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他活該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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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初霽看向清風,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清風深吸口氣,才帶著幾分忐忑回道:“……二小姐,您可能不知道,自中秋那日之後,大少爺不知為何,一直都情緒很低落。”
“他這幾日都不在府上,還向朝中告了假,獨自去了京城外一座快破敗的寺廟,在那兒待了幾日。今日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喝酒,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至於大少爺為何這般,小的也不清楚。”
薑初霽上次見薑硯川,也是中秋她找來陳半仙,把薑洛薇送走那日。
也正是那天,趕過來的薑硯川聽見了薑洛薇所說的話,知道了她從五歲被送去寺廟後,這十年孤身一人都是過著怎樣的日子。
她當然知道自己這位大哥,這些天一定很痛苦。
她要的,就是讓他痛苦。不痛,怎麽贖罪。
“你先出去吧,我陪陪大哥。”薑初霽對清風道。
清風立馬應聲下去。
將門虛掩起的那一刻,仿佛將外界的喧囂一並隔絕在外。
待屋內重新恢複靜謐,薑初霽緩緩走到薑硯川麵前,在他麵前蹲下來。
昏暗的燭光搖曳,將她的身影在薑硯川的麵容上投落出一片拉長的陰影。
即使是喝醉了,即使是閉著眼像是睡過去,薑硯川的眉心也深深鎖緊。
薑初霽的眼底看不出情緒,伸出手,指尖落在薑硯川緊蹙的眉心。
因為醉酒,他的體溫格外高,對比襯出她的指尖很涼。
感覺到有人在碰自己,薑硯川條件反射地握住了來人的手腕。
有些艱難地睜開眼睛,眼神還像是蒙了一層皚皚霧氣。而那片霧氣之後,透著迷離、茫然、掙紮、痛苦。
恍惚中對上一張與自己相似的臉龐,嘴唇有些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是在,做夢嗎?
從那天之後,薑硯川就沒有睡好過一次覺了。
隻要一睡著,就會陷入循環往複的噩夢。
耳畔會響起好幾道聲音。
有薑洛薇的。
他聽見薑洛薇在歇斯底裏地叫,讓初兒閉嘴,說她自己之前十年在寺廟裏過著什麽日子,她不清楚嗎。
她說相府小姐被送去寺廟,在那些廟裏的人看來就是被相府拋棄了的,他們隻會想方設法地折磨。
她說初兒從五歲去了寺廟就被人逼著砍柴挑水舂米煮飯,還要給寺廟裏的人洗衣服,一做不好就會挨打挨罵。
她說她是爹從小疼到大的女兒,才不要去那種地方吃苦受累。
——也有初兒的。
她問他,大哥抱著她說對不起,是因為痛嗎。
她問他,她被用那種荒謬的理由強行從相府送去寺廟的時候,年幼時被寺廟的人辱罵是相府拋棄不要的貨色的時候,被逼做苦活大冬天滿手凍瘡還要去洗衣服的時候,深夜從噩夢驚醒連哭都不敢發出聲音的時候。還有,她想念哥哥的時候。
那些時候,哥哥為什麽,沒有來抱著她。
他在噩夢裏,被這樣平靜的質問逼得喘不過氣。
他想說對不起。
可一抬眼,就會對上少女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
沒有憤怒,沒有怨恨,隻有平靜。
卻像是在給他宣判一般。
[哥哥從前不愛我。現在愛我,才會這樣痛苦自責。]
[我愛哥哥,所以恨哥哥。有多愛,就有多恨。]
[哥哥希望我恨你,還是不恨你?]
好像是,那副好哥哥的虛偽假麵,被毫不留情地殘忍撕開。
將他的最真實的麵目都表露出來。
掙紮著從夢中驚醒時,像是岸邊瀕死的魚重新回到水裏一般,狼狽地大口呼吸。
後背被冷汗完全浸透。再一摸,才發覺臉上不知何時滿是淚水。
捂住眼睛的時候,肩膀都因痛苦而顫抖。
因為愧疚。
母親犯了錯,所以他恨她,這麽多年他當自己沒有這個母親,也不願意想起。
與年幼的妹妹接觸不多,沒什麽感情,所以父親說她體弱要送去寺廟修行,他一心隻想著讀書,問都沒有問過。
妹妹剛被接回來,旁人說她偷了手鐲,他為之不恥。甚至覺得三個月禁閉的教訓若能讓她知錯,矯正本性,那也不算多。
若是能去看一看呢。
若是事情發生後,能問一問呢。
他去了城外一個快要衰敗的寺廟,那裏的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他試著砍柴,挑水,舂米,洗衣。
去真切做了所有事,他才知道那柴刀使起來多費力,扁擔會壓得肩生疼,舂杵有多沉重,手泡在井水裏有多冷。
他一個成年男子尚且覺得費力,他不知道,他年幼的妹妹這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
他才是那個最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看似黑白分明,恪守原則,實則自私虛偽、冷血涼薄。
傷害了這世上,與他最血脈相連的人。
他活該受罪。
薑硯川胸口劇烈起伏著,以為此刻眼前的畫麵或是夢魘,或是幻覺。
偏偏少女手腕間的一抹溫度,傳遞到他的指尖。
……不是在做夢。
是初兒真的在他麵前。
薑初霽看著薑硯川的眼神,從迷離痛苦,到錯愕震驚,逐漸恢複了一絲清明。
她眼眸微垂:“既然不會喝酒,大哥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酒呢。”
薑硯川沒有說話,眼眶卻愈發得紅。
抓住少女手腕的手也沒有放開。
他微微張嘴,試圖發聲,可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幹澀得厲害。許久,才從那沙啞的嗓子裏擠出一句話:“……初兒,我們去看看母親吧。”
