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的外科學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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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中醫研究院中國醫史文獻研究所李經緯
    我國外科學具有悠久的曆史。《周禮》記載的醫學分科中,已有相當於外科醫生的“瘍醫”,負責治療腫瘍、潰瘍、金瘍、折瘍一類外科疾病。這說明外科在我國周代已發展到一定水平,否則是不會有專科醫生出現的。成書於春秋戰國時期的理論專著《內經》,對外科病的診治已有不少寶貴論述。長沙馬玉堆三號漢墓出上的帛書《五十二病方》,是和《內經》同時或更早出現的一部外科專書,已對破傷鳳、疥瘡、狂犬病、痔瘺、漆瘡等許多疾病有所認識和論述。特別是設計製造的用新鮮犬“膀胱吹氣法”,使內痔充分暴露於手術野,以及用結紮切除等手術治療痔核,用搔爬術治療瘺管。用葫蘆加工造成疵氣罩以治療疝氣等,都是十分突出的成就。秦漢以後,外科名醫輩出,先進的科學技術,專門的論著,傑出的手術病例,不斷出現,有些在世界上曾處於領先的地位。
    腹腔手術和麻醉術
    東漢三國時期公元二世紀,我國古代著名醫學家華倫,以他在當時來說稱得上傑出的外科手術著稱於世。《後漢書》等文獻記載了他的事跡,其中關於腹腔外科手術的描述,文字雖然不長,給人的印象卻十分深刻。《後漢書》中有一段說,當疾病鬱結在人體內部,用針灸和服藥的辦法不能治愈時,讓病人先用酒衝服麻沸散,等到病人猶如酒醉而失去痛覺時,就可動手術,切開腹腔或背部,把積聚(類似腫瘤)切除。如果病在腸胃,那就要把腸胃切斷,除去積聚和疾穢的東西,清洗幹淨,然後把切斷的腸胃縫合,在縫合處敷上藥膏,四五夭創口就愈合,一個月可以恢複正常。這種描述確切地告訴我們,華忙曾經成功地做過腹腔腫瘤切除術。他為了完全摘除腫瘤,還曾做過腸胃部分切除吻合術。我們知道,這樣的手術即使在今天,仍然還算是比較大的手術。
    大的外科手術,能否順利進行和取得成功,和麻醉是否理想關係密切。華佗在一千土百年前所以能成功地進行這樣高明而成效卓著的腹腔外科手術,是和他已經掌握了麻醉術分不開的。華倫的麻醉術,繼承了先秦用酒作為止痛藥的經驗和應用“毒酒”進行麻醉的傳統,創造性地用酒衝服麻沸散。酒本身‘就是一種常用的麻醉劑,即使現代,外科醫生還有用酒進行麻醉的。可惜麻沸散的藥物組成早已失傳。據現代人研究,它可能和宋代竇材、元代危亦林(1277―1347)、明代李時珍所記載的睡聖散、草烏散、蒙汗藥相類似。竇材的《扁鵲心書》(公元1146年)記有用睡聖散作為灸治前的麻醉劑,它的主要藥物是山前花(曼陀羅花)。危亦林的正骨手術麻藥草烏散,是以洋金花(也是曼陀羅花)為主配成的。日本外科學家華岡青州於公元1805年用曼陀羅花為主的藥物作為手術麻醉劑,被謄為世界外科學麻醉史上的首創,實際上晚於我國幾百年。
    幾年前,我國外科醫師和麻醉師合作,用曼陀羅花等作為手術麻醉劑,取得可喜的效果,使湮沒的中藥麻醉劑重放異彩。實踐證明,它不僅效果可靠,使用安全,而且有抗休克、抗感染的優越性,是其他麻醉劑所不能比的。因為休克是外科手術、尤其是大手術中經常發生的,能否在手術中解決休克,是關係到手術能否順利進行的一項重要課題。
    華佗做過的外科手術和使用的麻醉術,絕非僅有的獨例。秦漢以後,不論隋唐還是宋元,不少醫藥文獻以至於史書小說,都有過這方麵的生動記載,例如,隋代的巢元方和元代的危亦林等都描寫過斷腸吻合術。明代的玉肯堂(1549―1613)和外科醫學家陳實功(1555―1636),還曾成功地做了難度很大的落耳再植和斷喉(因外傷或自殺切斷氣管)吻合術等等。
    骨折和脫臼的整複手法
    骨折等疾息,古代叫“折瘍”,它是周代醫事製度中“瘍醫”分管醫治的疾病。漢代軍營設有“拆傷簿”,記錄軍隊外傷骨折的治療情況。這說明在兩千多年前,骨析的治療已經相當發展。
    我國現存最早的治療骨折和脫臼的專書是《仙授理傷續斷秘方》,成書於唐武宗會昌元年(公元841年),內容十分豐富。其中對人體各部位的骨折和各關節脫臼的整複手法、治療技術等,提出了十大步驟或稱十大原則,諸如:清潔傷部的“煎洗”,檢查診斷的“相度損處”,手法牽引的“拔伸”,使移位的斷骨複位的“收入骨”,使骨折的兩斷端正確複位並防止再移位的“捺正”,夾板固定,以及使用通經活血藥等。現在來看,這些步驟基本上是正確的。這些原則長期指導了我國正骨術的發展,存些原則和方法一直沿用至今,成為中西醫結合治療骨折的重要內容。例如複雜骨折是一種比較難治療的骨折,這部書在強調整複治療原則的時候指出:如果折斷的骨鋒刺破肌肉皮膚而穿出體外,或是運用單純手法整複不能正確複位,可以用最鋒利的手術刀削掉斷端的骨鋒,或是切開皮肉再進行手術整複。這樣的處理原則。到現在仍然有現實意義。
    元代的名醫危亦林在治療最棘手的脊柱骨折方麵,達到了很高的水平。他強調的脊往骨折整複原則和手法,以及運用大桑樹皮固定的要求等,同現代的整複方法和石膏背心固定相比,並不遜色,基本原理完全一致。
    關於關節脫臼的整複,唐代著名醫學家孫思邈首先描述的下頒骨(下巴)脫臼的整複術,它的步驟和要領完全符合現代解剖、生理學的要求,一直沿用到現在。明代外科醫學家陳實功,對下頜骨脫臼的發生和治療整複作了更全麵的論述。到了清代,我國醫家更繪製了精致的整複圖。其他如整複肩關節脫臼、髖關節脫臼等。也都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乾隆七年(公元1742年)官修醫書《醫宗金鑒》中的《正骨心法要旨》編,是我國古代正骨術的全麵總結。
    清代中期,公元十丸世紀初,我國骨科學家江考卿創造性地成功地應用了骨移植手術。就是把患者本身其他部位的骨頭切下一段,移植在粉碎性骨折造成的兩斷骨間的缺骨處,鑲人兩斷端作為骨橋,以促進新骨生長,促進骨折愈合。現在,骨移植手術已經廣泛應用在戰傷等的治療上。同時代的羅天鵬還設計創造了一種叫做“幌床”的設備,對提高四肢拘攣病人的療效,加強嚴重骨折病人長期臥床的護理,防止合並症的發生,都有很好的效果。它和現代所應用的幌床原理相同。
    血管結紮和大網膜切除
    腹部外傷引起大網膜部分壞死,往往因此而引起腹腔彌漫性化膿性感染,最終造成嚴重的後果。我國隋代著名的病因病理學家巢元方是一位宮廷醫生,曾編撰巨著《諸病源候論》五十卷,這部書雖然不是臨床醫學著作,更非外科學專著,但他特別記載了當時先進的外科手術方法和步驟,反映了我國隋唐時期的外科手術已經達到很高水平。例如:巢元方在這部書卷三十六“金瘡腸斷候”條敘述說:如果腸腹(大網膜)從瘡出,當看外傷的嚴重程度判斷它的預後。如果傷勢比較輕,病人安定不煩,呼吸等也都正常,隻是外傷處感到疼痛的,可以進行手術治療。然後,他強調指出,如果進行大網膜傷損壞死部分的切除術,必須首先用絲線結紮壞死部位的血管,然後在結紮後一宿,觀察血管結紮後的大網膜紫變壞死的情況,以決定手術切除大網膜的部位。切除術完成後就關閉腹腔,但同時強調“勿閉其口”,並用消毒藥膏留置引流,以防止可有旨的腹腔或傷口感染。必須說明,人體大網膜的營養血管是隨大網膜扇形分布的,因此大網膜部分傷損壞死如果隻著眼於壞死部分的切除,這部分血管的切除必然引起它所供營養的其他大網膜新的壞死。正因為如此,現代外科學在進行大網膜部分切除時,強調首先結紮壞死部位的根部營養血管,然後根據這血管所營養的大網膜一井切除,才能防止並發新的壞死,這是現代外科學手術切除大網膜經驗教訓的積累,巢元方這樣精辟的論述,強調“當以生絲縷係,絕其血脈,當令一宿,乃可截之,勿閉其口,膏稍導之”,真是一項十分偉大的創舉。不難理解,這一經驗教訓的取得,絕非個案治療所能總結得出的。在這一條中,巢元方還記述了腹部外傷引起腸斷裂的手術吻合方法和步驟,所述吻合術的適應症、手術方法和步驟、術後護理和飲食製度、吻合術針法等,也都達到當代外科手術的高水平。巢元方的記述,也進一步證明前麵所說華佗的腹腔外科手術確實是有廣泛的實踐經驗作為基礎的,現代有人由於某些思潮的影響,懷疑華忙外科手術的高水平,是沒有理由的。
    唇裂修補術
    唇裂,我國古代醫家因它形似兔唇,所以叫它“兔缺”,也有叫做“缺唇”的,群眾中習慣叫做“兔唇”。雖然這種病嚴重的可影響吮乳和飲食,但一般大多沒有痛苦,隻是對美觀造成很大的缺陷,病人多為此而煩惱。這種先天性疾病,針炙、外治和藥物治療都是無能為力的,隻有外科手術的進步,才使它有了治愈的可能。遠在一千五百年前,我國醫學家已經創造性地掌握了唇裂修補術,並且已經達到相當高的水平。如《晉書?魏詠之傳》記載:“詠之生而兔缺,年十八,聞荊州刺史殷仲堪帳下有名醫能療之,乃西上投仲堪。仲堪召醫視之,醫曰:‘可割而補之,但須百日進粥,不得笑語。’詠之曰:‘半生不語而有半生,亦當療之,況百日耶!’遂閉口不語,惟食薄粥,而卒獲痊。“這說明魏詠之的兔唇經這位俠名名醫給予唇裂修補術被治愈了,也說明這一修補術並非隻此一例。殷仲堪帳下名醫在荊州,魏詠之是任城(今山東曲阜)人,相距近千裏,能聽說他的名字,可見這位醫家以割補兔缺的良好效果已經遠近聞名了,那就絕非一二例治療成功所能達到的。
    唇裂修補術在我國得到了不斷的發展。唐代一位名叫方幹的人,也因唇裂而進行過修補術,所以當時人稱他“補唇先生”。《唐詩紀事》卷六十三方幹條,記述了為方幹進行修補術的醫家曾為十多人作過唇裂修補術,都獲得良好的效果。清代康熙二十五年(公元1686年),著名外科醫家顧世澄在他的著作中,對唇裂修補術作了進一步的發揮,並比較係統地介紹了手術步驟和方法,使它更加接近現代的水平。他記載:“整修缺唇,先將麻藥塗缺唇上,後以一烽刀刺唇缺處皮,即以繡花針穿絲,釘住兩邊缺皮,然後擦上血調之藥,三五日內不可哭泣及大笑,又怕冒風打嚏,每日隻吃稀粥,肌生肉滿,去其絲即合成一唇矣。”這是我國醫學著作中最早係統敘述這種手術的。我國整形外科以唇裂修補術的曆史為最早。
    金針撥內障和針撥套出術
    白內障是一種常見眼病,息者往往因此失明。為了使息者“撥雲見日”,一千多年來我國醫家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其中以金針撥內障術最為突出。我國運用這種手術的曆史可以追溯到東晉南北朝時期(公元五世紀)。唐玄宗天寶十一年(公元752年)成書的《外台秘要》,對白內障的臨床表現已經作了全麵論述,而且還分別敘述了先天性白內障和外傷性白內障。它所描述的金針撥障術是我國最早的係統記載。到明代後期(公元十六、十六世紀),掌握這一手術的醫家已經相當普遍。這種手術最大的特點是手術簡便,容易掌握,不需要複雜的設備。近二十年來,這一古代的醫療技術發展提高為“針撥套出術”。針撥套出術不但能把混濁的晶狀體剝離掉,而且能把它套出。它和西醫學的晶狀體摘除術相比,有方法簡便、手術時間短、切口小、病人痛苦少等優越性。
    小手術巧奪天工
    在我國外科學的發展史上,還記有許許多多十分巧妙的小手術。這裏隻舉幾例。
    第一,鼻息內摘除術。小小的鼻孔裏長了大大小小形狀像石榴籽的總肉時,會使鼻孔堵塞,呼吸不通。一般說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因病人必須用口呼吸,久而久之,可使聲調改變,甚至麵部變形。明代外科醫學家陳實功曾設計過一個簡單而精巧的手術器械(公元1617年),用來摘除鼻息肉。方法是用兩根細銅筋,筋頭各鑽一小孔,以絲線穿孔中,使兩筋相連約距五分許。手術前,先往鼻孔內滴入麻藥。然後把兩筋頭直伸到息肉的根部,用兩筋頭的絲線把息肉從根部絞緊,然後向下一拔,息肉就可摘除。
    第二,導尿術。往往有些病會引起小便不通,輕的下腹部脹庸難忍,重的由於尿瀦留體內廢物排不出去而導致酸中毒,甚至可以危及生命。唐代著名醫學家孫思邈巧妙地用蔥葉作為導尿管進行導尿術,解除了病人小使不通的痛苦一他選用中空的“蔥葉除去尖”,把蔥葉“輕輕插入尿道三寸許”,“用口輕輕吹蔥葉的另一端,使蔥葉張開”,使瀦留的小便從膀胱經蔥葉管導出。
    第三,穿刺放水術。陰囊積水如果得不到恰當處理,積水越積越多,陰囊也越脹越大,行走就十分困難。另外像腹水(鼓脹)、胸水等,除使病人十分痛苦外,還會危及生命。早在《內經》中已記載了筒針放腹水的方法,但記錄不詳。南宋醫學家張子和(1156―1228)設計製造了一種“漏針”,用它放水,可以解除陰囊積水患者的痛苦仍緩解胸腹積水病症等。不論叫“筒針”,還是叫“漏針”,實際上就是古老的穿刺針。
    第四,咽部異物剔除術。嬰幼兒童玩耍,把釘、針、古錢等吞入咽部或食道,這在古今都是比較常見的。有的甚至因異物堵塞氣管而窒息死亡。我國古代醫家曾經設計製造了種種器械,施行各式各樣的手術,以解除患兒的病痛。晉代著名煉丹家葛洪,治療誤吞鐵針人咽的病人,曾設計了口含吸鐵磁石把針吸出的辦法。這種方法後來又由外科醫生加以改進,就是把吸鐵石加工成棗核大小,並銼磨光滑,鑽孔穿線,叫病人口含吞咽,針、釘等異物即使已到食道,也可以吸出來。南宋張子和設計了一種剔除卡在咽部或食道上部的古錢的器械。方法是先用清潔的白表紙,卷成筷子形,把一端剪成亂發團狀。另卷一筷子形的紙卷,一端縛一針鉤,下到咽中。探到針鉤進入錢孔時,再把一端剪作亂發團狀的紙卷納入咽中,並和針鉤相抵,使針鉤進入“亂發團”裏,防止損傷肌肉,然後把紙卷等一並提出,古錢就隨著取出,這雖不能和現代的食道鏡相媲美,但是設計的基本思想大致相同。在七八百年以前就有這種買踐,真可謂巧奪天工。
    可貴的外科治療觀點
    我國古代外科學在治療上十分強調整體思想:既重視體表疾息的局部表現,更重視患者機體的內在變化;既重視手術、手法治療,更重視機體抗病能力的增強。早在《內經》中,就強調了瘡瘍痛疽等局部化膿性感染是和經脈不通、過食酒肉等有關,治療強調活血化瘀、清熱解毒。《仙授理傷續斷秘方》對骨折的治療和固定,提出既要夾縛棕正,又要或屈或伸、時時運動的動靜結合的明確觀點。宋代陳自明、元代齊德之和明代汪機等寫的外科專著,都著重指出外科必以內科為本,知道內部才可以探求外部;內部有病,定要表現在外部。如果隻治療外部而忽略了內部,這就叫做不去探求本而去治療未。反對外種醫生隻重視局部和體表的病變,不重視甚至忽視局部和全體的內在聯係。陳實功等提倡外科治療還要重視調理消化機能和飲食營養。
    古代正骨醫生尤其重祝上述思想和觀點,強調“肢體損傷子外,氣血則傷於內。營衛有所不貫,髒腑由之不和”,明確他說明了局部病變和整體的關係:因而強調局部受傷不能單從局部治療入手,而應是局部和整體並重。對骨折病人不但重視局部的處理整複固定,更強調適當活動和功能鍛煉,以及配合使用活血化瘀和調理髒腑功能的藥物,這就為骨析愈合創造多方麵的良好條件。西醫治療骨折雖然也曾有過注重局部和整體的觀點,但近代受形而上學的影響,越來越忽視整體。特別是十九世紀以來,歐洲治療骨折廣泛采用石膏繃帶,更加強調絕對固定和休息。不少有影響的骨科權威和專家,如法國的迪早爾(1744―1795)、英國的多馬斯(1834―1891)等甚至竭力主張,治療一切骨析都要持續廣泛的固定。維也納的畢勒甚至認為,骨折要依靠骨本身的自然愈合和等待時間,否定適當活動對促進骨折愈合和功能恢複的意義。因此,西醫治療骨折的效果長期得不到明顯的提高。近年,我國醫務工作者采用中西醫結合的方法,發揮西醫的長處,著重吸取了中醫治療骨折的整體觀點,強調早期活動,注意動靜結合,全身和局部結合,采取手法整複小夾板固定,取得了很好的成果。幾萬個病例表明,中西醫結合治療骨拆比西醫治療的愈合時間縮短了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治療費用也大大降低。過去一再出現的骨不連、關節強直、肌肉萎縮等合並症,也幾乎完全消失了,超過了國際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