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會煩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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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麽一瞬間,蕭珩以為自己聽錯了,整個人微微一怔。
    一個官宦家的千金小姐,找來這樣偏僻冷清的地方,說想要陪他說一會兒話?
    在他的認知裏,那些養尊處優的世家貴女們,向來都是身處熱鬧的宴會場合,與身份地位相當的人談笑。
    又怎會紆尊降貴來到這種陰暗髒亂的角落,特意和他這麽一個下人說話。
    然而,還沒待他同意或是拒絕,少女已經撩起裙擺。毫不在意那潔白如雪的裙裳會被地上的塵土所沾染,就這樣大大方方在地上坐了下來。
    然後抬頭看著他。
    蕭珩微微抿唇,頓了片刻,也在旁邊坐下來。聲音依舊是冷清的:“你是誰?”
    少女看到他在身旁坐下,顯然是開心的,回答道:“我父親是薑炳榮,我叫薑初霽。”
    薑炳榮,當朝相國。
    眼前的人是相府千金。
    但蕭珩沒有表現出什麽,還是繼續問道:“你為什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有一絲猶豫:“我問了夏三小姐,她告訴我的,這會冒犯到你嗎?”
    蕭珩聽到少女話語裏的小心——他一個下人,會不會感到冒犯,有什麽值得在意的嗎?
    薑初霽開口道:“夏小姐說,你性子冷,也不愛說話。”
    “但我想,不說話不一定是不愛說話,或許是沒有可以說話的人。所以,我就過來了。”
    蕭珩依舊麵無表情:“沒人說話的人很多,為什麽找我?”
    卻沒想到,少女十分坦誠:“因為,你長得好看。”
    “……”
    “你長得好看,卻像是很不開心,我很想看看,你笑起來會是什麽樣子。”
    蕭珩聽到這話,冷嘲了一下:“我們這樣的人,沒什麽開心不開心的。”
    連活著本身,都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
    少女像是聽不懂他語氣裏的諷刺,靜靜看著前方道:“怎麽會呢,開心也是過一天,不開心也是過一天,為什麽不能讓自己開心些呢。”
    蕭珩扯了扯嘴角,眼底盡是淡漠:“你這樣的人,是不會懂的。”
    高高在上的特權階層,怎麽會了解底層人的困苦呢。何不食肉糜罷了。
    “……我懂,”他看見少女抬起頭來,“阿珩,我懂的。”
    下一秒,讓蕭珩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竟然徑直牽起了他的手。
    蕭珩的瞳孔瞬間一縮,心中湧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他的第一反應並非是少女此舉冒犯了自己,或是覺得這樣不合身份規矩。
    而是他之前剛抓過饅頭,也不知道手上是否幹淨,會不會弄髒了她的手。
    對方的手那樣白皙漂亮,顯得自己粗糙皸裂的手黝黑醜陋,讓他一瞬間很想把手收回來。
    但他沒想到的是,少女並沒有流露出任何嫌棄的神色,眼神反倒十分專注。
    她輕輕撫上他掌心的繭子,輕聲說道:“你一定是做了很多很多活,手上才會有這麽多厚厚的繭。”
    蕭珩深吸口氣:“你……”
    “我知道,是因為我和你一樣。”
    說罷,眼前的少女也攤開自己的手。
    過去的三個月,薑初霽日日精心保養肌膚,所以將手背保養得白皙細膩。
    然而,當她攤開手掌時,那過去十年在寺廟幹活勞作留下的繭子,即使保養消除,仍然留下了一圈圈淺淺的痕跡。
    蕭珩看見,呼吸猛地一頓。
    一個相府千金,怎麽會……
    “五歲那年,我的母親被誣陷與人通奸,被送去城外關著。而我被姨娘找來的大師說命格天煞孤星,不宜待在相府,所以我父親把我送去了寺廟。”
    “寺廟的人一開始還忌憚著我是相府嫡女的身份,可後來過了一年又一年,他們發現相府從沒來人問過我的死活。他們才發現,其實我隻是相府的棄女罷了。”
    “所以後來,他們每天都讓我做很多很多活。砍柴,挑水,舂米,煮飯……還有洗衣服。在那裏,除了和我一起被送去的婢女,也沒有人願意和我說話。”
    “冬天的井水真的很涼很涼,涼到刺骨,我手上總是生滿凍瘡。但你看,現在是不是看不出凍瘡的痕跡了?隻是曾經的這些繭子,即使消除,仔細看還能看出一點。”
    薑初霽垂著眼,像是在說一段無關緊要的過往。
    母親被誣陷通奸,自己被當成災星被送走。才五歲的小女孩,是怎麽承受過來的?
    砍柴,挑水,舂米,煮飯……還有洗衣服。他一個男子,做這樣的活倒是無所謂。可眼前的少女這樣瘦弱,那些人竟叫她做這些?
    蕭珩第一次覺得自己聲音有些艱澀,張了張嘴:“那你現在怎麽……”
    “現在怎麽會回來?”
    薑初霽笑了笑,“溫顏公主的十五歲生辰要到了,皇後娘娘要給今年年滿十五的官宦之女一起在宮中舉辦及笄禮,我父親就想起我了,這才把我接回來。”
    “不過我剛回府沒幾天,我那位姨娘誣陷我偷了祖母的手鐲,我父親讓我關禁閉關了三個月,前幾日才放我出來。”
    “但是,被禁足的日子我也沒有消沉,而是鍛煉養好自己的身體,還做了藥膏保養我的手,我的手才會變好看。”
    “所以我說,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這其實是可以選擇的。”
    蕭珩沒有說話。
    少女說起這些事情,太過淡然。無論是十年還是三個月,都一筆帶過。
    對自己內心的委屈苦楚,卻隻字不提。
    兩個人就那樣坐在一起,空氣都變得安靜下來。
    “我知道,你這麽多年的辛苦,一定不比我少……”薑初霽把自己的手收回來,故作開朗道,“阿珩,我說這麽多,你會不會覺得我煩?”
    蕭珩沉默開口:“……不會。”
    薑初霽笑起來:“不會就好。”
    忽而在這時,一陣風吹過。少女臉上的麵紗似乎沒有係緊,一下子被風吹走。
    還是蕭珩眼疾手快,一把將麵紗抓住。攥著麵紗轉過頭來,卻整個人愣住了。
    不是震驚於少女在月色下絕美的容貌。
    而是看向少女微微紅腫的、帶著指印的臉頰。
    “你的臉……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