲月遠去的老者,披著酒紅色的低調外衣,被幾株百年的老樹遮掩了一半的身軀,一如這一代家族,不顯山不露水。
厲懷璧被迎進花園中,從客廳進去,頭頂的梁柱天花彩繪精美,卻是一派中國式花樣,柚木扶手飾著紫銅雕花隨處可見,大理石鋪墊兩處純紫檀木和紅木結構雙廳,又在期間裝飾著外洋的海盜船,美女圖,融合著東西方的味道,這是厲懷璧極其熟悉的一種他們這樣的家族獨特的審美意境。
一種融合式的奢華。
所以他絲毫沒有作停留和過眼,隻是目不斜視的隨著童家出來迎接的老管家帶領著穿過廳堂進入童家後花園。
這個後花園依舊是一種中西合璧式的設計,古老的園藝透著蘇州古典的雅趣,小橋流水,假山亭閣,曲徑廊台,花木蔥蘢而隱僻,蜿蜒的池塘浮萍綠意,紫藤花架下設了一處茶座,童家老爺子童戰輝此刻便就在一處玻璃圍隔的八角亭台裏頭悠然品茗。
以他如今的身份,早已經沒有必要再同任何人屈膝尊仰,看著來人也隻是微微揮了下手,讓管家下去,那位政要先一步上來打了招呼:“童老,好大的雅興,不知在下是否攪擾了您?可否討杯茶飲?”
童戰輝將玳瑁煙鬥往嘴裏送了送,抽一口,淡淡說:“打攪都已經打攪了,莫非還能老朽趕人嚒?”
對方笑了笑,側過身,卻也不先坐,朝著厲懷璧做了個介紹的姿態:“童老,今日可不是我一個人叨擾您,這位,想必也用不著我多嘴,厲家的,童老不是早說要見一見的?厲先生,這位我也不必多說了吧。”
有對方這麽一和泥,厲懷璧早跨前一步,執了個子侄輩的禮:“童老。”
童戰輝不以為然點了點頭:“坐,恕老朽身子骨不好,不起身了,茶剛剛好,一起坐下品一品我這佛茶吧。”
大家在世道上金字塔頂混久了的,都是立在最頂端的,也無需過於客氣,政要本是來做個中介,完成了任務便再無需他操心,自在於一旁欣賞風景,厲懷璧也坐下,看著童戰輝將一雙握過槍杆子的手穩穩當當燙杯,洗杯,洗茶,泡茶,行雲流水一套下來,攤手一展,便也隨手托起茶盞,湊近了唇,舌尖抵著下顎吮吸一口。
三人無話,倒是有幾聲吮茶的聲息,誰也沒去打破這刻意的安靜,隻看誰最能拿捏得住。
最後還是那位政要覺得再沉默下去,這事終究是要談的,如今敏感時期最忌出事,若非如此,連帶京裏都有人過問了來,雖然說這些事,與他關係不大,但是能把事情妥帖的解決,卻也算得上是他的一份功勞。
世上的萬事,都是千絲萬縷的。
所以他笑了笑:“童老,這茶可是觀音佛茶?”
童戰輝哼哼了一聲:“您這嘴,比老朽不差,正是今年新茶,上個月我大兒子剛去了趟普陀,那兒的主持送了他一些,老大說他喝這玩意是牛嚼牡丹,便給老朽這來消耗了。”
對方嗬嗬:“我可不能和童老比,也就是瞎猜的,論精到論眼光,那可比不上厲老板眼界,厲老板,你說是不是?”
厲懷璧淡淡一句:“過獎。”
童老眼風睨了過來:“噢,倒是聽聞厲老板大名,這s市老朽是久不出山門,卻也沒少聽聞過,厲老板覺得這茶,如何?”
厲懷璧清清淡淡道:“市井之言,童老謬讚,茶之一道,厲某不過門外之人,隻懂飲茶不過解渴,品茶如聞心,繁瑣之處,卻是無甚了了。”
童戰輝聽得一眯眼,哂笑一聲:“厲老板果然不愧精到之人,你這門外了了,卻足以令尋常之輩汗顏了。”
“童老過譽。”厲懷璧耷拉下眼皮子,不溫不火的回了句。
童戰輝這時候隨意掃過來的眼裏,有一抹一閃而過的光芒,隻不過男人垂著眼皮,仿佛並沒有瞧見,很快,那抹眼神就又沉寂在古井無波一般蒼老永恒的眼神裏了。
他隨手又淋了一杯在公道杯裏,一邊仿佛漫不經心問:“聽聞府上有些事?厲老板是個大忙人,旬日少有機會見麵,怎麽有空到老朽這來閑散了?”
見他終於肯將話轉上正題,厲懷璧也不覺奇怪,隻坦然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便是如今有些事,需要求動老爺子的法駕才是。”
童戰輝悶聲哼了下:“怪了,老朽老矣,何來讓厲老板青眼之處?”
厲懷璧無意於玩弄虛詞,隻說:“鄙府小丫頭頑劣,同貴府小友一起與在下開了個玩笑,隻因事關要緊,便想來托老人家買厲某一個麵子,一同尋一尋人,頑笑不要緊,我們做大人的,總少不得要把一把關,也省得日後鬧出大事來。”
他話說得極是周全,便是一開始就先明言了自家的徐妙也參與了其中,將過錯攬了一半在,童戰輝縱然想再挑個理,卻也是一時尋不出一二。
老人不由再一次掠了眼對方,看他八風不動穩坐如山,心中感慨,這樣的人物,終究自己那一幫子兒孫,卻是一個都及不得,沒有能夠穩住江山的,卻是有一個會後頭使黑手的。
偏偏這個拖後腿的,是他們家唯一一個還算有些能耐的。
可又偏生不安分,弄了這麽一個麻煩過來,隻怕他不早死麽?他還沒進棺材呢,這小輩,已經亂了。
富貴不過三代,童戰輝平白生出一股子暮年壯誌不能酬的末路感來。
他閉了閉眼,壓住心底冒出來的這股子軟弱,他這輩子殺過人打過仗,流過血蹲過牛棚,憑的不過是一股子心氣,若是連這都沒了,那真就完了。
童家不能在他閉眼前完了。
再睜開,還是那雙精芒未斂的眼:“厲老板意欲何為呢?”
這顯然就是不再同他玩虛的了,厲懷璧這才抬起眼皮,聲量沉穩,目光幽深:“厲某別無所求,隻希望人平安歸來即可。”
童戰輝目光一淩:“厲先生這是在和老朽討人不成?”
厲懷璧對著突然殺氣騰騰的眼神絲毫不以為杵,隻巋然不動:“晚輩相信隻有童老,方能化幹戈玉帛,這也是先祖在世時多有提醒的,童老想必不會推辭。”
厲懷璧此刻的語氣,比剛入時的客氣多了一份霸道,這是童戰輝所沒預料的,他這些年雖然隱居與後,卻也少有人再敢同他如此說話,今日一番做派,始終被厲懷璧掌握著些許主動權,這令他多少有些不快。
麵上卻是不顯:“令祖謬讚了,老朽掛冠久矣,隻怕一張老嘴,說不動哪個去,厲老板還是另尋高人才是。”
厲懷璧卻是絲毫不退:“童老謙虛了,如今童家上下,誰不是以童老馬首是瞻,若今日能說誰還能一言九鼎,隻怕非童老莫屬,童老隻需動一動嘴皮子,想必也是擲地有聲。”
童戰輝哼哼了一聲,乜了眼,冷冷道:“厲老板這是笑話老朽麽?我那些徒子徒孫呢,隻不過賣我個老臉,麵子上的客氣,說出來也不怕厲老板笑話,隻怕老朽沒這個心力幫你。”
“厲某便是敬重童老您這份麵子,不知道童老可否買厲某個方便。”厲懷璧做生意少有拐彎抹角的,今日這樣虛虛實實已經算是客氣,這會子越發戾氣,幹脆。
他也不等童戰輝再開口,又說:“童老若是肯買厲某個麵子,這份恩情,厲某同我厲氏集團都會銘記。”
這便是一份實實在在的實惠,童戰輝端著不鬆口,無非要的就是這份厲懷璧以厲氏財團總裁的身份給出的實惠。
童戰輝見目的達到,自然也知道見好就收,歎口氣:“既然厲老板這麽說,老朽這份老臉,也隻好拿出來顯一下,若是不成,厲老板可休要怪罪。”
第五十四章一發全身
那邊政要一直沒開口,看了半天風景,這時候才又搭了話:“童老的麵子,誰還敢不賣的,來來來,說了半日話,這茶都該涼了。”
三人這才又各自斟了七分的茶盞,端起來抿,童戰輝眼見這會子事情都攤開了,多少有些倚老賣老,隨口揶揄:“閣下這麽大手筆,卻聽說是個女人,年輕人這份活力,老朽是及不上啦。”
厲懷璧吞下口中淡茶,回甘品味,漫不經心道:“她是厲某的妻子,厲氏財團的女主人,若厲某不盡力,倒是該天打雷劈了。”
說完這話,又低頭品了一口,吮吸之聲不高,隻是在突然沉寂下來的亭子裏,顯得格外醒目,童戰輝目光閃爍幾分,還沒開口,就見從洋房裏走出來個人,腳步有些急,走進了亭子來,看了眼眾人,這才又徑直走到老爺子跟前,附耳在他跟前說了幾句。
童戰輝麵色一沉,看了眼厲懷璧,又對來人說:“哼,都是你們這些作孽的,我不管了,自個看著辦吧。”
他揮了揮手,又對厲懷璧說道:“家中劣孫闖了大禍,這會兒有了些線索,厲老板如果有興趣,不妨同我大孫子一起過去看看。”
厲懷璧立刻站起身來:“有勞。”大步流星便隨同那位政要一起告辭而去。
瞧著二人背影不見了,童戰輝麵上方顯出幾分疲累,目光冷了下來,那位過來報信的中年人麵露忐忑,不安得說:“爸,您沒事吧。”
童戰輝擺擺手,臉上卻又有些惱怒:“沒用的東西,連個小崽子都看不住,成日隻會讓老子給你們擦屁股!”
來人訥訥的不敢接話,童戰輝瞧了眼自己這個二兒子,才不過四十幾歲,麵上倒是白胖,養尊處優的,連走了這麽幾步都微微喘,哪還有自己當年的雄風。
“讓你那幫子小兔崽子給我手腳幹淨些,這幾個月上麵風聲緊的很,出了紕漏誰也護不住,娘的老子養了你們有屁用!”他越說越火大,一把撈起那心愛的紫砂壺砸了出去。
滾燙的茶水潑灑地上,中年人不敢躲,隻低頭不作聲,等半晌看童戰輝歇了口氣,才說:“爸,下回一定小心,可這一回怎麽辦?那小畜生可把事鬧大了隻怕是不能善了的,索性,一鍋子斷了他們吧,大不了洗牌嘛。”
童戰輝氣不打一處來:“笨,要是那麽簡單,那小子敢鬧那麽大?把你那漿糊腦子洗幹淨些好不好,厲家的人都上門來了,還是人家老大親自來,我這個麵子不買給他,日後人家怎麽說咱們?你沒聽他都親口說了,那女人可不是你那些野路子的貨色,那是他的老婆,厲家的女主子,這話的意思,要是人有個三長兩短,咱們童家可就跟人家結大梁子了,說讓你們平時把事做穩健了啊,都當耳邊風,要是真容不下那小子,做的也給我幹淨些,這一包屎一泡尿的,到頭來惡心的還是自家人,統統都是廢物!”
“不就是個女人嘛,死了再找一個唄。”對方有些不以為然。
童戰輝真是恨鐵不成鋼:“廢物,豬腦子,成日敗家子,你瞧不起女人,那小赤佬就是女人給你生的,把咱童家攪得天翻地覆的就是女人給你生的這個東西,你玩人家女人的時候怎麽沒想過不過是個女人,非要玩,玩死了你倒是幹淨了,你要有人家那麽有情有義一兩分,也不會有今日的麻煩事,給我滾遠點!”
被童戰輝中氣十足的砸跑了的童家二子一路抱著腦袋竄逃著往大廳跑回來,嘴裏頭依舊嘟嘟囔囔,等回了大廳放下頭,長出一口氣:“媽的老爺子還那麽暴力。”
樓梯口嫋嫋走下來一個女人,身材豐滿勻稱,麵白如玉,在半道上居高臨下看著狼狽不堪的男人:“又被爸罵了?”
“媽的那個小畜生害死老子,當初就不該一時心軟放過他!”
那女人譏笑了下,冷冷道:“現在做,也還不晚。”
男人心中一動,有些猶豫的看了看女人:“可爸爸他……”
女人的眼裏流露出蛇一般陰冷的目光:“老不死的都半截身子了,能管得到外頭?到時候死都死了,還能拿你怎麽辦?”
對方眼睛一亮,喃喃:“對,不能讓這小畜生再回來給我惹禍,趁早跟他那個娘一樣,喂鯊魚得了。”
頭頂女人冰冷的看著男子,鄙夷的笑,不發一言的扭頭又上去了。
童家二子被童老爺子砸得抱頭鼠竄,這邊厲懷璧已經隨著童家第三代的大孫子童亮澤趕到了那個小小的弄堂出租屋。
這樣的房子,童家在整個s市有許許多多,像當年在s市為了安全,童家四處都有置業,同時,也有很多都是用於出租,如今泰半都在又回到童家手中。
這也就給了童遠遙極多便利。
厲懷璧等人趕到的時候,已經是撲空了。
四周都是忙碌的人,厲懷璧一個人站在了那一間曾經捆綁著梅芯的房間,屹然不動的立著,在旁人看來,鐵灰色的人影蕭瑟疏離,有幾分生人勿近般的森然。
為厲懷璧氣勢所擾,童亮澤不敢走近,猶豫再三,湊近了跟隨而來的康展:“厲先生是不是有什麽吩咐,要不要幫忙?”
康展搖搖頭,胡亂應付了句打發開對方,這才走近了老板,打量了下老板麵無表情的臉,小心翼翼問:“老板,我們是不是該撤了?”
厲懷璧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聲音,隻是低著頭,凝神看著地上幾滴紅色的,仿佛血滴樣的痕跡,沉默了許久。
這個地方陰暗而潮濕,就是頭頂的燈光也是一閃一閃的,隨時像是要滅了一樣,使得周遭的環境森冷晦暗,厲懷璧穿著手工定製的西服,披著一件鐵灰色的大衣,站在這個逼仄的環境裏,高大,威猛,冷銳,俾睨。
隻不過他所有的視線都隻聚集在那一處極其細小的紫黑色的汙跡上,在那個瞬間,他覺得心髒有幾分攣縮一般的刺痛。
在知道女人失蹤的時候,他還並沒有覺得,或者說還沒有特別的什麽感覺,隻是就像他尋常麵對危機那樣,處理,解決,他相信自己,總會把女人接回來的。
可是站在這個屋子裏,他突然有一種惶然,這是一種從沒有過的感覺,就是在看到親人的屍體的時候,他也沒有那麽大的情緒起伏過。
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失去了這條生命,他厲懷璧的人生,日後會是怎麽樣一種情形。
那種自信和強大,突然一瞬間有瓦解的感覺。
在這一刻,他才真正能夠肯定,梅芯對他來說,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他閉了閉眼,揉了一下眉心,有些疲累的說:“給我聯絡青爺。”
此話一出口,饒是康展跟慣了厲懷璧,也有一種動容。
隨即卻又是釋然。
這已經不是老板第一次因為女人而破壞他的一慣原則了。
青爺,和上回在澳門那一回一樣,都是厲家原本已經脫離了的並且不應該再去沾染的黑道,都是一方的地頭蛇,說起來也都是各有淵源,早年厲家在s市和大馬需要立足,少不得要借助這樣的勢力,可是和黑道沾染上關係,總歸與名聲上是不妥當的。
所以厲懷璧即便是後來家族遽變,也很少沾惹這些,後來上了正軌,這些幹係也都斷的幹淨。
可是上一回在澳門,為了在極短時間內找到跑了的梅芯,他就動用了當地力量,這一舉動很快驚動了大馬老宅,這也是厲懷璧後來不得不趕回大馬去同家族董事們解釋的原因。
而現在,那一頭剛剛被勉強壓下,這邊,厲懷璧再一次要破壞原則,就是真的厲家是厲懷璧說了算的,很多事,也不是他真的可以為所欲為的。
康展作為他心腹,不得不猶豫了下,試圖勸阻:“童老爺子答應了幫忙,兩家的力量,總不至於找不到人,就沒有必要再去沾惹青爺那些人了吧,上回您可是還拒絕過他的。”
厲懷璧沒有看他,蹲下身撿起什麽來,口中卻說著:“青幫的人遍布s市,耳目遠比童家廣,我們的事,不可能瞞得過他,可是他卻沒有主動來找我,這裏頭一定有原因,童遠遙什麽人,隻是童家一顆棄子,敢和我對上,沒有足夠的力量,沒那個膽子。”
他攤開手,凝視被他捏在黑皮手套上的物件:“我在澳門用了劉爺的勢力,他是不會不知道的。”
康展這才恍然,卻又默然。
果然,牽一發而動全身,連鎖效應下,厲家終究還是同這些個黑道牽扯上了麻煩。
厲懷璧看了眼不做聲的康展,撇了撇嘴:“是不是在埋怨我招惹紅顏禍水了?”
康展下意識一驚,忙否認:“沒……”
厲懷璧目光有些陰冷,盯住康展一字一句:“即便沒有她,我厲家,也不能總被人覬覦而被動,另外”,他握住拳頭,淡淡道:“我不喜歡有人這麽說她,心裏想,也不行。”
他走過去拍了拍康展的肩,語氣倒也不重,隻不過卻足夠讓康展悚然:“你也不小了,遇上的話,會明白的,有時候為了心愛的女人,男人是不該介意用什麽樣的手段的。”
因為愛,所以寵,因為寵,所以一切妨礙的手段,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第五十五章船艙突變
不說厲懷璧那一頭為了梅芯如何手段,此刻的梅芯,卻遇上了更大的麻煩。
事情要從她們上了船說起。
s市的江口鄰著外海,也是因為這個,這裏曾經是最繁華的都市之一。
這一片有不少船隻,隻是隨著外海運業以及新優良港口的開發,這裏的優勢有所緩解,往日繁華不再,卻依舊有很多的小型船隻在這一帶遊弋。
童遠遙帶著梅芯及一群人在一個不太顯眼的碼頭口上了一條停靠著的船。
這條船不大,有上下兩層,外表看上去有些破舊,裏頭倒是頗有些乾坤,駕駛艙後頭的大廳非常寬敞,站的下十來二十幾人,幾個人一上船,船就駛出港口,而梅芯則由童遠遙一個手下帶著,他則一直緊跟在身邊進入了船艙大廳,這時候便在船廳裏看到早已盡恭候在裏頭的幾個人。
“小遙啊,可算是看到你沒事了。”為首的一個笑眯眯迎上來說道。
童遠遙看了他一眼,臉上有一瞬間掠過一絲古怪的表情,但是很快,他也擺出了一張笑開顏的臉,上去大方的與對方擁抱了下:“幹爹。你怎麽來了?莫非不放心我做事?”
方忠達很是欣慰般拍了拍童遠遙的肩膀,放開他說道:“說哪裏的話,幹爹怎麽會不放心你做事呢,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安全,你這回可把童家得罪死了,這會兒道上到處都是追你的話,要你的小命呢。”
童遠遙偏著頭笑了下:“賞金不少吧?幹爹也動心了?”
方忠達身材高大,麵相卻有些陰冷,聞言卻笑得挺很是和氣:“說哪裏話,你幫幹爹那麽多的忙,幹爹舍得你?”說著看了眼被一起帶進來的梅芯:“不過說起來,你如今目標大了些,幹爹替你著想,這人,就交給幹爹吧。幹爹替你看著。”
童遠遙漸漸收起了笑意,神情淡了幾分:“幹爹這是什麽意思?莫非是想反悔幫我了?”
方忠達伸手過來拍了下他肩膀:“你看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幹爹是為你好,你一個人勢單力薄的,外頭如今形勢複雜的很,童家厲家都不是好惹的,況且,青幫的老爺子也發了話,孩子,這世道,不好混那,有道是識時務為俊傑,你是個聰明的,幹爹教過你,事情不要做絕,留條路給別人,也是給自己嘛。”
童遠遙的神情終於變冷了,他盯住了對方:“我要是不呢?”話說完,他的動作就已經先一步動了,一把拽住了就在他身旁的梅芯,一下子將手裏不知哪冒出來的一把槍抵在了梅芯的太陽穴上。
情勢變化隻不過在一瞬間,除了梅芯一慣有點慢半拍的反應,在場整個形勢就變了,隻聽卡拉拉幾十下幾乎同步的響,整個大廳裏十幾把黑黝黝的槍突然冒了出來對準了一個方向。
可是童遠遙的反應極其快,他一隻手抓住梅芯的胳膊一貓腰,就近靠在了一個左右都有庇護的角落,這是他從進來就下意識選擇好的一個落腳點。
他的後脊背靠著船艙,兩邊有阻隔,前頭用梅芯阻擋自己,形成一個360度沒有死角的空間,隻在梅芯腦袋後頭冷冷說:“幹爹,我想知道,你這回又得了多少好處?”
方忠達有些懊惱,這小崽子的反應太快了些,原本完全掌握著的形勢這麽快形成了一個死局,這和他原先預想的不同,可他又不敢真惹毛對方,他很清楚,童遠遙這個小子就是頭養不熟的狼崽子,逼急了,什麽都敢做。
他維持著臉上的笑,語氣盡量溫和:“小遙,不是我不幫你,青爺都親自發了話,幹爹也是不得不聽的,隻要你肯放了人,什麽都是好說的,何必把事情非要弄成這樣呢,幹爹剛才也說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給自己留條路啊,幹爹也是為你好。”
梅芯雖然對眼前的形勢有些懵,可是她能感覺得道身後的那個少年口氣裏的空冷:“不是我做絕的,是沒有人給我活路,幹爹,連你都不要我了嗎?”
方忠達麵皮抖了下,眼裏稍稍有些不忍,說道:“小遙,我同你母親相交一場,總是不會害你的,你聽幹爹一句勸,把人交給我,幹爹保證能保你一條命,人家隻要人,沒說要你的命,青爺好歹會肯給我個麵子,你家老爺子也還是惜才的,你留著命,以後總會有機會報仇的,別倔了好不好?”
童遠遙冷冷的笑:“幹爹,這時候你還唬我,我不是我媽那個蠢女人,一旦放手,老頭子放過我,童元義這頭豬能放過我麽?”
方忠達苦口婆心勸:“好歹他可是你親爹,就是不聽老爺子的,也不至於真拿你怎麽樣的,上回他不就沒怎麽你?到底是一家子嘛,有話好好說。”
童遠遙嗤嗤冷笑:“幹爹,你什麽時候也學會了囉囉嗦嗦的?童元義那是放過我?那是他那幫子蠢兒子沒用讓我逃了命才是,童家,什麽時候有親情仁義這種放屁的東西了?”
方忠達默然,似乎有些接不上口,大廳裏突然就安靜了,隻有那對峙的槍口,凝滯的氣氛。
就在這個時候,船艙外有快艇轟鳴的聲音,那巨大的馬達聲壓過水麵卷起風浪,使得船艙開始變得顛簸起來。
童遠遙突然在梅芯身後輕微的笑了一聲,聲音非常低,梅芯離得近,才能夠聽見,他仿佛在後頭很低的說了句:“看來他真的是為你肯花大手筆啊。”
梅芯有些懵,她被緊緊箍住手臂反剪著,一動就是撕裂般疼痛,太陽穴抵著一杆槍,雖然不懂,也還是明白處境的,所以她一動不動,幸好她常年都是被壓抑的性格,倒是有一種強大的意誌力,還不至於在這種從沒有見識過的對峙裏暈過去。
隻聽身後喃喃又一句:“想不想知道,他真的能不顧一切嗎?”
梅芯沒聽懂,卻聽到身後又提高了聲音:“幹爹,姓厲的究竟許了什麽好?別說虛的,我知道你也不是那麽好打動的。”
也許是聽出來童遠遙話語裏,像是有些鬆動的意思,方忠達倒也不隱瞞:“馬六甲的兩條航運線路,小子,這裏頭的好處,不是一個兩個能吃得下的,這樣的機會,你也不用總做那些野路子的事,幹好了,童家,遲早會是你的天下,到時候你也更能直起腰杆子不是嗎。”
童遠遙還沒開口,就聽到有人連踢帶打的在那裏尖叫:“放開我,放開!”
那是徐妙的聲音,從弄堂裏出來,梅芯就沒有能夠再見到徐妙,童遠遙把她放在了另外一路上看著。
這時候他突然揚聲道:“出去,都出去,不然我打死她,黃毛,給我把那個妞抓緊了別鬆手!”
被童遠遙的槍威脅,對麵幾個人雖然手中都端著槍,也沒人敢先開火,看了眼為首的方忠達,對方做了個遵從的姿勢,眾人魚貫從艙門出去,最後才是童遠遙和梅芯。
梅芯依然被童遠遙抵靠在身後,緊挨著牆壁轉出去,絲毫不露出死角。
甲板上的風浪很大,卷刮起每一個人的頭發衣角,這條船算是不小的,可是也有些晃動,就在藍天之下,黃濁的江河上,幾海裏遠處,馬達聲已經停了,一條雪白的中型快艇安靜的在江麵起伏著,頭前立著一個人,梅芯一眼就看得到是誰。
頓時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潮起伏,激蕩著心頭,這種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她一向死水不瀾的心,曾經寂寞的生命,在這一刻,因為那不遠處的男人,軒然而起。
可是她的臉,卻依舊麵無表情的漠然,她不擅長表達感情,所以即便此刻心裏頭有千重巨浪,她還是沒法子表露出來。
隻是眼睛裏,起了氤氳。
她也看到,那個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臉上,同樣古井無波的臉有著一種動容,那是屬於自己才能夠察覺到的情緒波動。
這個男人高大,強勢,從來都是說一不二,也許在他那個世界裏,從來沒有這一刻這麽的無奈,可是就在看到梅芯時,他的視線射了過來,就這麽固定在她臉上,貪婪,而又深邃。
這種交流,卻也僅僅隻是一瞬,旁人也許誰都沒有察覺那屬於二者的波瀾。
梅芯隻看到對方掃過自己那深深的一瞥後,又重新將視野擴散,那俾睨縱橫的眼神,多了一份陰冷,他沒有開口,卻是身邊的康展大聲喊:“怎麽樣,人可以交給我們了?”
方忠達看了眼被梅芯身體遮擋住的童遠遙,有些頭疼的沉默了下:“小遙,放人吧。”
童遠遙沒動,卻聽見人群裏那個被挾持住的徐妙在跳腳:“童遠遙,你個混蛋,你騙我!”
童遠遙看了眼,彎了下嘴角:“抱歉,你我各取所需罷了。”他突然揚聲說:“厲先生,我們這有兩個人,你隻能換一個,你選誰?”
厲懷璧不動神色,方忠達卻有些急:“小遙,你又要幹什麽,別鬧了!”
童遠遙笑了笑,將女人往自己身上壓得更緊實些,他身體纖細,完全可以被梅芯擋住身體,即便是有狙擊手,也奈何不了自己:“你的條件,隻夠救一個女人,我給你一個選擇,帶走一個,留一個,下回我想好了要什麽,你再來換!”
第五十六章生死選擇
康展臉色微變,看向自己的老板,厲懷璧卻神色不動,隻是冷冷淡淡問:“你要什麽?”
他鍾磬一般的聲音在江麵上被放大,隨風而來,鏗鏘震耳,擲地有聲。
聽不出聲線中的起伏,依舊是那樣穩如泰山,在梅芯聽來不自覺的,撲騰的心跳變得溫和了,血管裏的激動,漸漸平複了下來。
童遠遙卻冷笑了聲:“姓厲的,還沒聽明白麽?一次換一個,我沒工夫和你磨,厲先生,我知道你很厲害,你有本事可以殺了我,不過勸你不用想法子把我弄死,我肚子裏裝了個和心跳相連的炸彈,你的狙擊手如果打死了我,這個女人就會給我一起陪葬,我隻給你換一個人的機會,她,還是徐妙!”
徐妙被人緊緊抓住,隻有一張嘴氣急敗壞的罵:“童遠遙,你他媽不是東西,你混蛋!”
突然一陣啪的槍響,驚起了不遠處一群水鳥,撲棱棱的拍著翅膀從水麵一掠而起,飛向遠方。
驚魂未定的眾人定神一看,卻隻見這徐妙躺在地上,臉上痛苦和震驚交織,扭曲了她那張漂亮得像洋娃娃般的臉,痛苦的呻吟著,雪白的一條白紗裙角被大腿上的傷口一瞬間染得鮮紅,驚心怵目的暈染開,又無聲的向四周蔓延。
童遠遙舉著手裏那把剛剛打過的槍,終於露出半張臉來,那妖魅的臉,冷漠如冰:“吵死了!”
他仰起頭,看向遠處快艇上的男人,咧開嘴笑:“要不我替你做個決定吧,把她帶走,再磨蹭二十分鍾的話,她就會失血過多死的。”
水鳥撲棱著翅膀,飛向遠方,風浪晃動水麵,發黃的江水倒映著有些陰沉的藍天,遠處有幾朵雲,紋絲不動。
靜謐,在槍聲過後仿佛凝滯,安靜處,隻有那些許的呻吟在時斷時續,而女孩慘白的臉色,正在循著暗紅色的血液無聲流淌後迅速的失去生機。
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即便有人心中急切,可也隻敢看向這場對峙中的雙方,尤其是那個可以決定一切的男人。
方忠達一時沒忍住:“小遙……你,你別胡鬧了!”
童遠遙頭顱歪了一下,笑的肆意殘忍,眼神卻透著冷漠的望著遠處的男人:“厲先生,機會隻有一個,你也知道,我總要留一個確定保住我自己性命才能再放人的,今天,隻能還給你一個,而且我不能保證,下一回,還能留個全須全尾的人給你哦。”
“老板……”康展在厲懷璧身邊輕喚了一聲,清楚的看到老板牙關僵了下,聲音低沉:“去把妙妙抱過來。”
“老板……”他略有些吃驚,又有些意外,可是看到老板隨即看了自己一眼,微微一縷紅芒,令他心頭一震,垂下眼皮,迅速招呼快艇靠過去,上了船把已經陷入昏迷的徐妙抱住重新跳回了船上。
厲懷璧已經將身上的大衣脫下來,他們得到消息以後緊急調了快艇趕來,並沒有做什麽準備,就像童遠遙說的那樣,如果再磨蹭下去,徐妙的生命不會超過二十分鍾的救治期,童遠遙對時間把握的非常精準,那正是他們可以剩下的回頭送治的時間。
裹緊了徐妙順勢將小女孩抱住,厲懷璧在扭身過去一瞬間,不自主的回頭,同梅芯遠遠的對視了一眼。
對麵的女人此刻臉上因為江風而顯得有些蒼白,一如往日那樣的帶著一種呆滯茫然,對這個世界充滿不確定的那種惶惑,有刹那,男人一直引以為傲的堅強差一點要潰決,他知道自己的這個選擇,也許,是對這個女人又一次的傷害。
梅芯曾經的經曆,生活的磨難,從來都沒有什麽給過她永恒的,美好的東西,她生命裏有過的都是些破碎,拋棄,厭惡,以及醜惡的,不隻一次命運給過她希望,卻總是在希望之後,給了她絕望。
他答應過給她這個世界的,他厲懷璧做出的承諾,卻頭一次,沒能夠在一個女人麵前得到兌現。
可是徐妙,是他的母親臨死前最後的囑托。
有時候,人生便是那樣無奈的抉擇。
厲懷璧目光凝重,從未有過的沉重感在他麵前以及心理,然後他就看到女人朝著自己的方向彎起了她的嘴角。
那是一抹很淡,幾乎無法看透,卻清晰的印在男人眼裏的,微笑。
梅芯知道男人看見了自己衝著他的笑,因為她也清楚的看到男人在看到自己那笑之後,別樣的動容。
她確實不擅長笑,也並不是一個懂得笑的人,她的人生很多時候帶著悲劇色彩,陰鬱和痛苦的童年以及充滿了暴力的婚姻,讓她幾乎喪失了一種情感表達,那就是笑。
隻不過她在這一刻,是真心的。
她知道男人看的懂。
她倒不是有多麽高尚的自我犧牲,也不是不知道,留下來意味著什麽,童遠遙可以說已經不是很正常,他就是在玩毀滅的遊戲,稍稍刺激下,隻怕後果更難說。
此時此刻,她遲鈍不代表不明白事,厲懷璧隻能有一個選擇,也隻能是徐妙,她並不意外於自己被放棄,她也並對男人的這種選擇有什麽難過。
隻是她在看到厲懷璧看過來的眼神的時候,卻有一抹難過,並不是為自己,她總是對自己的人生有一種認命的坦白,反倒是對男人的那種深沉的眼神有些心疼。
是的,她覺得可以感受到那抹眼神裏難以忍受的絕望,痛苦,和抉擇後的濃濃不舍,這樣一個男人,強大到無以加複的男人,卻會因為自己的選擇,而對她充滿愧疚,那樣的痛苦,讓她動容。
她這輩子,可有什麽人,會對她那樣的在意呢?
她望著他,無聲無語,可是她卻有些舍不得,舍不得他那麽難過,也舍不得那個人,所以她笑了,很淡很淡,因為她不太擅長,可還是努力笑了下。
希望男人不要因為他的決定而難過,她不怪他。
“小寶……”她有些口齒不清的喃喃了一句,聲音被江風刮得破碎,即便近在眼前,怕也是沒什麽人聽到,可是厲懷璧像是聽到了,濃黑的眼睛動了動,張口:“等我。”
說完扭頭就吩咐開船,快艇激烈的馬達突突突的響著,迅速的遠去。
他沒有再回頭,即便此刻他就站在快艇的最前端,留給梅芯一個孤傲,偉岸,絕然的背影。
梅芯的心情卻並未因為男人遠去而失落,反而在馬達聲中漸漸平靜了下來。
“怎麽了?是不是很不甘心,你的男人還是選擇了別人?”身後略帶譏諷的聲音傳來,梅芯並不搭理,隻是沉浸於自己的心思中。
童遠遙倒也無意等她的回答,而是將她推了推,露出自己被壓在身後的身體,朝著方忠達說:“幹爹,麻煩你送我去碼頭。”
方忠達看了眼,皺眉:“你小子,究竟想幹什麽?”
童遠遙衝他攤了下手:“放心,幹爹,你好歹救過我,我不會連累你,隻要把我放上岸就行,我知道你現在也不待見我,我們誰也不欠著誰,你放我上岸,我的命,我自己負責。”
方忠達臉色陰沉,可是他到底不敢真和這小子硬來,他了解童遠遙的脾氣,剛才的話不會是開玩笑,如今青爺發了話,道上幾乎沒有童遠遙容身的地方,童家又對童遠遙恨之入骨,隻怕這小子真是無路可去。
可是他手上還握著這個女人,算是奇貨可居,連厲懷璧都忌諱著不敢動手,他自然是不能奈何的,這燙手山芋他也不想留著,青爺,童家,厲家他都不想惹,把他送上岸,算是最好的選擇了。
方忠達沒有再說話,陰著臉色吩咐掉頭,很快就把船開回碼頭,眼睜睜看著童遠遙拉著女人的手,悠哉悠哉上了一輛出租,揚長而去。
梅芯再一次被童遠遙帶著繞了一個圈,稀裏糊塗隻看到一條道又一條道,隻看著他讓司機開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指使的團團轉之後,終於停在了一個極小的弄堂裏。
付錢下了車,一隻手依然被童遠遙牢牢捉住了,拽著往那個狹長的弄堂口走,這裏的景致,梅芯幾乎可以說是見多了的,在s市,這樣的弄堂幾乎可以說是老城區裏最多見的,被外頭偌大的牌坊式的弄口遮擋著的弄堂狹小,潮濕,陰暗,偶爾有鈴鐺聲,小孩子的噪雜聲掠過,頭頂的電線杆子幾乎可以撞到頭。
童遠遙對這一切視若無睹,隻拉著梅芯穿過弄口,也不知從那一扇門裏進去,來到一個屋子前,咚咚咚敲了會,開門出來個半大的毛孩,就看童遠遙給了對方幾張票子,對方讓開身,兩個人擦過去,又被攥著上了一個隻能容納一人上下的老式閣樓。
吱吱呀呀的走上去,貓著腰在陰暗的閣樓裏穿行,卻是過了一處天台,又來到另一間屋子。
就這麽跟迷宮一樣竄來竄去,最終,終於看到童遠遙在一個房間裏停了下來。
“媽的,累死老子了。”進入這個房間,童遠遙這才鬆開梅芯,卻把自己往那床上一倒,大呼了一聲。
第五十七章黑色過往
梅芯被孤零零扔在一旁,似乎進了這個屋子,童遠遙緊繃著的神經突然就鬆懈了下來,也不搭理梅芯,自顧自在床上打起了呼。
梅芯有些茫然,這個時候她不知道該做什麽,逃跑是不必說的,她沒有蠢到以為這個時候她能夠跑得了,童遠遙既然拿她做最後的籌碼,那就一定不會輕易放了她。
看了眼橫躺在床上的人,那張床並不大,可是看上去童遠遙纖細而柔弱,隻是一個孩子一般,真看不出此刻那無辜的睡臉曾經能無視一條生命。
想起徐妙,她心裏頭不知什麽滋味,也不知道自己落在這樣一個人手裏頭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站著不累嗎?”正在心裏頭捉摸不定,躺著沒動靜的童遠遙突然開口了。
然後睜開眼,卻並不起身,就這樣大咧咧仰視梅芯,此刻那雙眼裏,倒是沒有白天看上去那麽陰鷙,也許是室內沒開燈陰暗的關係,他的臉色比平常還要暗沉了許多。
連聲音都有些疲累的味道,口吻中聽不出什麽情緒,像梅芯就更沒法子琢磨得了這個人目前心裏想著什麽了。
她隻是一慣的不動,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對方,看起來像是很鎮定,說白了就是不知所措的發呆。
兩個人一個躺著一個站著就這麽互相盯著看了會,童遠遙齜牙,往旁邊滾了下,讓出塊地方拍著:“一起躺著,你不累我還累呢。”
看她就是不動彈,他笑了下:“怎麽?還怕我非禮你不成?”
被一個妖孽模樣的男孩子這麽露骨的調戲,梅芯還是頭一回,頓時臉紅得發燒,卻挪動了下屁股,半沾半提得坐在了邊緣上。
不過是拿著背對著對方的臉,這樣隔絕了對方窺視一般的眼神,隻不過這樣做,並不能隔斷背脊上那種陰冷冷探究般的眼神。
她不由梗直了很是不自在。
童遠遙看著這個女人,她的一切表現就像這個人一樣,直接,純真的有點白,明明知道沒用,還是自我安慰的拿背對著自己,以圖自欺欺人,這麽樣一個女人,其實是讓他看不上也不明白的。
這麽蠢的女人,究竟哪點值得那樣的男人惦記呢?自己拿著這樣的女人是不是有夠資本去讓厲懷璧那種人屈服?
是不是自己壓根就是被算計了,厲懷璧借著這個成就了什麽?而事實上他壓根沒對這個女人有多麽在意呢?
依照童遠遙的生活法則,他從小就活在一種算計和被算計裏,為了保命,什麽樣的手段沒有用過,他不相信人性,更不會去信任什麽世界美好這種狗屁。
“你喜歡那個叫厲懷璧的人嘛?”童遠遙突然問。
梅芯並不知道這麽一會兒功夫,童遠遙的腦子裏轉了多少年頭過,隻是僵硬了下,沒回答,這個問題,太過私人化,她沒想過和一個外人,還是個綁架自己的人去聊這種話題。
看她不答話,童遠遙也沒發火,隻是拗起了身,懶懶的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哎,我說你怎麽不說話,這沒外人,就咱倆,聊聊唄,打發下時間嘛。”
梅芯古怪的看了眼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個人是怎麽回事,他們現在這個情形是綁架和被綁好不好,這種聊天一樣的口吻是鬧麽回事呢?
“我媽是個歌女,”童遠遙仿佛沒看到梅芯的眼神,自顧自開始說話:“說得好聽點,是賣唱的,其實在那種地方,隻賣唱怎麽能過得下去呢。”
童遠遙調整了下姿勢,盤腿坐在床上,支著胳膊又打了個哈氣,懶懶說著:“我小時候總是聽到很多男人喊我媽婊子,那個時候我很小,不懂這詞是什麽意思,還以為這就是我媽的名字呢,所以我也跟著喊她婊子。嗬嗬,她聽到我第一次這麽喊她的時候的表情,我一直都記得。”
童遠遙小時候還不懂得好壞善惡美醜這樣的區別,他會這麽叫,隻是純粹一種孩子的模仿,他喊的時候,他的媽正和一群人圍在一起,有個男人在拚命給她灌酒。
他看她一副很難受的樣子,想上去把她拉出來,結果喊了這個名詞之後,所有人愣了下,就是一片哄堂大笑。
他媽媽也在笑,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那酒還是灌了下去,燈光打在黑暗的角落,煙酒迷障,誰也看不清誰的臉。
他就是在那樣的一個環境裏長大的,常年看著這個女人岔開大腿迎著一個又一個,換取母子倆個的生活,一直到十二歲的時候。
一輛嶄新的車子把母子倆個都接到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家裏頭,屋子比酒吧的廳堂還要大,五顏六色的比酒吧的彩燈還要絢麗,屋子裏的人裝飾打扮的非常漂亮,連他,也穿上了很好看的衣服。
“那個時候我媽笑得是最開心的,比在那個黑暗的酒吧裏笑得開心多了。”童遠遙的目光因為回憶,顯得有些遙遠,空洞洞的眼睛,黑得無聲無息的,沒有焦距,沒什麽光亮。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有時候,精美的東西,裏頭未必也同樣美麗,華麗的外衣下,往往也許就包裹著一包臭蟲。”他吸了吸鼻子,揉了下眼角,顯得有些萎靡頹然,說話的調,變得生澀:“那個家,就像是爛了的蘋果,很好看,裏頭卻是腐爛的,人心都是爛了的。”
梅芯起初還在聽他平淡的回味著,雖然覺得這樣很古怪,但是這話說話總比不知道如何交流好,看起來童遠遙還算正常,她就乖乖的聽著。
可是聽著聽著,突然有些變味,黃昏已經過去,黑暗降臨在了這個城市,窗外依稀有燈光陸續點亮,弄堂口的路燈昏暗發黃,遠處的琉璃夜景離得遠,照射不進窗戶,整個屋子黑暗了下來。
她看不見童遠遙的表情,隻是聽他口氣幽幽的繼續說:“那個蠢女人,以為自己生了兒子被童家認回來,一切都會不一樣了,可是她隻是一個妓女,怎麽可能會有誰真心對她呢,你說是不是?”
口氣是疑問的,問完了童遠遙半晌沒開口,梅芯聽著發愣也沒意識到,好半天才發覺,這是個問句,像是要等她的回答,可她壓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隻是弄明白了童遠遙的母親似乎是個酒吧裏討生活的,也不知為何會給童家的誰生了童遠遙,後來就被接回去了,聽起來童遠遙之後的生活應該是過上小少爺的日子吧,可又不像是這麽一回事。
安靜的屋子黑魆魆的讓人心悸,像是不等她回答不罷休,費神半天斟酌字句,囁喏:“總會有人是真心待你的吧,你媽媽對你應該就是。”不論生活如何艱難,至少她沒把他扔了,像她的父母,再厭棄她,至少給她穿暖吃飽,沒扔了她,比那些棄嬰,她還是幸運的。
童遠遙的媽,也不算太差。
空寂的房間靜默半會兒,突然咯咯咯響起古怪的笑聲,聽起來尖利而短促,有些歇斯底裏的,好半天童遠遙才收了笑,喘著氣:“嗬嗬,你這個女人真是……嗬嗬,怎麽會……!”
蠢,蠢得那麽直白,單純,就像那個女人,直到死,都還相信那個男人對她是好的,即便是在知道了自己的毒癮全是那個男人的老婆哄自己學會的,隻不過是因為嫌棄她的存在,知道男人把她們母子接回來,隻是因為看上了她那個漂亮的兒子,一個更有趣的寵物。
梅芯有些無措的聽著男孩肆意張狂的笑著,笑到最後突然咳嗽了起來,那種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的咳嗽聽起來有些讓人心驚肉跳的,借著陰暗的透射進來的光芒,她看到童遠遙咳得卷縮了起來,不停的隨著咳嗽而痙攣著,幾乎要斷了氣一樣。
她不由緊張起來,伸手想要去觸碰對方,又縮了回來,猶豫了下,問:“你,還好吧。”
童遠遙喘著氣,呼哧呼哧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斷續道:“沒,事,死不了。”
“有水麽?我給你倒杯吧。”梅芯看不過,隨口問。
童遠遙終於從一陣巨咳中恢複過來,翹起頭,黑魆魆的像是看向了梅芯,半晌幽幽問:“我那麽害你,你對我幹嘛還那麽好?”
梅芯站起身,想憑著那點光找喝水的,並不想同這個家夥解釋,自己沒那麽高尚,不過是她自己也渴了,這麽說,隻是借個由頭好聽些罷了。
不過她嘴笨,這麽想覺得有點壞,沒臉皮說清楚。
進來後她是觀察過的,這裏確實有個飲水機,摸索到了後看到還真有幾個一次性杯子,接了倒了些水出來,托著又走回來:“喝吧,潤潤喉嚨。”
“我要是咳死了,你就自由了,你不希望我死了嘛?”童遠遙沒有接水,隻是依舊幽幽的問。
梅芯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總是把自己和別人想到一種對立的局麵去,她遞過去的手有些酸,就說:“我想活著,卻也不希望你死,這是兩碼事,你要不要喝水?”
聽出來梅芯口氣裏有些不耐煩,童遠遙倒是乖乖把水接了過來,咕咚咕咚喝了。
梅芯自己也把水喝了,隻覺得這水不知道有多少日子了,澀澀的難喝,厲懷璧可算是把她的口味都養的嬌貴了,以前她哪有那麽挑剔?
不自主又會想到那個男人,童遠遙也不知道想什麽了安靜了,直到不知誰的肚子咕咕幾聲,接著就像唱和著,另外一個也開始叫了,梅芯有些窘迫,倒是童遠遙開口問:“餓了?”
第五十八章喜怒無常
黑夜以前是梅芯最喜歡的,它降臨意味著一天生活的結束,然後無論日子過的多麽糟糕,總是可以讓肉體得到休息。
不過這個時候,梅芯並不怎麽喜歡這個地方,四周的黑暗中藏著像童遠遙那樣一個危險的生物,清晰的喘氣聲裏有種病態的羅音,這個少年的肺,顯然不怎麽健康。
童遠遙問了一句餓了的話,梅芯正因為自己肚子這種不怎麽爭氣的行經感到赧然,好在黑夜掩蓋著一切,她就是覺得臉發燒的厲害。
外頭不知哪裏突然傳來一陣依依呀呀的蘇州評彈的調,那二胡拉得淒婉哀絕,哽咽一般斷續,然後突然被一個孩子的啼哭聲劃斷天際,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喝罵:“小癟三,短命的,打死儂啦!”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把那咿呀聲徹底掐斷了,隻不過很快,又被接續了上去。
梅芯和童遠遙一時沒做聲,使得外頭的動靜清晰入耳,隻聽他突然又輕聲咳了下,嘿嘿笑開來:“你說,這會子我居然在羨慕那個被打的小鬼頭,是不是很可笑?”
他吸了吸鼻子,聲音變得沙啞了起來:“那小鬼大概不知道,有人居然會羨慕他挨打,你說我這會兒出錢去跟他換一下,人家會不會肯?”
沒等梅芯琢磨出怎麽回答,一陣敲門聲打斷了童遠遙的話,令她不由的一驚。
像是感受到梅芯的吃驚,反倒是童遠遙滿不在意說:“去開門,順便把燈開了,開關就在門口。”
梅芯發怔了下,還是老實照著做,摸索著走過去,摸到開關處,啪一聲打開了開關,屋子裏也沒亮堂多少,昏昏黃黃的,順手拿了童遠遙給她的鑰匙把門打開來,就見外頭一個半大的孩子舉著一包快餐盒子和一袋子像是超市買來的東西,眼神有些個飄,看到是梅芯,咕嚕嚕轉了轉眼珠,還是把手裏的東西遞了進來。
梅芯接過,沒來得及看,就聽背後童遠遙懶懶的說:“進來自個拿錢。”
那孩子喜上眉梢,忙不迭推開梅芯往裏頭過來,梅芯冷不防被他推了個趔趄,站直身的時候,瞧見那長得像隻猴子似的孩子正低頭哈腰的衝童遠遙打招呼,然後從他手裏接過來一疊紅票子。
也不知這一疊錢,童遠遙從哪冒出來的。
童遠遙這時候卻看過來,黑洞洞兩隻眼珠子,無聲無息:“過來。”
他把梅芯招呼過來,半依著身子勾過那個大袋子,從裏頭掏出一長條的煙來,看了看,便把那外頭的包裝拆了,從裏頭掏出一盒來,往那個正在數錢的人一拋:“賞你的跑腿費,記著我說的話。”
那孩子嘿嘿笑了,把錢揣好了,如珍似寶的捧著那盒煙,喜滋滋說:“放心吧,遙哥,我小六子辦事您還不放心嘛,我連黃毛哥都沒告訴過,這地方您是頭一個來的。”
童遠遙似笑非笑點了下頭,努努嘴:“這裏頭貨色很純,你可悠著點,別玩過頭。”
對方樂嗬嗬點頭如搗蒜:“行,我懂,您就放心住著吧,明天我再給您送吃的。”
童遠遙不置可否,隻揮了下手,那小孩子也機靈,猴一樣抱著那盒煙就往外一溜煙跑了。
看著梅芯關了門,童遠遙突然又道:“把門鎖了,鑰匙拿過來,吃飯吧。”
男孩送過來的晚餐很吩咐,有肉有菜,甚至還有酒,一共兩個人吃飯,菜倒是有十幾樣,梅芯不禁感歎,如今的孩子,果然都是大手腳慣了,看著菜色,大概是逢貴的買,肉多菜少,都是些市麵上貴的菜。
不過這出錢的不是她,她也無從置啄,肚子比腦子老實,童遠遙既然不為難她,她也很識趣的坐下來吃。
就著飯盒裏滿滿當當的白飯,梅芯吃的很快,這會子沒有什麽禮儀需要她遵守,也沒有男人在一旁監督,梅芯骨子裏那點不自在也在餓肚子的當口暫時被她拋棄,吃得相當豪爽。
童遠遙也不知是沒胃口還是別的,吃的卻是很慢,不管這個人身上陰氣重得怎麽樣,吃飯的斯文和禮儀,倒是同厲懷璧差不離,故而看梅芯這麽豪放的吃飯行經,不由詫異萬分。
隻是梅芯隻顧著低頭吃飯,絲毫沒看到童遠遙的表情,童遠遙吃的不多,最後幹脆放下筷子,直愣愣的看著梅芯翻卷雲湧一般席卷了一通菜色。
等她吃飽喝足放下筷子,這才意識到童遠遙異樣的眼神,聯想了下剛才吃相,頓時臉又是一紅。
訥訥低了頭,卻聽童遠遙頭頂處開口:“你在姓厲的那,也這麽吃東西?”
梅芯不出聲,童遠遙嘖嘖歎了聲:“姓厲的品味,真獨特。”
掃了眼麵前的快餐盒,他又說:“喜歡吃,你就把這些都包了吧。不用客氣。”
梅芯臉紅的可以煮蝦,蚊子般道:“我飽了。”
童遠遙冷冷笑了下:“吃飽點,做個飽鬼總是好的,也許這會是你最後一頓飯了。”
說完,像是沒看到梅芯瞬間從彤紅的臉蛋變得煞白,漫不經心的從一旁的煙盒子裏頭抽出一根來,點上火,深深吸了口,眯起眼再瞧女人:“嚇著了?你還真不經嚇。”
“膽那麽小,腦子也夠笨的,長得又一般,姓厲的究竟看上你什麽了?一張臉人家說什麽你就信,一點不會遮掩,他們厲家可不比童家簡單,就是沒我折騰你,你在厲家也不夠看的,趁早離了他吧,跟我混唄!”童遠遙口氣戲謔,吊兒郎當的說著。
梅芯好半天,恢複了些情緒,知道自己又被戲耍了回,有點為這個人的喜怒無常感到憤怒,這個人比弟弟梅寶沒大多少,怎麽就那麽不討人喜歡呐!
“你又能混多久?”她脫口而出,隨即卻被自己從未有過的口氣驚了一下,這麽惡毒的口吻,是自己的麽?什麽時候,她也有這膽量了?
童遠遙安靜得吐了幾口煙,倒也沒發火:“是啊,我還有多久呢?”
“連你也瞧不上我啊……”他幽幽的歎氣:“嗬嗬,我也覺得可能沒多久好活了,所以我怎麽也得拉個墊背的一起走,我看你其實也不怎麽喜歡做人的,和我一起上路唄,做個伴也是好的嘛。”
這回梅芯沒被他嚇著,隻是不願意再搭理,將自己團起身來抱住雙腿,幹脆的給了個背影。
“你真的不吃了麽?”童遠遙問:“這真的是最後一頓了,你看到的那疊錢,是我最後的一點家當了喲,吃完了這一頓,下一頓,可真沒有了。”
梅芯呆坐半晌,懶得理睬,她算是看明白了,童遠遙這就是個喜怒不定的孩子,拿她當猴耍,也不知留下她是不是就是純粹為了好耍著她玩的。
童遠遙看梅芯好久都不理睬自己,終於把懶散的身體挪了下,起身來坐過去,湊近了梅芯,卻把煙盒遞過去:“來一根?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哦。”
梅芯瞥了眼對方,默默從對方手裏抽出來一根,童遠遙從身邊拿過打火機,啪一聲給她點著了,看著女人頗有些熟練的夾著煙,吸了口,再又吐出來,不經意彎了下嘴角。
“你喜歡姓厲的?”他突然問了句,梅芯拿煙的手一抖,散落了幾縷煙塵。
“你不願意跟我混,不單單是因為不喜歡我對吧?”童遠遙黑魆魆的眼睛這會子發亮了些,精神頭反而比剛才充足了,神采奕奕看向梅芯:“姓厲的其實也挺笨的,我騙他說我在身體裏撞了個和心髒相連的炸彈,要是把我打死了,你也一塊得被炸死,這麽小說的情節,他還真信了,你說他是不是也挺笨的?”
“……”
“我要睡了。”看梅芯不搭理自己,童遠遙有些意興闌珊,突然又再一次往後頭一倒:“你自己找地方睡一覺吧。”
梅芯吸著煙,也不知說什麽,童遠遙倒是在床上歪著頭又看過來:“隻要不出這個屋子,隨意。”他頓了頓:“你也別想著出去,厲懷璧現在管不著你,這附近全都是想弄死我的童家的,這屋子才是最安全的,我現在不會對你怎麽樣,因為你是我最後的一張牌,想必你也不會逼我做蠢事的對吧。“
眼看著梅芯隻是團成一團的不說話,童遠遙卻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等梅芯一支煙抽完,回頭再看,童遠遙還就真的睡著了,不經意看過去,這個魔鬼一樣的男孩睡著了卻是天使一樣,銀白如玉的臉,精致完美,身材纖細,睡著了,自動自發的卷縮成了一團,像是一個嬰兒一般。
她看了幾眼,默默站起身來,把床上攤開來的盒飯收拾起來,不管信不信,她還是把那些吃剩得歸攏了下,留在明日,隻是南方天氣溫度高,這又沒冰箱,隻怕也最多再能放過一個夜晚。
收拾幹淨了,她又把一旁的被子拉過來,替對方蓋上,自己卻又溜下床,縮在一旁。
幾次拿眼看了看門,門是被她鎖上的,也就是反手而已,隻要扭開來,她其實是可以走的。
可是她看了幾回,甚至站起來去到門邊,手卻最終隻是停留在開關處關了燈,回來靠著床板抱住了自己,隨手拿過煙盒,又抽了一根來吸了,看著煙蒂處一明一滅的橘紅色火花,最終模模糊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