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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尉遲山小喜歡這吻的,聒噪說話那是要麵子,這事兒怎麽能被陳會寧給搶了先。吻得兩人都氣喘籲籲分開了,尉遲山小還不消停,“眼睛跟牛眼睛那麽大,睜著多嚇人啊?有你這麽親熱的麽?”
“想看你。”若不是尉遲山小說出來,陳會寧不會發現自己接吻還睜著眼睛,被他一說不好意思了,半低著頭說了這幾個字。
尉遲山小一聽,愣了。扶額做的挺傷神的樣子,沒一會兒笑得抖起肩膀來。陳會寧一巴掌就拍到他胸前,“你笑……隨便笑。”煞是不好意思的調調,還沒不好意思完,有人那涼涼的手就摸上了陳會寧的後頸,陳會寧被他碰著,微微一抬頭,那人就壓了下來。
唇在眉骨上遊移,一下一下的輕吻,每一下都飽含著情意。
“傻得很。”尉遲山小親吻著陳會寧也不忘欺負人家。
“……”陳會寧並不說話,閉了眼睛,伸了雙手把尉遲山小抱在懷裏。
被陳會寧抱著不是第一次了,和他肌膚相處的地方如此滾燙卻是第一次,“喂,再抱著就要以身相許才能分開了啊?”
“……”陳會寧才不鬆手,細細的笑一聲兒,道:“嗯,又不是第一次……”
“陳會寧,你丫就是一流氓。”尉遲山小光聽了個嗯字兒就開始扒人家衣裳,也不知道誰他娘的才是真流氓。
“不是。”陳會寧難得還嘴,撐著光溜溜的上身滿不習慣,有些躲閃,尉遲山小心說這孩子剛說不是第一次躲得卻是個雛兒,真是個妖精啊妖精。嘴上一沒管住,就在耳邊叫出來:“……妖精……”
“山小,關門。”被叫妖精的猛抬看見他們房門大開,哪還能妖精,馬上就小臉紅得滴血。
尉遲山小這流氓正興頭上,哪裏想管那破門,瞅一眼,道:“三更半夜的誰來啊?不去。”說罷回頭盯上陳會寧的褲頭,那拉鏈上扣子都解開了,這是能停下的時候麽?
陳會寧就知道他是個不靠譜,一巴掌打開他那解褲頭的爪子,自己跳下床去,尉遲山小這丫的就沒有好心眼兒,瞅見陳會寧要去,跪床上攔腰把人抱著往床上拖,“不準哈哈哈!”
陳會寧沒有他的蠻力大,被他拖住了,先是掙紮了一番,後來憾不動那誰的壞心眼幹脆就不動了,被那人拖上床去,抱在懷裏,滿臉被啃了一回。猴急、猴急的又要把手往褲襠去,這一回陳會寧就不合作了死命捏著褲頭不放手,睜個大眼睛把人看著,意思明白的很。
山小哥哥可聰明,揚下巴指指門說:“不關沒得做?”
陳會寧同誌莊嚴的點點頭。山小哥哥在床上站起身來,長腿一伸,可憐的小木門就被踹來關上了,掛在門背後那些**零狗碎的玩意忍不住的瑟瑟發抖。
山小哥哥很神氣的盯著陳會寧,陳會寧瞧他那氣焰囂張的樣子直接笑場,在山小哥哥看來這他娘的就是侮辱。蹲下身子和陳會寧對視想要整治這小子,那陳會寧揚著笑臉兒,就把手伸向尉遲山小的褲頭兒,山小哥哥心說侮辱嘛就侮辱吧沒事兒……這念頭一完就壓上去,得幹正事兒。
#
“嗯……”
就這麽一聲兒,陳會寧就這麽一聲以後再沒出聲兒不說,人還僵在那了。尉遲山小剛進去還沒來得及怎麽動動,會寧大兄弟就罷工了。
“……會寧!”尉遲山小立刻就覺著身下不對勁兒了,叫他的名字,卻得不到回應。心下裏一咯噔,操,出問題了。
陳會寧始終低著頭,尉遲山小看不見他的臉,這一時退也不是,進也不是,隻能強忍著欲望和會寧兄弟先談談心,叫他不抬頭,幹脆就上手,摸著下巴尖往上抬,陳會寧卻是死命掙紮著撇開頭,尉遲山小雙手並用,花大力氣把陳會寧那張紅透了的小俊臉給抬起來,死活不讓他逃開去。
“怎麽了?”尉遲山小說是這樣說,心裏早是垮了一座山似地,這玩意兒怎麽能這時候出事兒?
“……”陳會寧光咬唇兒,就是不說話。
尉遲山小就曉得‘等’他娘的不是個辦法,挺挺腰,陳會寧趕緊的架住他不讓動,“疼……”終於說出話來。
“……”尉遲山小也不知道說什麽,聽這一個字,理所當然的心疼的緊。陳會寧現在是皺一皺眉他都要想半天給他逗樂了心裏才踏實,何況是這麽著小可憐一樣的說疼,那還不得讓山小哥哥心疼死。得了,這事兒到頭還得自己解決,山小哥哥在下半身這件事兒上還真不是小流氓,山小哥哥小流氓也就體現在嘴巴壞上麵了,“咱不做了啊!”說話間就抽著身往外,剛動陳會寧便叫“……疼……山小疼……”
啊~山小哥哥太陽穴上突突的跳,這回是騎虎難下了!
“比上回疼?”尉遲山小想想上次在小木屋,自己沒心沒肺的橫衝直撞,豈不是更讓他難過。
陳會寧搖頭,愣著想了好久才說,“上回……不怎麽疼……或者是……”
山小哥哥自己在意琢磨,透了。
“……上回你發著燒、頭痛、渾身肌肉痛,感情痛麻木了,就沒覺著這事兒,現在好好的人兒,唯一覺著的就這事兒……哎……”山小哥哥歎氣了,“陳會寧你這孫子,勾引老子又半道上殺手,故意的是不是?忒壞了啊~”
陳會寧慢慢貼上去摟山小哥哥的背,腦袋搭在他肩膀上,把自己嘴唇兒咬得死白,“做。”咬牙切齒做了決定。
“不做。”山小哥哥要當好人,還準備著往外。
“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陳會寧蹭蹭尉遲山小的臉又說。
“……這、這不是講究得失的事兒!”山小哥哥要開始搞教育了,“這是……”
陳會寧身子裏有那玩意兒,聽他要說教的架勢,忍不住害怕這事兒又要拖他個幾個鍾頭,推推他,“你做啊!”
“……”山小哥哥聽他這麽一催,對這家夥的性事觀是如此的不豁達有了基礎的認識,瞧他那緊鎖的眉頭,也不忍心讓他再繼續擔心受怕,做就做。
伸手拉了陳會寧的手,十指相扣,親吻他的額頭,緩緩把人壓倒在被褥之上,“疼就喊。”
“……”陳會寧聽他這麽一說,趕緊咬緊嘴巴,打的主意肯定是死也不吭聲兒。
尉遲山小動起來,每一點點都極其緩慢,每一點點的動作都要看這陳會寧給出什麽回應,讓尉遲山小及其鬱悶的是,陳會寧這廝接吻能睜大眼睛,這會兒卻是緊鎖眉頭。閉著雙眼還咬著嘴唇兒,這那他娘的是倆相親相愛,不曉得內情的一看這模樣,可不是說這禽獸尉遲山小糟蹋人陳會寧麽?
再一下去,忍不住咬這別扭大王的耳朵,咬得他偏頭了,尉遲山小道:“會寧,這是樂事兒,不是讓你受罪。”
陳會寧哪兒還有精力想這話,還是那樣兒,心裏麵更是想著什麽時候能完事兒,不再受罪,就算是耳朵被咬,聽了這話,還是沒能去心裏。
尉遲山小看他那眼神兒,知道他是沒聽進這一句,也不多說,隻身下緩緩動著,望他早習慣這樣的感覺,能不火上房似地,慢慢能體味出些什麽來。眯縫著眼睛看著陳會寧,小臉紅撲撲的還不夠,小身板兒都透著一陣粉勁兒,沒忍住,就吻了上去,每到一處都是點到為止的吻,卻有著煽風點火的功效。
陳會寧滿腦子神經都緊繃著,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身下,等到尉遲山小俏皮的吻落在身上,他立刻就敏感那處去,身下就變得好受些。被尉遲山小輕輕吻過的地方很久都能感受到那份觸覺,舍不得讓它散去,用盡每一個細胞去記著它。緊扣在一起的雙手,手心上的溫度也是越來越高,透過那份溫度,好像能和他把心連在一起似地。
微微睜開的眼睛朦朧著,眉頭也不再緊鎖,甚至從那被咬得發白的嘴唇裏發出些模糊的聲音來……最明顯的,腰身不再那麽僵硬,隨著尉遲山小的進退,都會有小小的動作跟上。
發現這些的山小哥哥嘴角自然是那抹賊笑,這一時湊上去在人家的耳邊輕聲問:“會寧,還疼麽?”
陳會寧竟聽出些他嘴裏的關切,搖搖頭,說:“不像剛才那樣疼了。”
尉遲山小這時候親上說話的嘴,比剛才任何時候都要賣力的頂上去,陳會寧受了,十指扣得死緊,眼睛一下子睜開來,身子裏麵升騰起一股奇怪的感覺,陳會寧沒有經曆過,心底裏卻是明白無誤的,想要尉遲山小繼續。回應尉遲山小的吻,舌尖勇敢的越過他的牙關,越境去到他的嘴裏,慢慢廝磨糾纏。
這樣的回應太明白不過,尉遲山小想他們家會寧今天是開竅了啊!鬆開一隻手,抱著他那白嫩的大腿往腰間靠,再挺身,這一次,直接讓陳會寧叫出聲兒來,雖然細弱,倒真是讓尉遲山小為之一振,再接再厲自是不在話下。
陳會寧一手被尉遲山小握著還好,一隻手頓時沒了安放處,放在身邊尷尬的緊。正想著身子裏那奇怪的感覺蠻好,尉遲山小那張賊笑著得臉就出現在麵前,那手不自覺就貼上了他的臉,挺使勁兒的摸著那張臉,一點一點的,摸個遍。摸到唇上,山小哥哥樂了,問他:“想親親不?”
窘得陳會寧又閉了大眼睛,這身下的感覺漸漸好起來,陳會寧也不再扭捏著身子,尉遲頂的厲害他就曲腿收腰,退出去時也有不舍,一來二去,兩人竟是十分的合拍了。一聲聲兒的從嘴裏溢出來,連陳會寧自己都被活生生的嚇了一跳,這還是自己麽?不是了,一定不是了,是被尉遲山小給勾出魔性了。
尉遲山小覺得這一回是親夠本了,沒忍住,最後的吻又落了下去,封住陳會寧的唇,輾轉吸吮不說,還威脅說讓他閉眼睛,不然山小哥哥就親成不鬆口了。
陳會寧太好被威脅了,乖乖閉上了自己的大眼睛,這一閉,啥都看不見,感覺又在身下。
……(喲嗬,必須省略)……
這一去,人就被掏空了似地,趴在尉遲山小身上,山小哥哥摸摸他的頭,又學做剛才問的:“這是樂事兒吧?”
陳會寧伸手摸上尉遲山小的下巴,又上去捂住嘴巴,“嗯”一聲兒細的幾不可聞。他可不想聽尉遲山小再說些難開口的話了。
第三十二回
陳會寧一哆嗦人就醒了,門外邊被拍的咚咚響,馬小暖同誌青春期的怪異聲調特別跋扈飛揚:“尉遲山小、陳會寧,吃飯就快點兒起來,不然就喝西北風去!”
陳會寧趕緊起身兒,一陣涼沁進皮膚裏,低頭一看,自己光溜溜的躺在在光溜溜的尉遲山小的懷裏。一時沒能穩住,紅了整個臉蛋兒。
門外麵馬小暖還在拍,陳會寧趕緊應聲兒,“巧丫別拍了,起來啦!”這邊說了,那邊就叫尉遲山小,拉兩下手臂還沒反應,一巴掌就拍上肩膀了。
“那你們快點兒。”馬小暖同誌終於把這倆大懶蟲叫起床了,非常的有成就感,蹦躂著回自家院子,先把稀飯給他們盛起來晾著,過來就剛好。
尉遲山小吃痛了,就慢悠悠的睜開眼睛來。
“下黑手,陳會寧你又對你男人我下黑手。”說完翻身,留一個白花花大屁股的背影給陳會寧,倒頭又睡。
陳會寧又不是第一次見識他賴床了,往常都不想搭理他,今時今日不同往常了嘛,陳會寧同誌耐著十二分的心,輕輕的趴在尉遲山小身上,在他耳邊上叫他起床。
“山小,起來,待會兒沒有飯吃了。我們的糧袋可空了的,聽見沒?”每一句都溫柔又賢惠,能聽得人酥掉一顆心兒來。
無奈何尉遲山小大魔王半點兒沒有聽進去,轉回頭在人臉上叭叭親了兩口,伸手把人往懷裏抱,“討厭得很啊陳會寧,為了點兒稀飯就把山小哥哥的好夢給攪了……”
“嗬嗬,你能做什麽好夢?”被他抱在懷裏也動彈不得,陳會寧幹脆伸手摸他的臉,一根食指,若有似無的碰觸。
“夢見酒池肉林,夢見我正在那兒躺著吃呢……”尉遲山小這家夥說話間手不規矩又帶上腳不規矩,手摸上了陳會寧的小身板兒,一刻不消停的煽風點火,腿硬要塞到人家的腿間,膝蓋曲起來頂上了那關鍵的啥,陳會寧剛才那還沒消退去的小紅臉是更紅了。
“要……”尉遲山小沒臉沒皮咧嘴笑著說。
陳會寧低著小紅臉直往他懷裏靠,這樣子都激發不了那啥,豈不是太說不過去了。兩廂情願挺好,誰他媽都不裝犢子,該幹嘛幹嘛。這窮山惡水沒事兒幹,還是在床上折騰比較有建設性。
正倒騰得熱火朝天,門外邊一小悍婦就敞開嗓子了:“尉遲山小、陳會寧,姑奶奶還要上學呢,再不來吃飯,我就倒給我家老母豬了。”
尉遲山小心說這丫頭真不地道,那陳會寧就跟被別人捉奸了一般,趕緊把他推開,抓起自家衣裳往身上套。
“陳會寧……”這沒有堅定立場的!尉遲山小看人家都快把衣裳穿好了,磨磨蹭蹭的起身,對著窗外的小悍婦喊道:“馬小暖,丫改了個名字還是惡丫頭,長大了肯定不好嫁!”
“哼,我才不嫁。”馬小暖同誌直接撲窗,小手一抬就準備把窗戶紙捅破,這哪兒行?多虧陳會寧同誌有雙雪亮的眼睛,立馬出聲兒製止,“小暖兒,別捅,哥給你開門行吧?”
“就是就是,哥哥們連擦屁股的紙都沒有,哪兒還有紙糊窗戶啊,你行行好吧!”聽陳會寧說要開門,赤條條的尉遲山小就著了慌,不能給小丫頭白看啊!趕緊的穿衣服。
陳會寧這一句就是說來刺激尉遲山小的。看見他火急火燎的穿衣裳,也就不著急了,帶著靦腆的笑臉率先開門出去。
馬小暖迎上來就要往房子裏麵鑽,“會寧哥,有人懶的起不了身吧?我幫你收拾他!”說完就伸手拿了那長笤帚。
攔住他,陳會寧扯下長笤帚笑得那叫一個嬌豔,“巧丫,你行行好,你山小哥連褲衩都沒有穿好呢!”
“……”農村丫頭麵子薄,聽他這麽一說,不覺羞到了,便不說話。
“你回去,我洗漱完了馬上過來。”陳會寧手上拿著漱口杯晃晃,馬小暖點點頭,往外走,走了一半還不忘回過頭來叮囑他:“一定要快點兒喲!不然我要遲到了。”
這時,小木門又被踹開了,尉遲山小一邊拴著破爛的褲腰帶(那全牛皮的皮帶早跟老鄉換**吃了……),一邊對著馬小暖同誌嚷嚷:“馬小暖啊,你做好事兒不留口德,早晚的遭報應啊!”
“哼!”小丫頭倆辮子一甩,昂首回自家院子,心裏想的是這不都是跟你學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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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子已經黃了,老支書吧嗒著煙袋子看著河穀這狹長的稻田,眼神裏都是喜悅。尉遲山小察言觀色,湊上前去,“叔,是個好收成?”
老支書不直接回答他,伸手摸過那一串串金黃的穀穗,滿是笑意,一口煙吐出來,嗆著了陳會寧。
陳會寧伸手捏捏那穀穗,回頭看著尉遲山小,說:“是好收成。穀粒飽滿,又是一大串一大串的。”
“嘿嘿……”尉遲山小把稻田看在眼裏,那麽多那麽多,喜悅就直衝腦門兒來了,這可是他親手種下的啊!一不小心就傻笑起來,嘴上還不忘賣乖,“叔兒,你看看我們一來,咱麽村就大豐收,怎麽著,咱□能掐會算吧?就知道我們行!”
“得得得,就衝你小子這張嘴,給你放假!”老支書看這是個豐收年,心裏高興,反正要收稻子還要等幾個紅火的太陽,把它們都曬得幹幹的、脆脆的收起來才好,這幾天也沒有事兒,直接給他們放假。
誰料到,人家尉遲山小同誌還不幹了。
“別,叔兒啊,這假我不要,換一樣成不成?”尉遲山小要出幺蛾子從來沒有預告,正把一粒穀子在嘴裏咬的陳會寧趕緊回頭來看他,眼神兒的裏滿是警惕。
“換?換什麽你說!”老支書磕掉煙鍋子裏燒焦的煙葉,把煙袋子收了起來,心裏也琢磨這孩兒要搞什麽來著?
“我們會寧給鄉親們開個音樂會,你讓大夥兒來聽。”
尉遲山小就知道陳會寧這家夥沒出息,一點兒小事兒都能讓他大驚小怪,邊說上麵那句話邊伸手把人給拉著,免得他腳下一滑就下稻田了,摔摔個狗啃屎倒是其次,壓壞了咱們革命的稻田可怎麽辦?
“嘿……好。”老支書應了,“咱們村兒好久沒熱鬧了,就這麽著!明晚兒怎麽樣?曬壩上,我讓全村老少爺們兒都來。不過聽些什麽音樂,叫個啥名兒?你說說。”
“這個啊……”尉遲山小摸摸腦袋,有看看陳會寧,才道:“叔兒莫著急,待會兒我回去給弄一大紙,把曲子名兒都寫上,你盡管叫鄉親們來就是了。”
老支書聽了放心,接下來三人巡視水堰頭的事兒就按下不表了。但說咱們老支書也是見過世麵的人,在村子裏大廣播上宣傳完□的總路線後還不忘說說這事兒:“咱們青龍的知青陳會寧會整一個叫做梵婀鈴的洋胡琴,就是那天大家夥都看見的那個,明兒晚上給咱們整一回,這家家戶戶的都來啊,曬壩上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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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保管室裏搗騰大海報的尉遲山小,聽完這一段兒就忍不住樂哈哈,笑得手上跟村委會摸來的大毛筆不住滴墨下去,“會寧,你聽聽咱叔多好的人兒啊,還廣播宣傳呢!”
外屋正淘著借來的米的陳會寧聽他這麽一說,兩邊走進去,看著他畫海報,半晌沒說話。
尉遲山小早曉得陳會寧靠門口看著自己呢,畫完一處,才抬頭笑咪咪的說話:“陳啞巴,你要擔心琴弓你就問呀?”
陳會寧果然就開了口:“琴弓是壞的。”
“不對吧?好著呢!”尉遲山小拿起另一隻毛筆,在手上轉出花兒來了,“剛才我還看見在皮箱子裏躺著呢,那形狀、那木料,好得沒法說……”
陳會寧哪兒會聽不懂,抿著嘴瞪尉遲山小一眼就跳上床伸手揭開放在房梁架子上的皮箱,踮著腳往裏看。
一根嶄新的琴弓,帶著蘇木原有的清爽顏色,靜靜的躺在那裏,伸手拿出來,放在手心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撫摸,光滑的觸覺,還原度相當高的曲線角度,如果不是顏色,陳會寧幾乎會認為這就是自己原來那琴弓。
“哼哼哼……”尉遲山小可得瑟了,轉著小毛筆走到陳會寧跟前,抬著下巴仰望那站在床上已經高興傻了的誰?
“你做的?”陳會寧低頭看他,忍不住多看那雙手幾眼,真是太神氣了,這才多少天?他還真的成了?到底有多少事情他會做?
“當然不是。”尉遲山小不貪功,“把你那破琴弓拆了,撞上弓弦這些是我幹的,打磨出琴弓形狀的是薛木匠,這老爺子手真巧,隻要看一眼,一準兒沒差。我前兒夜裏看他打磨,他一手摸你那破琴弓,一手拿砂輪,腳上還踩砂輪,沒多大會兒工夫,就成了,厲害真厲害……”
“你也很厲害。”
陳會寧又摸那琴弓,發現下邊寬扁的地方,用篆書寫著幾個字,一辨認是他的名字,邊上還刻著小小一叢蘭花,細細看了,隻覺得這人刀工可好。這樣的圖案在琴弓上卻也不覺得突兀,配的蠻好。用腳趾頭也知道是誰這樣搞的,陳會寧喜歡,又不好意思說出來,隻對著尉遲山小說這麽一句,聽得尉遲山小也是心花怒放。
“第一曲是我的。”尉遲山小手裏的毛筆一轉便到了陳會寧的鼻尖,輕輕一筆,涼涼的感覺。
陳會寧點點頭,轉身再拿出琴,兩樣家夥什兒拿好了,站在床上居高臨下看著尉遲山小,微微笑了。
尉遲山小也是被他這笑迷住了,抬頭望著他也是那樣的微微的笑。
不知道對望著過了多久,陳會寧才搭上琴弓,放好琴身,手腕一抖,曲調就傳了出來。
尉遲山小這輩子記得的隻聽過《雲雀》一次。
那時候自己剛上初中,有天放學推著渾身響叮當的破爛自行車從一家舊書店門口經過,那帶著老花鏡的店老板坐在鋪子門口,半是陶醉的拉響自己的小提琴,傳出的就是這首《雲雀》。當時自己總覺得這曲子應該和自己親近的很,不覺就停住腳步聽了起來,等到人家店老板一曲完了,竟上前去問人家這是什麽曲子?店老板看他小小年紀,邊開了言,嘩啦啦一說好久,什麽這是羅馬尼亞兄弟的民間曲子,是讓一個叫旦尼庫的家夥編曲的,什麽這首曲子高音e弦上絕無僅有的顫音名曲旋律明快歡騰要是有鋼琴伴奏那就更美了……尉遲山小全都記在腦子裏,一個字兒沒忘,那是因為他老娘的日記本上寫著“六月三日,晴,山小今天總是哭鬧不停,害我不能打掃屋子,把《雲雀》的唱片放上,他居然不哭了,我也能安心拖地……”
當然那時候的記憶是一點兒沒有的,老娘去世,他爸把那些唱片和唱機都扔進了閣樓,說起來這是這輩子第二次明明白白的聽這曲兒……感想麽?一是真得挺好聽,二自己家會寧拉得比那小提琴票友老板好太多了。雖說是外行,尉遲山小也曉得那手指壓弦的顫音的算是上等技巧了,光看他們家會寧那雙手的動作,就比那老板好看上一萬倍。
第三十三回
那張海報的內容陳會寧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頭頂上一朵向陽花開的那叫一個張牙舞爪,接下來寫著‘獻給偉大的□’,然後才是所有的曲目。
一開始的時候陳會寧想你要是寫上什麽浪漫曲、魔鬼的顫音、梁祝再加上g小調什麽的,整個就是黃、資、毒加身啊,把想法告訴尉遲山小,山小哥哥摸摸陳會寧的頭,表示這孩子還是有腦子的,並且給了一個安心的笑,於是有了下麵的內容。
曲目一,《台灣人民盼解放》,實際上是馬思聰老爺子的《思鄉曲》;曲目二《貝多芬致鋼鐵戰友毛主席》,其實是小提琴浪漫曲g大調;曲目三《莫紮特永遠想念毛主席》,真身是莫紮特他老人家的第四小提琴協奏曲。接下來,山小哥哥不想再死腦細胞想名字,於是就有了《巴赫永遠想念毛主席》、《帕格尼尼永遠想念毛主席》、《門德爾鬆永遠想念□》……歐洲作曲委員會集體想念毛主席!
等山小哥哥一臉嚴肅的寫完海報,陳會寧已經抱著他的命根子小提琴笑得在床上打滾了。弄亂了山小哥哥疊好的被子、鋪好的床單,山小哥哥很不樂意,撲上去把人家摁著親了好幾口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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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便是曬壩音樂會,果然全村老小早早地到了,拿著自家的小板凳、長板凳、高板凳、矮板凳,挨挨擠擠坐滿了大半個曬壩。
魏主任她老人家黑著個臉,端著蓋布的小竹筐直直的就走到‘後台’來。陳會寧本來緊張,一見來者就想人家不善,咬唇兒捏著弓弦,表情夠嗆。尉遲山小看一眼陳會寧,心想哎呀呀陳會寧和沒出息的簡直沒救了。樂嗬嗬衝上前去,擋在陳會寧前麵,對著魏主任說:“任咱妹妹呢?最喜歡聽了你咋沒把人帶來呢?”
既然提的是自家寶貝閨女,魏主任也不好甩臉色給尉遲山小,偏頭指指,尉遲就瞧見瘋丫頭拿著小板凳端坐在前排,小模樣挺可愛,就像幼兒園聽說阿姨要發餅幹的小孩兒。
“咳……雖然你們拉得這個琴是洋人的,這種行為也是典型的迷戀資產階級思想和資產階級生活方式,但是看到你們列出來的曲子都是寫給主席的,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隻許這一次,下不為例。”魏主任說話時一個人都沒有看,看得出來這段話讓她覺得自己違背了底線,十分的不甘,“琴的事兒,是我家閨女不對,我給你們……”
“啊,這餅子一看就知道好吃,主任謝了啊!”這後一句魏主任說得極慢,好像每一個字都要用半天努力才能說出來,尉遲山小看他們村支書在不遠咬著煙杆兒,曉得這是怎麽回事兒了。人嘛,見好就收,得饒人處且饒人,哇哇張口打斷魏主任那艱難的道歉,伸手揭開蓋布,拿出一薄煎餅子遞到陳會寧麵前,“吃一個吃一個,這是魏主任的心意。”
陳會寧就著尉遲山小遞到麵前來,張口咬了,吞下去笑看著魏主任說:“餅子真好吃,魏主任好手藝。”
魏主任始終看別處的眼睛這一回終於是落到這倆人身上來,目光‘水靈’的很,她是懂這倆原諒她了。頓一下說:“會寧要是喜歡,隨時來家,我給你做。”
“哎。”陳會寧點頭,魏主任把小竹筐放下轉身就去了,不遠處盯人放哨的老支書也裝模作樣的跟旁邊人兒擺龍門陣。
“嘿,這老娘們兒還沒死心啊!”尉遲山小看著魏主任去的背影,細嚼一下最後那句話,這話的意思感情是隻要陳會寧你想吃,老丈媽我願意給你做一輩子啊!
“別亂說,是誠心來……”陳會寧拿起一塊餅子往尉遲山小嘴裏送。
“嗯……陳會寧,你要敢上他們家吃餅子我跟你翻臉啊!”滿嘴嚼著餅子還不消停,“當然了,你帶著我去,哥們兒就不跟你計較。”
陳會寧再不跟他說話,再調調自家的琴弦,那抹著紅臉蛋兒的馬小暖已經站上台子挺正經的開始報幕了,聲調尖尖,嗓門兒不小,“第一個節目,《台灣人民盼解放》,大家鼓掌歡迎!”曬壩上所有的鄉親嘩嘩嘩拍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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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鄉親們聽得是真的很認真,尉遲山小這才明白什麽叫打動人心。每一個人都會被打動,不管你是知識分子臭老九還是貧下中農大字不識,有些東西能夠沁入每一個人的心。
尉遲山小坐在側邊,看著陳會寧站在那裏。腦子裏想著北京城裏天橋劇院的模樣,厚重的幕布,寬大的舞台,一束雪白的燈光就打在陳會寧的身上,還想著他穿著老外的燕尾服,彬彬有禮的模樣,一動琴弦整個人都精神起來。如果說這時候的陳會寧和平時的陳會寧有什麽不同,尉遲山小想說這才是真的陳會寧。
聽著聽著,尉遲山小更加遙遠的幻想起來。他想陳會寧的身後應該有整整的一個交響樂隊,前麵有個也許有些癲狂的指揮,台下是數不清的聽眾,這些聽眾什麽顏色的都有,高鼻梁藍眼睛的老外,凝神靜氣的非洲兄弟,有點矯情的中國文藝愛好者……總之不管丫兒們是誰,都聽得是陳會寧那把琴。
想到最後,尉遲山小眼前的陳會寧又清楚起來,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子和自家那條最不容易看出補丁的短褲,站在曬壩中間,讓一村老小聽得如癡如醉……
眼睛發澀,尉遲山小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為誰感歎命運不公,有衝動為誰什麽都肯做,隻要能讓這人不再耽擱……
狠狠的擤鼻涕聲兒傳來,尉遲山小轉回頭,魏九成揉揉鼻子,眼泛淚光,看見尉遲山小看他,挺不好意思,嘴裏隻說:“這莫什麽特的,想咱□是真情實意……”
尉遲山小拍拍魏九成的肩膀,“他們這些搞文藝的,能把咱們想的都弄出來,都是好人啊!”
魏九成不說話,直盯著前麵的陳會寧,生怕漏了一個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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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人都實在,他要是覺得你好,八成是不會到你麵前來花言巧語誇獎半天的。鄉親們散的時候,都跑到陳會寧麵前看一眼,看看那能發出這麽美妙聲音的琴、看看能拉出這麽好曲兒的人。不好意思的看了就點點頭,也有衝上來說個好啊就走的,陳會寧能出每一個人的眼神裏看出他們的讚賞來,站在那裏,覺著心裏得了天大的滿足,望望那早已綴滿星星的夜幕,陳會寧想也許父親就是那許許多多星星中的一顆,“爸,你看見了嗎?大家喜歡的……”
待到所有人散了的差不多了,陳會寧才看見對麵尉遲山小不知道什麽時候和沈少遊、峽姐、青青他們站在對麵,看著他笑的可樂。
“陶醉了,陶醉了!”沈少遊最先說話損陳會寧,“陳會寧,丫兒覺得自己正站在維也納新年音樂廳獨奏呢吧?等著咱們叫再來一曲呢?”
陳會寧光笑不說話收起琴往他們那邊去,尉遲山小特自然的和他拉手,站在沈少遊麵前,揚著小下巴特驕傲的對沈少遊說:“孫子,到時候咱會寧去維也納新年音樂廳演奏,一準兒不帶你玩兒,到時候你別跳腳啊!”
“我……”沈少遊說一個字兒就消停了,擺擺頭表示很不屑,然後對著身邊的姑娘說:“我不跟他計較,我大人大量著呢是不是曉沁?”
陳會寧這才看見,這姑娘不是那天他們回來爬樹上摘落葵的那個麽?
“嗬嗬嗬……”曉沁姑娘笑起來還是那麽可人心,他不理沈少遊,看向陳會寧,“你騙我,你說他會拉琴講故事,可他就會講故事,會拉琴的是你。”
陳會寧臉皮見著紅,的卻是他撒謊了。
“不過沒關係,我覺得他講故事真好,一肚子故事講都講不完的樣子。”曉沁姑娘看來是被沈少遊拿下了。
“沒關係,隻要你想聽,我講一輩子。”沈少遊這油嘴滑舌的,有機會就甜言蜜語淹死人。
這話立即被知青姑娘們撻伐,並且給沈少遊沈公子說了不少壞話,可人家曉沁姑娘看沈少遊的眼神還就沒變過,就是那麽甜甜可人的。
說是明天逢趕場,姑娘們想到鎮上湊個熱鬧、買些東西,怕明天下山再去趕不上了,就提前下山來,要占用尉遲山小和陳會寧的窩講究睡一晚上。不過就他們那小窩當然是睡不下這麽多人的,到最後變成了在保管室前麵的院子裏篝火晚會。隔壁馬小暖一家當然不能錯過這機會,吃喝啥的全都拿了出來。這些沒大沒小的家夥雖然拿了人家嘴軟,可還是不放過人家,吵著鬧著要看老馬叔叔和她姑吃交杯酒,一勁兒的起哄,這兩口子終遂了他們願。
不覺天亮,小院裏倒頭在稻草堆上睡著的一大片,峽姐一一把人叫醒,浩浩蕩蕩往鎮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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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些時日便是秋收的時候,沈少遊、峽姐他們都下山來幫著秋收。這一年好光景,收的糧食比往年多上一層,想著冬天裏挨餓的日子要少幾天了,大家夥兒都高興。秋收之後正趕上紅十月,鎮上放電影,知青們又是浩浩蕩蕩半下午就往鎮上去,這來來回回的途中又留下不少歡聲笑語。最後一場電影又放《地道戰》,都快把台詞背下來的知青們在路上罵娘,滿天抱怨不是說放《賣花姑娘》麽?尉遲山小和沈少遊就開始顯擺,合著夥兒給大家講以前看的內片兒《羅馬之戰》,兩張嘴說得天花亂墜,姑娘們都給說得心兒醉。
尉遲山小為搶一句台詞背過身來倒著走,台詞搶到了,卻是摔了一跤,大家夥哄笑他,這家夥卻是半天沒起來,見慣他油嘴滑舌興妖作怪,誰也不搭理他,紛紛笑話著他往前去,唯有他們家陳會寧心疼他摔在地上了,等大家都走過了,伸手拉他起來,嘴裏也是笑他,“你讓沈少遊講不行麽?”
“不行!“尉遲山小摔的的確是夠嗆,可還是齜牙咧嘴說話,“那臭小子還是我帶著混進去看的呢?怎麽能他講?”
“起來吧!”陳會寧手上使勁,終於把尉遲山小拉了起來。站起來尉遲山小卻一直叫自己頭昏,陳會寧懶得聽他說,幹脆站在旁邊等他不昏頭。卻不知道這一回,尉遲山小沒說謊話,真是頭昏,歇了好久才緩過勁兒來,也沒有當成一回事兒,趕上前麵的回青龍了。
十一月一過就秋天基本上就沒了,天氣越變越冷,尉遲山小也越來越瘦。陳會寧看在眼裏不擔憂是假的,倒是尉遲山小自己不覺得有什麽,照樣每天在周圍村子裏偷**摸狗的事兒沒少幹。這天晚上,顛顛的回來手裏捏著一包白色藥片兒,樂嗬嗬的跟陳會寧說這是他上衛生所順得安眠藥,準備下給隔壁村兒支書舅子家的老母豬,然後叫上哥兒幾個把老母豬抬回來宰了打牙祭。陳會寧一邊管上保管室的門,一邊感歎虧他尉遲山小想的出來給豬下安眠藥,一回頭,那尉遲山小咚一聲兒已經躺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第三十四回
尉遲山小醒過來,看著陳會寧正睜個大眼睛死盯著自己,虛弱的笑,想抬手摸摸他,卻怎麽也抬不動。
看他醒了,陳會寧終於鬆了一口氣,趕緊給他倒一碗水來,把人抱到懷裏一口一口的喂。
這時候尉遲山小覺著人中疼,回想一下,剛才是想跳上床去把安眠藥擱房梁上藏著,沒怎麽啊雙眼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摸摸自家人中,很受傷的模樣,“你掐我人中?”
陳會寧點點頭,“很痛。”尉遲山小繼續嚎。
“很管用,你醒過來了。”陳會寧打開他的手,揉他脆弱的人中,“下手重了點兒,對不起。”
“……算了。”尉遲山小撐撐自家身子更往陳會寧懷裏去,“我暈過去了?”
“嗯。”陳會寧眉頭皺起來,眉峰間的擔憂更甚了。
“唉,肯定是剛才沒踩穩,摔了,我記不得了,嗬嗬,沒事沒事……”
陳會寧打斷他的話,“山小,你越來越瘦,我想……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不去,不就是摔一覺暈了會兒麽?”尉遲山小扒拉被子,把兩人蓋上,“不去、不去,給哥哥抱抱就好了。”說罷還真把陳會寧往被子裏拖,抱得緊緊的。
天兒越來越冷,陳會寧拗他不過,一直沒能讓他到醫院去。十二月底得時候起了霜凍,村支書說這時候的斷水了,村裏老少爺們都上山整理水渠,明年開春雪水化了,水渠又不好修整了。兩人頭一天在茶廠混吃喝,而第二天下山來再去修水渠,可下山還沒走進村兒,尉遲山小又暈了過去。
這一次沒能像上一次一樣把他弄醒來,陳會寧著了慌,背著輕飄飄的尉遲山小往保管室去,放下人找巧丫姑姑(現在是小暖媽了)說要尋醫生。小暖媽正給家裏打掃,聽陳會寧這麽一說也是慌,村子裏除了獸醫哪兒來醫生。
陳會寧就說管不了那麽多,獸醫您也要喊過來瞧瞧,山小暈過去就沒醒過來,不能讓人沒了。說著說著就開始眼紅,小暖媽當然知道這哥倆感情好,趕忙安慰陳會寧,馬上就出門奔村子南邊李獸醫家去。
李獸醫是一趕幹幹瘦瘦的小老頭兒,快七十了,被小暖媽拉進來的時候還在罵小暖媽胡扯,他一個獸醫怎麽能醫人?小暖媽最快說那人都倒了您就死馬當做活馬醫吧!李獸醫被拖進來,又看見陳會寧跪在床邊上捏著尉遲山小的手,心急如焚的看著自己,就不推辭了,走過去翻翻尉遲山小的眼皮兒,探探尉遲山小的脈,問陳會寧:“是不是無緣無故就倒了?”
陳會寧忙點頭,還說上次也有一回是這樣的。
李獸醫就說,“上醫院去,要是牲口這樣了,咱們就得把牲口宰了。”
這一說後陳會寧卻再也不慌了,看向小暖媽,“姑,把你們家板車借給我,我帶山小去鄉上衛生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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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車上先是鋪了厚實的稻草,小暖媽又抱來自家的被子鋪上,李獸醫幫著陳會寧把尉遲山小背出來放到板車上躺好,小暖媽又給山小墊上枕頭,裹好被子。
陳會寧看這樣妥當了,不做聲響走到前邊兒,把拉帶搭在自己身上,兩手扶上車把子往村口去。小暖媽看他慌,忙上去拉住他:“會寧你別慌,路上慢慢走,我上山叫回你馬叔,你們一塊兒去,還有這是十塊錢,你拿著,必須拿著。別慌啊,路不好走你別慌,山小命大著呢,你別慌啊!”
“姑,我不慌,你放心吧!錢我們會還給你的。”陳會寧當然知道沒有錢進不了醫院,他和尉遲山小窮得叮當響,這錢他不推遲。
“還說什麽錢啊,人回來要緊。你去,我叫你馬叔去。”小暖媽連自家門都沒關往山上跑去。
李獸醫也是仁義,趕忙上前去道:“陳娃娃,我幫你拉到公路上,有車就更好了咱們攔一輛。”
陳會寧點頭,把拉帶遞給李獸醫。一老一少拉著不省人事的尉遲山小走上出村的道兒,到能跑車的公路前全是沿著河穀上行的泥路,走起來很是艱辛。
陳會寧知道李獸醫嘴巴碎碎說著的話是在安慰他,什麽老頭子是看牲口的說的不一定準兒,還是要白大褂的醫生說了算雲雲,陳會寧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想著盡快上公路攔上一輛車,嘴裏機械的回應著,終於是到了公路邊上。停下板車,陳會寧望著空空蕩蕩的公路心裏沒底兒,他等得了,尉遲山小等不了,拉上板車要往前,李獸醫眼尖,瞧見那邊轟轟轟來了一輛解放,叫陳會寧,陳會寧趕緊揮手,可這車得司機當沒看見似地,一轟油門從陳會寧身邊過去了。氣得陳會寧撿起石頭朝車扔過去,卻沒能砸中出口氣兒。
李獸醫勸他說:“別著急,還有下一輛呢!你看,又是一輛……”
這來的還是一輛解放大卡車,跟剛才那輛大概是一個車隊。李獸醫大喊著揮手,陳會寧卻不那麽做了,抄起板車上壓貨的粗木棍,直接走到了路中間。
李獸醫被陳會寧嚇得夠嗆,開解放的司機當然也不輕,一腳踩死,公路上一條黑色的刹車線看的人心驚膽戰,車剛一停穩這司機就伸出頭來破口大罵:“神經病,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陳會寧二話不說一棍子敲上司機的車門,咚一聲兒震得司機閉了嘴。陳會寧黑著臉,扒上駕駛室的車門,把粗木棍從車窗戶抵上司機的頭,這木棍子中間粗來兩頭尖,稍一用力就是戳傷的結果,“我就是不想活了的。”
“別別,兄弟,咱們有話好說……”都說橫的怕不要命的,司機一看陳會寧這臉色,還敢說什麽,一邊下軟話一邊從包裏摸煙。
“您這樣說就好。沒多麻煩,我就想搭一便車到鄉上,我哥們兒病了。”陳會寧一字一字說的清楚,“您看看,麻煩麽?”
“不麻煩,一點兒都不麻煩。”司機覺著抵在頭上的尖木棍力道有增無減,“我下車幫你抬人。”
“先謝謝您。”陳會寧臉上扯出個滲人的笑來,手上木棍一點兒沒動,“車鑰匙拔下來給我。”
“行行行。”司機歇火拔鑰匙,遞給陳會寧,陳會寧這才鬆了手,司機下車來,望見板車上的尉遲山小。趕忙過去把人拖起來背在背上,李獸醫這時候回過神來幫把手,兩個人把尉遲山小放上了副駕駛座,回過頭來想問問陳會寧你看著成不?人家陳會寧已經扔了手上的木棍,換成司機車上的鐵撬棍,抱著尉遲山小坐上副駕駛座,一句話不說就盯著司機同誌。
司機同誌連滾帶爬上車,接過鑰匙發動車子。
“李大爺,板車你帶回去,我先走了啊!”陳會寧交代完了司機才敢把車子動起來,轟轟轟朝青龍鄉上走。
“你看路就好。別老看著我。”陳會寧盯著尉遲山小平靜的麵容,說這話一眼都沒看司機,“我不會對你怎麽樣,你把我們送到鄉上就好。”
“我還是把你送到醫院吧!”司機同誌也是看出來了,陳會寧白白淨淨的哪裏像什麽歹人,剛才那樣兒不過是著急上了火,反正都做了好事兒就他媽做到底好了。司機同誌這麽一想也就想開了,車開的越發順手,也不再老盯著陳會寧手裏的鐵撬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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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會寧心裏沒底兒,難受的緊,像是有火在他心上烤一樣。很難接受尉遲山小就這樣倒下去,明明還活蹦亂跳的跟自己說話呢,說到下去就倒下去了,沒有一絲兒聲響。陳會寧心底裏最糟糕的想法有,可他逼著自己不去想,滿心裏隻有一句話:他要尉遲山小活。
有了車幾十公裏自不在話下,正是下午一點的時候,到了鄉上衛生院。解放司機說話算話,把車開到了醫院門口,不但這樣,還下車幫陳會寧把尉遲山小抬下來送進急診室裏。陳會寧心裏想著一個鍾頭前自己那樣威脅人家司機同誌,想要給司機同誌道個歉,哪知道司機同誌還安慰他說:“同誌,您們這兄弟不會有事兒的,放心。”說完了才戴上手套開著車繼續走。陳會寧隻來得及說一聲謝謝。
再轉回身,醫生已經來到跟前了。
“嗯,上次是你吧?”女醫生眼睛雪亮的很,對這陳會寧說:“怎麽這回換他了?”邊說邊看尉遲山小的情況,不等陳會寧回話就叫護士準備胸外心髒按壓,把人推進了搶救室。
陳會寧跟著上去,被攔在搶救室外麵。有那麽一會兒,陳會寧的心裏像是落下了大石頭,可沒多久又開始著急:是什麽樣的病能把尉遲山小放倒?這麽一想,陳會寧的心又著急起來。
沒過多久,中年女醫生板著臉出來了,“家屬過來,我跟你說,人給你弄醒過來了,不過,我們這兒沒什麽設備能檢測他的病,我隻能猜測是……”
“你的意思是你們這兒不能治?”陳會寧單刀直入了就。
“可以這樣說,首先要確定病因,他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吧?”看到陳會寧點頭,女醫生繼續說:“去省城的大醫院治,路上不要讓他激動了又蹦蹦跳跳再暈一次,如果再這麽長時間的暈過去,人就沒了。”
沒了?
陳會寧怎麽能沒有尉遲山小呢?
沒有尉遲山小那他陳會寧就不是陳會寧了。
“……如果你要去省城,我現在就開單子說明基本情況。”女醫生看到護士把尉遲山小推出來,詢問陳會寧。
“開。”陳會寧沒有猶豫,直接拿了主意,他要帶尉遲山小去省城。
第三十五回
馬大叔馬天貴和魏九成騎著自行車追到鄉裏衛生院,倆人又著急,一個嘴笨、一個像流氓,半天沒跟人家問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等到那個把尉遲山小搶救回來的女醫生下班,看見他們跟這兒說不清楚親自過問,這才搞清楚要找的是那兩個知青男孩兒。女醫生這才跟他們說那個複姓的知青病的不輕他們這小醫院醫不好,得上省城,另外那個白淨的知青二話沒說拿了她開的單子和簡單的藥帶著人走了,估計是上省城了。
馬天貴和魏九成馬上掉轉車頭要去車站,女醫生看他們著急的,又叫住他們,看看手表說你們倆瞎著急什麽呀,現在去車站那倆小子早在車上了,現在都快要五點了,車站去省城的車已經沒有班次了,你們還有什麽人找,動動腦子啊!
這麽一說馬天貴和魏九成沒了主意,倆人一合計,回村子大家夥兒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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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會寧包裏隻有十塊錢,買了來兩張上成都的票就用去了一大半,看著虛弱的尉遲山小,心一橫用剩下的錢又買了吃的,兜裏最終隻剩三塊錢。
“去哪兒?”尉遲山小隻覺得自己渾身沒勁兒,醒過來時是在醫院裏,不一會兒陳會寧卻背著他往車站來,這回兒更是上了車,汽車在路上顛簸,尉遲山小被這麽一顛簸,腦子倒是蠻清醒了。
“省城。”陳會寧想他躺著舒服,把他整個人都靠在自己懷裏。
尉遲山小閉著眼睛微微笑,“去見咱媽?”陳會寧同誌不就是省城來的知青麽?
“……”都病成這樣兒了他還能滿嘴跑火車,陳會寧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你說見咱媽就見咱媽吧!”
“那不行……”尉遲山小搖頭,“就我現在這樣兒,不得把咱媽嚇著……等我好了再去啊!別心急嘛!”
“你也知道你讓人心急。”陳會寧數落他一句就舍不得了,擰開水壺,送到尉遲山小的嘴邊,這是尉遲山小的軍用水壺,臨走的時候陳會寧也就背了小軍挎和這個水壺,“吃藥。”
“哦……”尉遲山小這下子老實了,張開嘴,讓陳會寧灌藥。咕嘟咕嘟吃完了,拍拍陳會寧的手安慰他:“放心,山小哥哥作孽甚多,一時半會死不了。”
“……”陳會寧不說話,把尉遲山小的手死死握著。
車窗外天已經完全黑了,省城還不知道在哪裏,就這時候一聲嘭的巨響,全車的人都顛簸了一下後,車子停了下來,車屁股後麵開始冒黑煙,車上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車要爆炸了,一車人爭先恐後的車門擠去,在路邊站了一排。
等了好一會,黑煙都散了,大家驚慌失措的詢問怎麽回事兒,檢查的司機扯開嗓子就喊:“車壞了,走不成,等修好了再走。”
這話一出整個人群就沸騰了,你說你的、我說我的,陳會寧一聽心裏一緊,問後座的師傅,知道這裏是哪裏麽?
後座的師傅說到省城早著呢起碼還有二十公裏,隻有等唄,又不會有下一趟來可以擠上去。
陳會寧抱著尉遲山小,琢磨著走還是等?
“等啊!”尉遲山小先開了口,捏捏陳會寧的手。
“你不能耽擱……”陳會寧不願意。
“漆黑的,你怎麽走……再說,我隻要不暈就沒事兒,你瞎趕路算個啥?”尉遲山小就曉得這人想走,趁早打消他的念頭,“等等,待會兒人就派車來了。”
這時候人們也不說話了,在路邊或坐或站著,等著司機說的修好了才走的時候。
天越來越黑,越來越冷。
路邊上有空著的破房,讓老人、女人、孩子還有尉遲山小這病號進了去,陳會寧抱著尉遲山小在這破房子的最外邊,約莫坐了三兩個鍾頭,尉遲山小沒有精神再跟陳會寧說話了,停下嘴裏的絮絮叨叨,緩緩閉了眼睛,靠在陳會寧懷裏。陳會寧看著他,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生怕要是沒盯住,尉遲山小就沒了人影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會寧竟也迷迷糊糊睡過去了,再醒來的時候聽見劈裏啪啦的燒樹枝的聲音。睜開眼睛才發現,天上下起了雪,在外麵的人們正在一個鐵桶裏燒火取暖。司機看哥兒幾個冷得難受,正叫他們回車上去。於是所有人都開始叫那些等的睡著的人回到車上去。有人擔心車子再冒黑煙,司機就說那隨便你,這是今年頭場雪,到時候冷的是你又不是我。就沒有人在質疑,都往車上去。
陳會寧也起身,他要背著尉遲山小上車去,這時候他才看見,尉遲山小的臉上、眼睫毛上全是雪花,伸手一摸,冰涼冰涼,陳會寧趕緊叫他。
“山小、山小……”一邊喊一邊搖他的身體,半天都沒有應。
這一天來所有的害怕、恐慌一股腦的全都湧了出了,陳會寧一下控製不住掉下眼淚來。嘴裏不停說著會沒事兒的、會沒事兒的,一邊哆嗦著手把尉遲山小臉上身上的雪花拍下來,解開自己的衣裳,把尉遲山小的腦袋往自己暖暖的懷裏送,搓暖自己的手貼上尉遲山小的臉,尉遲山小還是沒有一點兒反應。
陳會寧腦袋嗡一聲兒響,帶著哭聲兒喊了出來,“尉遲山小,你他娘的快給我醒過來。”
這一聲吼,在夜裏特別響亮,車裏的乘客紛紛伸出頭看是怎麽回事兒。他們看見那上車後一直不怎麽說話的青年這時候聲嘶力竭的喊著他懷裏的那個小夥子,知道這事兒不妙,幾個熱心的小夥子跳下車,來到陳會寧麵前,詢問他。
陳會寧已經說不出別的話,丟了魂兒似地喊尉遲山小、尉遲山小……
小夥子們看這樣不行,兩個架起了陳會寧,兩個抬起尉遲山小往車廂裏去,把他們放到座位上。陳會寧看到滿車廂人盯著他,這才還了點兒魂,橫著手背抹幹淨眼淚,把尉遲山小身上的棉被裹了又裹,這時候他突然聽見尉遲山小輕輕的哼哼了一聲兒,趕緊附在他耳邊叫他的名兒,“山小……”
“……車修好了?”尉遲山小隻微微動了唇,聲音小的可憐。
“沒有……”陳會寧說的明明是傷心事兒,可怎麽聽都覺得他這話很高興。
“好冷……”尉遲山小又說,陳會寧立馬把自己的襖子脫下來往尉遲山小身上穿,再用棉被把兩人都裹起來,緊緊抱著尉遲山小:“山小,你靠著我,很快就不冷了啊!”
尉遲山小沒有力氣再說話,隻微微的點頭。
陳會寧感覺自己虛脫了一般,這一宿再也沒敢睡著,過不了一會兒就要把尉遲山小喊一遍,非要得到尉遲山小的回應才算放心。搞得尉遲山小也沒有睡好,早上一看眼圈周圍有些烏青,陳會寧心疼又沒法,隻心裏急沒處說去。
早上七點過,第一趟往省城去的車終於來了,大家把這車攔下來要求上去,可上不了這麽多人。陳會寧是無論如何都要上去的,他不能再耽擱尉遲山小。心一橫,就請昨天夜裏幫忙的那幾個小夥子把尉遲山小抬上車頂裝貨的貨架上,大家看他著急已病人,也都沒有二話,直接把人抬了上去。司機看了一眼不好說什麽,也就吩咐陳會寧把人抓緊,別被甩了下去。陳會寧連忙爬上去,對著幫忙的小夥兒和司機謝了又謝。
車子啟動,尉遲山小眯縫著眼叫陳會寧,沒有叫會寧,也沒有叫會寧大兄弟,叫得是陳會寧,連名帶姓,就像他以前被陳會寧惹得跳腳時那樣叫他,“陳、會、寧。”
陳會寧低下頭和他鼻尖相抵。
“我不會死,我要和你白頭到老。”
陳會寧立馬就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尉遲山小的臉上,嗚咽著開口:“我絕對不會讓你死,我要和你白頭到老。”
“好。”尉遲山小閉上眼,“我向你保證,到了就醒過來。”
“嗯。”陳會寧抱緊了尉遲山小,讓身體隨著車子搖晃。
太陽已經升起來,隻是大霧太濃,太陽怎麽也照不透。那些霧氣粘在臉上,冰涼冰涼,陳會寧已經習慣它們,不覺得冷了,因為他知道太陽就要升起來了,馬上就會暖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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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山小果然如他說的那樣,在車子到達了成都又髒又亂的北門車站時,醒了過來。不過,糟糕的卻是虛弱到極點,若不是陳會寧認真的看見他緩緩的開眼,根本沒有任何跡象能顯示山小還有意識。
陳會寧不再多想,背著尉遲山小上了公交車。要上車的人很多,見到陳會寧被這個病人也沒有幾個相讓的,一挎菜籃的大娘張嘴大罵,這才有人停下擠車,讓陳會寧背著人上去了。陳會寧都沒看清那大娘的長相,這謝是沒法道了。
叫了幾聲山小沒有回應,陳會寧就慌了。請旁人把尉遲山小扶著,自己回轉身來,捧著尉遲山小的臉又拍又喊,人就是不醒,這時候旁邊有人說你這都昏迷成這樣了你還不送醫院?
“我這是送醫院啊!”陳會寧心裏盤算,這到省醫院還有多少站。
識路的知道他這是往省醫院去,早幫他算好了就嚷嚷說你這個到省醫院最少得個把鍾頭呢,到時候還有人。我說小夥子你趕緊送軍區醫院去,那最近……
旁的人又說你昏頭了吧軍區醫院又不收老百姓,不對外……還沒說完又有人接著道哼哼隻要你裏麵有人有啥不能收的,我二姨夫的大表姑還是老百姓呢咋就進去了呢那邊條件好得很呢……
耳朵裏嗡嗡的響著大家的說辭,陳會寧腦子裏除了軍區醫院不做二想。車剛到一站,他背著人就下去了。
站在路邊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人,陳會寧有那麽一會兒的茫然。心下裏說不出的難受,他隻能要緊自家的唇兒,撐著、撐著……
對過一輛三輪車上拉著新鮮蔬菜騎過,陳會寧猛的衝過去,一把抓住蹬三輪的大爺的手臂,驚得人老大爺差點掉下車來。
“爺爺,救救命。”陳會寧把兜裏最後的三塊錢摸出來遞到大爺麵前,“隻要您把我們送到軍區醫院門口,錢全給您。”
大爺看看陳會寧背上的人兒,歎口氣道:“娃娃錢你收著,老漢我不要,我送你們去,把他放車上,你推著。”
“要的。”陳會寧趕緊的車上的蘿卜往一邊堆,騰挪出一處來,把尉遲山小放下,躺在一車菜上。滿嘴裏謝謝的話說不停,推著三輪車往軍區醫院門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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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跟你說到了軍區醫院進去不容易啊!”大爺蹬著三輪,陳會寧推著在外麵跑,“我聽人家說要給票子才有機會進去,都還是食堂那邊的什麽人給領著進去。你到底曉不曉得就朝那邊走,醫不到咋個辦?”
陳會寧圖的是軍區醫院近,今天他是橫了一條心要進去,別的還真的沒成想。
“爺爺,沒得咋個辦,我今天一定要找到醫生醫他。”
老爺子聽得出這話裏頭那種決心,也不再多問些什麽,隻蹬著三輪車往軍區醫院去,正門口是不敢進的,那裏有荷槍實彈的解放軍站崗,老爺子知道這裏頭的名堂,載著尉遲山小直接走了後邊,幹休所和食堂那邊的門。
嘎吱一聲兒,老爺子把三輪車刹住,指給陳會寧看,那邊門口擠著好些人,都在跟同一個人說話,一個個手裏都拿著好煙、好酒。
陳會寧衝上前去,扒開人站到那人的麵前,說:“我病人就在那兒,你要什麽才帶我們進去醫?”
這一句話直接的就像一個炸彈炸平了這一圈兒人,一時半會兒竟沒人說話都直愣愣的看著陳會寧。
那人手裏捏著好些煙、酒,一聽這話,滿臉橫肉的臉上抖出些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對著陳會寧哼哼兩聲兒又跟旁邊一個阿姨說上了,“那個吳嬢嬢你放心,明天就讓你兒子進去醫哈,輪得到,輪得到的。我們這兒的醫生都是部隊上的,好得很……”
周圍的人又圍上來,就像根本沒有看到陳會寧一般,又把他擠了出來。
陳會寧站著,看了看周圍,拳頭捏的死緊。
“嘿……”有人這時候拍他的肩膀,“那個胖子一般不從你哪兒弄個一二十塊是不會幫你弄進去醫的。”
這是一個瘦猴樣兒的小夥子,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沒找著工作又拒不上山下鄉的小流氓,陳會寧沒搭理他。
“你兜裏有多少錢?”瘦猴樣兒的小夥子看著陳會寧,這種老實人他在這兒門口見多了,打眼一看就知道兜裏沒多少錢,“給我一塊錢,馬上找門路讓你有三十塊?怎麽樣?”
“天底下沒這好的事兒。”蹬三輪的大爺一看陳會寧被這小子纏住滿上就過來,一雙長滿老繭的手捏住瘦猴的小爪子,狠瞪他一樣,叫道:“滾!”
瘦猴見陳會寧不是一個人,悻悻地走開了。
陳會寧這時候像是想起什麽了,轉身趕緊跟老大爺說求他幫忙看著一會兒人,他馬上就回來。
老爺子今天反正是送佛送到西,以為陳會寧有什麽關係要去找呢,就答應了。把三輪車靠路邊刹住,叫陳會寧放心。
陳會寧看一眼不省人事的尉遲山小,往外麵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