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生於荊,死於荊,勿忘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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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鋒銳利。
    裹挾霍峻的磅礴恨意。
    輕而易舉撕裂錦衣,令鮮血殷紅一片。
    然,蒯良不退,不避,更沒有反擊,而是坦然而望,似乎真的不懼死,且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為何如此。”
    霍峻咬牙切齒道:“你不懼死,又為何做出這般事情?”
    “生於荊。”
    “當死於荊。”
    “荊州之士,勿忘荊州養育之恩。”
    蒯良淡笑道:“古時,晉文公與楚軍大戰城濮,晉軍大勝,然晉國有弱處,問政狐偃,雍季,二人回答相悖,某可為狐偃,亦可為雍季!”
    霍峻眼眸震顫道:“竭澤而漁之故事。”
    “是。”
    蒯良指了指心口,說道:“若荊州士人勝了,天下權與利重新分配,某可取利,借權而治荊州,浚通河道,開墾溝渠,引水澆灌沃田,令百姓少田租,少賦稅,還荊地於富庶;若荊州士人敗了,某便還荊州於大漢!”
    霍峻難以置信道:“你把某等當做肥沃荊州的養料?”
    “可以如此認為。”
    “人,牲畜,草木,並無不同。”
    “若你要有仇恨之人,那便恨某,而寬恕他人!”
    蒯良眺望門戶外的星空,說道:“孝烈皇帝,如今的大漢天子劉牧,他們可以為了大漢犧牲所有,可以讓無數人為大漢死在戰爭之下,某為了荊州可以付出所能付出的一切,哪怕是亡了自己,也並非不可。”
    “某不如此認為。”
    霍峻眸子愈發森冷,推劍沒入蒯良的心口。
    噗呲一聲,劍鋒貫穿其軀,從後背而出,滲出大量的鮮血。
    “走吧。”
    “莫要回荊州了。”
    蒯良臉上帶著笑意,緩緩合上眼眸。
    死於誰的手中,於他而言並不重要,對不起誰更不重要,他的一生處於糾結之中,死於糾結之中。
    騎牆之人,左右皆失,但求心中無悔。
    “荒唐人。”
    “荒唐事。”
    霍峻抽劍拂袖,朝著堂外走去。
    院落中,太平缸之前,王威點燃香燭,灑下兩杯進士酒,望著從大堂之中走出的身影,眼中滿是複雜之情。
    “何時來的?”
    霍峻腳步一頓,橫劍在前方。
    “與你前後腳。”
    王威抽出靠在太平缸的定業刀,淡淡道:“某識得你,霍篤的弟弟,請你吃了一碗魚湯,兩個蒸餅,你本應該離開臨沅,或許還能活下去,可你還是來了蒯良府上,所以某不得不來一趟。”
    “你知某殺了他?”
    霍峻望著地上的香燭酒水道。
    “是。”
    “他想尋死許久了。”
    王威垂目看了眼,解釋道:“承彥先生離開,他送別龐黃親眷之後,就在府中求死,還言能為監州尉添一筆功績,但某卻沒有動手,既然你來了,他便不可能活著,所以今夜帶了祭祀之物,送其一程。”
    “送他?”
    霍峻冷笑不已。
    荊州人,背叛了荊州士人的聯盟。
    可如今,王威,蒯良好似表現的如知己一般,實在可笑。
    “是啊。”
    王威望向大堂,說道:“陛下曾於蕭關寫下祭祀之言,倘若草木有靈,當飲烈酒,拾秋風為渡,載英魂遠遊,勿忘漢鄉,某願蒯子柔,來生還能尋得到回歸大漢之路,再來荊州必定千裏沃野,家家戶戶穀倉皆滿,年年有新衣,再無澇災,癘氣擾擾!”
    “所以。”
    “你是監州尉?”
    霍峻目光落在定業刀上。
    沒想到,蒯良臨死,還為王威遮掩……!
    “監武陵令使。”
    王威頷首道:“你可認為與督郵職責沒什麽區別。”
    “那白日的老丈呢?”
    霍峻瞳孔陡然一縮,心中驚駭萬分。
    他知王威是間,且身份絕對不低,沒想到竟然是間郡令使,比太守分毫不差。
    “尋常人。”
    “爾等,隻是不得人心而已。”
    王威笑了笑,說道:“你認為胡椒價貴,事實就算是荊南士人,江東士人與大漢商行交易,也不會超過三十錢一斤,隻是他們不想讓百姓吃到胡椒,或者是為了從百姓手中獲取大量的糧食,斂為私財,這就是如今的荊南,這就是背離大漢王化的苦難!”
    “許是如此。”
    霍峻神情複雜不已。
    他是縣中的豪強之族出身,非士族不知百姓疾苦。
    可知曉疾苦是知曉疾苦,但與百姓共鳴,實在難以做到,霍篤爭的權與利,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在爭。
    若不然,又怎麽會年少隨於軍中。
    “所以啊。”
    王威眸子驟冷,淡漠道:“你來此處,不是走在複仇的路上,而是重走你家兄長爭權,爭利之路,蒯良至死都為你保命,但你還是殺了他!”
    “保命?”
    霍峻頓時一怔。
    “你以為呢?”
    王威漠然道:“他舍身而死,更讓你離開荊州,就是因你年幼,還未及冠便背負了一生都不可了結的仇恨,可你卻沒有留手!”
    “他死有餘辜。”
    霍峻搖了搖頭,目光堅定道。
    “你若真的恨。”
    “知某是間,為何不在鬧市殺某?”
    “是不敢,還是不恨,亦或是膽怯了?”
    王威持刀朝著前方迫近,瞬息橫跨數步之距,揚刀劈下。
    雪白的刀鋒,在月色之下,宛若撕碎夜幕,吭哧一聲斬斷架起的長劍,沿著霍峻的脖頸切至腰腹。
    “轟。”
    下一刻,王威抬腳把奄奄一息的霍峻踹回大堂。
    “咳。”
    霍峻扶地想要起身還擊。
    可惜,幾乎被斜切開的身軀,早已散盡了氣力。
    隻餘下一口彌留之氣,強撐著僅存的意誌,大口喘息著。
    “出堂之時。”
    “你便應該看到了。”
    “某,在太平缸前,擺下兩份祭祀之物。”
    王威提刀邁入大堂,目光落在早已死去的蒯良身上。
    “於大漢不忠,於荊州士人而不義。”
    “此類大賊,有什麽資格大言不慚的說為了荊州。”
    霍峻猶如蚊蟲般說道:“某殺他無錯,更不畏懼你,隻是沒能來得及調兵!”
    “某殺你亦無錯。”
    “荊州有罪,罪在裂土,罪在弘毅公。”
    “故,大漢伐罪,無赦,亦無人可以逃離荊州。”
    王威從衣襟抽出一方布帕擦幹淨定業刀,朝著堂外走去。
    “伐罪。”
    “無赦。”
    霍峻呢喃著,合上了眼眸。
    他殺了蒯良,王威殺他,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有自己的立場。
    唯一的區別,便是大漢勝了,贏得荊州,所以敗者不可逃,不可活,似死在荒山野嶺之中,被弩矢射殺的蔡瑁族人。
    又似死在江河之上,準備前往江東的吳巨等人。
    沒有人可以逃離大漢的討伐,若還活著,隻是沒有到大漢宣罪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